功力尽失对一个高手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啊!蒋银蟾大不是滋味,开导劝解道:“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想,事在人为,没有过不去的坎。就算这里治不好,我们还可以去中原,天下之大,我不信没有大夫治得好你。”
原听她话里有不离不弃的意思,心下欢喜,面露晴光,脉脉注视着她,须臾低声道:“我又不想当什么天下第一,只要你不嫌弃,不能恢复也无所谓,等事情处理完,我便陪你回中原。”
蒋银蟾心想道:若是我功力尽失,死的心都有了,他还有心情跟我谈情说爱。到底是王孙公子,骨子里那点风流什么时候都在。又想他说陪我回中原,这话可不可信呢?他就不怕功力尽失,去了中原,被我欺负?
原黯然道:“你不相信我么?”
蒋银蟾见他眼中似有波光摇碎了月,那种神情就是铁石人见了也动容,忙道:“没有,我是担心你爹不答应,听说他们想让你做皇帝呢。”
“皇帝有什么好做的。”原漫不在乎地一笑,道:“我自有脱身之法,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聪明,怎肯做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蠢货?蒋银蟾终究是半信半疑,但重于江山的感觉真好啊,单是半信便叫人飘飘然,如在云端,日后若是失望,势必摔得很痛。
原眨了眨眼,带着期待看她,像美丽的鬼魅,等着人为他冒险。蒋银蟾一边低头吻他,一边暗自叹息。原缠住她的舌头,当她是药瓶,吮吸吞咽瓶中的药水。她披散的长发盖住彼此的面目,不见天日,吻得放肆。
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翻着泡,侍女用棉布垫着手,将漆黑的药汁倾入白玉碗中。
“老爷,吃药了。”
文相国和文珂正在窗下对弈,没听见似的,半晌才斜下眼,看了看那碗药,皱眉道:“吃了也不管用,倒不如不吃,省些药材,我也少遭罪。”
文珂笑道:“自从换了瞿大夫的药,伯父的气色好些了,这半日也没见您咳嗽,再吃上四五个月,兴许就大好了。”
“我的病不是这些药能治好的。”文相国无奈地端起碗,一饮而尽,腥臭奇苦的味道刺激着肠胃,用帕子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文珂面露不忍之色,道:“侄儿恨不能替伯父受罪。”
文相国瞅他一眼,望着墙角的灯枝,点点烛火映在他眼中,汇成一片灿烂的希望。
“只有度厄丹能治我的病。”
传闻南诏王世隆因争夺安南,与唐朝决裂,多次发兵攻打四川,掠夺无数金银财宝。为了储藏这些财宝,世隆在苍山开凿了金玉银兵四座宝库。修成后,所有参与修库的人均被毒杀。宝库成了秘密,在民间流传出种种说法,玉库中有一粒起死回生的度厄丹,便是其中一种,文相国深信不疑。
一百多年前,妙香的开国皇帝原彬从南诏王的陵墓中取出藏宝图,找到沧浪峰上的银库,证实了传闻。之后藏宝图便由历代帝王保管,如今在位的天明帝却没见过藏宝图,因为他并非先帝钦定的继位者。
文珂道:“藏宝图一定在原明非手中,原中了孔雀青,原氏只有去找度厄丹这一条路。我们只需盯紧他们,不愁拿不到度厄丹。”
文相国点了点头,站起身道:“出去走走罢。”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度厄丹,多好的名字啊。原坐在床上,向榻上的原明非感叹。
宫里的娘娘派人送来几件玩器,一盒精致点心,原打开看了看,叫侍女送给蒋银蟾尝尝。侍女回来说蒋小姐睡下了,原意外道:“这么早就睡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
侍女道:“明早再问罢,点心我给她留着。”
蒋银蟾是挺不舒服的,因为文氏打了她的人,她咽不下这口气。找文王妃出气,一来太明显了,容易连累广平王和原,二来没什么意思。于是她穿了一身夜行衣,蒙住脸,潜入相国府,准备刺杀文相国。
单枪匹马,没有任何筹划,这场刺杀堪称简陋,其过程之惊险却可以在文相国有生以来,经历的大大小小的刺杀中名列前三。
花园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晃,文相国和文珂走在一条石径上,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两边是些湖石砌的花坛,一丛丛灌木。石径尽处,有一五色亭子,蒋银蟾就伏在歇山顶后。
文相国一步步走近,剑光斜刺而下,瞬间抖成一张光幕,将他兜头罩住。两名随从急忙挥刀格挡,文相国和文珂想躲开,却被无形的气劲困在一个圈子里。只听叮叮当当的声响,一道道剑气擦过文相国的头顶,纱帽碎成数十片,蝴蝶似的乱飞。
文相国吓出一身冷汗,附近的侍女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传呼声此起彼伏,武士姚觉最先赶到,纵身跳上湖石堆的山子,挥刀砍向刺客。蒋银蟾不架他的刀,竟嗖的一下从他刀下钻过,回剑刺他背心,同时朝文相国抛出三枚淬毒的梅花镖。两枚被击落,一枚打在了随从肩头。
文珂扶着文相国躲到廊下,又有五名武士赶到,三人守在他左右,两人去对付刺客。文相国和文珂这时才看清刺客是个身形纤细的黑衣人,剑法之高,生平罕见。
斗了百十回合,蒋银蟾心知今晚是杀不了文相国了,抽身便走。
“想走?没这么便宜的事!”姚觉提起一块大石,使劲掷出,这块大石有两百多斤重,在他手里就像是空心的,去势极快。
蒋银蟾冷笑一声,反手挥剑,大石从中开裂,一半飞向文相国,一半飞向姚觉。姚觉迎着石头一拳,石头轰然粉碎。文相国那边一名武士抢上前,双掌拍在石头上,却低估了石头的冲劲,连连倒退,撞断了栏杆。
刺客已不知去向,文相国惊魂甫定,唏嘘道:“这等高手,可惜不是咱们的人。”
文珂怔怔地望着广平王府的方向,心里有些羡慕,甚至嫉妒重伤的原。
月钩斜,花影动,蒋银蟾双足落地,推开窗户,正要进屋,身后掌风袭来,她一拧腰,斜飘出去。眼前白影闪过,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反扭,她左足向后弹出,右足跟着飞出,连环六脚,都被对方化解。
“哪里来的小贼?”声音低沉严厉。
蒋银蟾这才老实了,笑嘻嘻道:“禅师,是我!”
原明非瞧着她晶亮的眼睛,才认出来似的,露出诧异的神色,松开手,道:“银蟾,你这是做什么?”
蒋银蟾摘下面巾,道:“我去刺杀文相国了。”顿了顿,又沮丧道:“不过没成功,就差一点。”说着长叹了口气。
原明非瞠目结舌,刺杀相国,这是何等大事,不细细筹划怎么行?她说做就做,还想着成功,简直有些好笑。但她全身而退,也不能说她鲁莽,只能说她艺高人胆大。原明非比她武功更高,却从未想过亲自刺杀文渊泰,是不敢吗?
不是,他被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而她是自由的。
“虽未成功,让他知道原氏不是好欺负的,也很有必要。”原明非安慰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蒋银蟾跃入房中,倒了杯茶,见他还站在窗外,道:“禅师,进来坐坐罢。”
原明非摇了摇头,道:“你早些安歇罢。”转身便走。
蒋银蟾跑过去探出身子,掣住他的衣袖,道:“不要告诉原晓得。”
“为什么?”
她歪着眼看窗棂,手指抠着窗台上的缝隙,微笑道:“我怕他恃宠而骄。”
原明非笑了,觉得她这副神态很可爱,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又被重物坠着似的,垂下了,道:“知道了,我不告诉他。”
第九十三章 双鸳溪照金翠尾(八)
文王妃早上起来,坐在镜子前梳头,因见院子里花开得好,便叫侍女去摘两朵来戴。广平王走进院门,他是这里的稀客,侍女愣了愣,端着托盘近前行礼。广平王瞧见盘子里的花,知道是给文王妃戴的,想儿子被她家人害成那个样子,她还有心情戴花,心中不快。
文王妃下阶迎接,含笑道:“王爷吃过饭来的?”
广平王微微冷笑,道:“相国昨晚遇刺,不知情况怎样,你回去看看罢,礼物我叫人备好了。”
文王妃吃了一惊,旋即想到是原氏派的刺客,心下气恼,又不得发作,收拾了一下,带着两个家下人,匆匆地赶去相国府看哥哥。广平王翻着她的背影,说了句现世报,踱到原这边来,只听正房中笑声不断。
原来蒋银蟾和原刚吃过饭,正坐在床上逗猫玩呢。见广平王来了,蒋银蟾站起身,叫了声王爷。广平王向原脸上望了望,笑道:“蒋小姐,这几日辛苦你了。”
蒋银蟾道:“我又不是大夫,也没有伺候他,不过就是陪他说话解闷,辛苦什么呢。”
广平王在床边坐下,让她也坐,侍女斟上茶来,广平王呷了一口,道:“昨晚有个剑法高绝的刺客潜入相国府,把文渊泰的帽子都打落了,文渊泰虽然没有受伤,但这场惊吓不小。也不知那刺客是什么人,现在都说是咱们的人,倒是替咱们挣回点面子。”
蒋银蟾抱着猫,暗忖:他知道的这么清楚,相国府中定有他的耳目。
原眼角溜着她,道:“会不会是戴三哥?”
广平王道:“我原也怀疑是他,但想了想,他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蒋银蟾道:“这个戴三哥剑法很高么?”
原道:“他是剑法最高的羽仪,但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蒋银蟾微微一笑,广平王鸡皮疙瘩都听出来了,心想道:这丫头是个人才不假,但我儿堂堂世子,配她绰绰有余,何至于如此谄媚讨好她?横了原一眼,原只当没看见,说了会儿刺客的事,广平王走了。
原敛容正色,审视着蒋银蟾,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蒋银蟾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避开眼睛,道:“我在房间里睡觉,没做什么啊。”
原心中笃定,感动非常,想想又后怕,道:“别装了,除了你,谁敢做这种事?你真是胆大包天,相国府有多少高手,你知不知道?万一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样呢?”
蒋银蟾霍然站起身,道:“你胡说八道,我吃饱了撑的去刺杀他,你以为你是谁啊,值得我这么做!”怀中的猫受了惊,跳到地下跑开了。
原沉默片刻,眼中流露出丧气,悻悻道:“是我想多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面首,喜欢就说说笑笑,不喜欢就搁在一旁,有了新人,更是抛到九霄云外了。”说着面向里躺下。
怄得蒋银蟾不是滋味,上前一步想哄他,转念又想:我这不是被他拿捏住了么?便杵在那里不作声。
僵持间,一名侍女走进来回话:“文二公子来探望世子爷。”
这个文二公子便是文珂了,原翻身坐起,没好气道:“他还敢来?不要脸的东西,直接撵走就是了,还来回我做什么?”
蒋银蟾恐他牵动伤势,忙道:“他来是他的事,你不想见就不见,何必动气呢?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原心道:你不跟他来往,我怎么会生气呢?然而看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又说不出什么,挥了挥手。
侍女出去回了传话的老嬷嬷,老嬷嬷又到茶房回了文珂,文珂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和一块五两重的金子,央老嬷嬷把信送给蒋银蟾。
老嬷嬷见了金子眼放光,心下为难,道:“文公子,那蒋小姐和世子爷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呀,这信我不敢送。”
文珂教她道:“你趁没人的时候,把信投到她房里,不会有事的。”
老嬷嬷收了信和金子,依言行事,她不在原院里当差,只知道蒋银蟾住在东厢房,却不清楚是哪一间,稀里糊涂投到了原明非住的房间。齐巧原明非下午来给原诊脉,进屋拿东西,见窗下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愚男文珂谨拜。
原明非与文珂素无话说,见是他的信,不免奇怪,拆开看了一行,才知道是给蒋银蟾的。迟疑片刻,没有多看,仍用信封装好,等她回房送过去。
“想是送信的人弄错了,我不知道是给你的,拆开看了一眼,抱歉。”
蒋银蟾瞅着信封上的字,笑道:“不要紧,幸亏没送到原手里,不然又是一场气。”
文珂在信上极言爱慕之意,相思之情,请她二月初一中午到思珍楼一聚。怕她看不懂,又怕显得自己肚里没墨水,八句白话夹两句古文,整整写了五页。送出去后,左等右等,没有回信,到了二月初一,还是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巳时刚过便坐在思珍楼的阁子里。
等了半个多时辰,远远地看见蒋银蟾骑马来了,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纱衫,头上只戴了一支白玉簪。文珂欢天喜地,提着衣摆下楼,拽开步迎上去。
“蒋小姐,我真担心你像上次一样不来了。”
蒋银蟾下了马,笑道:“上次失约,是因为原受了伤,我得陪着他。”
文珂笑容一黯,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想你或许会来,一直等到四更天才死心。”
蒋银蟾心想:四更天算什么,人家王宝钏苦等薛平贵十八年呢,男人总是付出一点点,便自以为了不得。
“其实不能怪我,该怪你伯父,若不是他派人刺杀原,我也不会失约。”
“蒋小姐,这事没有真凭实据,你不要听原氏的人胡编乱造,他们就喜欢往我伯父身上泼脏水。”
蒋银蟾笑了一声,脸上尽是不屑之色,道:“听说你伯父也遇刺了,怎么样,没大碍罢?”
文珂站住凝望她,道:“蒋小姐何必明知故问?”
蒋银蟾一愣,也站定了,心想道:狐狸精知道是我也就罢了,怎么他也知道呢?面上不慌不忙,只是有些疑惑道:“这话什么意思?我知道什么?”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两人像两根立在水流里的木桩子,对望了一会儿,文珂伸手道:“请。”
蒋银蟾也不提刚才的话,上楼进了阁子坐下,文珂亲手给她斟酒。吃了两杯,文珂问起原的情况,蒋银蟾愁上眉心,将空酒盅握在手里,垂眸看着,道:“他中了孔雀青,没个三年五载是好不了了。”
文珂拿起盘子里的匕首,从金黄褐红的烤羊腿上割下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道:“蒋小姐,我说句实话,除非有仙丹,否则他只能做个残废。原氏懦弱无能,支撑不了多久,你别在他身上浪费精力。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愿意,我……”脸一红,举起酒盅掩住口,没再说下去。
蒋银蟾睇住他,眼波暧昧,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
文珂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蒋银蟾站起身,绕过桌子,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襟,柔声道:“为了让你也做个残废。”说着两拳连击,都打在他鼻梁上。
文珂头一回知道姑娘家的粉拳可以这么硬,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又被她踢在小腹上,飞出阁子,摔在楼下大厅里,疼得爬不起来。紧接着,他的两个随从也摔了下来,砸在人家的饭桌上,众人惊呼躲避。
有好事者定睛辨认,兴奋道:“哟,这不是文二公子吗?被谁打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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