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旦决定,便急不可耐,施全青反而笑了:“不急,先做些准备工作。”
他向四周一望,顺溪而行,紫衫人注意到他行走之际,右臂垂在身体一侧僵直不动,显然已废。
他走到尽头平滩,少花木,也无碎石成丘,可容人周旋:“此地有木、土、水,虽少了金火之物,将就着也可用了。”
施汗青从附近搬来五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绕着兄弟身周,堆起五行阵。五块石头,形似简单,施全青站在里面,突然显得遥远神秘:“你卸剑进阵吧!”
紫衫人微一犹豫,闻说祭玉和璧需造金、木、水、火、土五行坛,祭祀方法极为隐秘,除嫡系皇族外,唯四大家族可知,而四大家族中,也只有家主继承人可知。照如今情形来看,深谙详情的似乎是这个如今病夫、当年浪子!
她解下腰间长剑,缓步踏入阵内,顿然感到压迫力平空而起。再看施全青,面容凝肃,如临大敌,足踏八卦方位,口中念念有辞,若含玄机。
日光分外晴好,白花花的在他脸上不住晃动。看他的表情,所受压迫力比紫衫人沉重何止十倍,脚下移动一步若有千钧,缓慢、艰难。
紫衫人也不好受,那股压力越来越是明显,沉甸甸压到心房,仿佛空中有什么威赫赫、金灿灿不可仰视的威严,直逼迫着她心神的全部,那样高傲、目中无人的女子,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滴血五方……”施全青低声指示。
紫衫人至此,已无路可退,乃依言将无名指放到口边咬破,于五方石上滴血。
阵内恍起无形飙风,如刀,如锤,寸寸割裂面庞、头发、全身衣衫……施全青先已禁受不起,大叫着仆地,右肩之上,竟然耀起阵阵醒目白光!
他奋力以左手托起右臂,死命一拉,整个右臂被卸下,却无想象中惨酷急喷的鲜血,肩头白光铮然闪亮了数十倍,一物飞出,悬于半空,玉和璧横空出世!
紫衫人方才明白,原来施全青宁废一臂,将传国玉璧藏于其中,难怪此人看上去病恹恹的不振,任是谁在身体里随便哪个部位藏上一件东西,都不会觉得很舒服。
万丈光芒顿将二人裹入其中。五方石上适才滴下的新鲜血 滴,化作五道血光蒸腾而起,阵内空气变得炎热无比,骄阳好似烧到了身上,割裂如刀的感觉,愈加强烈。
“念誓!”
紫衫人不假思索,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我刘玉虹,以γ义,对璧立誓:效忠大离,效忠冰衍公主,当尽全力,辅公主重返皇室,承继宗庙,延续血食,父母生恩,永如今日。千难万险,决不背弃!”
如此庄重的誓言,却有些不伦不类,何为“父母生恩,永如今日”?然而施氏兄弟听了,却露出一丝表示满意的微笑。
玉璧仿佛在有限空间内无限放大,闪闪耀目,直难逼视,原本蒸腾热烈的血气似戒于那般煌煌威严的光芒,血色渐渐淡薄了下去,绕璧三匝,如轻烟般散去,无迹可遁。
那种无法述说的压迫感,亦随之减轻,刘玉虹才舒得一口气,募然又震惊:但见玉璧无限放大的中央,若有还无的一个人影,并瞧不清那形容面貌,甚至连动作亦分辨不出,却能感觉到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在光的海洋、漫漫无际时间的洪流里,微而又微地点了点头!
在阵外的施汗青看来,依然是流水潺潺的幽谧空谷,依然是花林拂动,把艳阳散若点点碎金,五方石阵内,自己兄弟把装了十年的义肢取下来,捧出他们看得远比身家性命为重的玉和璧,然后是紫衫人刘玉虹跪下发誓。可就在施全青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那即使是跪着,也把身腰挺得笔直的刘玉虹,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却有了一丝丝摇晃,高傲表情里闪过一抹敬畏怯色!
施全青单手握璧,走出阵来,脸色苍白到可怕,嘴角边一缕血迹,把玉璧交给兄长以后,似是耗尽所有心力,一跤跌坐在地,全身汗出如雨。
刘玉虹跟在他后面出阵,亦未言语,看她的气色,也象大病了一场,脱力般斜倚梨树而立。
远处闻清音稚喉:“义父!叔叔!”白衣女孩分花拂柳,钻出花林深处,和许绫颜一道向这边走了回来。
刘玉虹极力遏制住那股恍惚不宁的翻涌情绪,低声道:“她来了。刻不容缓,我立刻带她动身。”
施汗青不言,募发力朝她所在一掌,刘玉虹身后那棵茂盛烂漫的花树,从中一折两断,梨花如雪飘落。他厉声道:“若敢有悖今日之言,此树便是你的榜样!”
“呀”的一声,那小女孩刚刚走到跟前,见着一树梨花零落成泥,脱口轻呼,脸现不舍之意。
刘玉虹笑道:“施姑娘,你看看,你义父真是火爆性子,纵要发威,这棵树又碍到他什么了?”
“男人们哪,总是爱打架,无辜的便是花木禽鸟自然造化之物。”施芷蕾慢吞吞地回答,“我纵然舍不得花儿,可没本事挡得了,那也没法子。”
在场的几个大人都怔住,有啼笑皆非之感,小女孩目光一转,便去扶她叔父,道:“叔叔,你又犯病了?”
施汗青接口道:“是啊。蕾儿,你叔叔的老毛病,近年越发厉害了,我想带他去远方看病,……可带你同行,总是不便。”
施芷蕾看看他,又看看刘玉虹,叹了口气:“义父,你把我怎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
施汗青眉尖一跳,心痛复又心慌,挽着她道:“蕾儿,我们不是要撇开你……”
“我明白。”施芷蕾淡淡而笑,倒象她是经历过的,镇定自若安慰着别人,“义父和叔叔从来对我最好。”
施汗青呆住了。总以为相聚十年,突兀说要离别,这孩子再怎么少年老成,也免不了哄一场,哭一场,生离死别心惨惨,何曾料到她如此反应,准备好的大量口舌都用不上了。
他只得把玉璧给孩子挂上,小心翼翼贴身存放,尽管此一去凶险莫名,这至关紧要之物,放在小女孩身上大大不妥,他仍不愿把它交给别人看管。
“这……玉和璧……”
他以只有女孩儿一人听见的声音快速说着,“不可与你须臾离分,你要钟爱它,珍视它,如对待自己的性命一般留存它。”
玉和璧十年来一直藏在施全青右肩内,施家兄弟以往只字不提,施芷蕾这时连它的模样也未看清楚,已经藏得不见踪影了,但她不象一般小孩那样好奇心盛,只是答应:“是,义父所说,我记住了。”
施汗青忍不住热泪盈眶,搂抱那女孩儿娇软纤弱的身躯,颤声道:“蕾儿、蕾儿!前路艰辛,你自多保重!”
女孩子明朗澄澈的眼睛里,终于淡淡浮起了一丝别样光彩:“义父……”
第二章 玉树琼花天分付 初识
淡黄色阳光透过绿纱窗,照着酒楼雅座里临窗而坐的三个人,一个紫衫青年,一个素衣女子和一个白衣小女孩,三人皆是品貌风流,人物俊雅,恍若神仙中人。
刘许从尧玉群山内接引施芷蕾,走的是与进山时截然不同的路,在大山外一座小城暂留,等待同门相会。
山城不大,却是古往今来通商要衢,向东通往南方大城期颐,向西则越过尧玉直指瑞芒边境,北面五百里滔滔湘江源头。因而此地汇聚了走南闯北的天下商贾,倒也百业兴盛,颇为繁华。她们便歇足在此地最高档的一座酒楼内。
三人喝了一些酒,面上融融皆有了一些春意。
尤其是施芷蕾,平生初次品尝酒的味道,双颊微晕,目光流转,天然疏淡的气质被酒意冲去不少,越发娇柔可爱。
她生活并不安稳,经常随父叔迁徙奔波,改换山居地点。但每次皆挑无人经过的废弃古径,趁月黑风高时行动,很多时候,她是在半睡半梦间被父叔抱着赶路的,入睡时分在一座荒僻深山,清醒过来又到了另一个寂寞山谷。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外界这红尘千丈,只觉各种各样的颜色、热闹和喧哗,争先恐后拥入眼睛和耳朵里来。
她却并不为这红尘繁华所喜,留连远处,极目怅望,但见山色寥阔,大山身形渐已模糊。
纵然她年纪小,并不深谙大人们安排的用意,也明白替叔治病无非是借口而已。
是否,再不能见到自幼朝夕相处的亲人,是否,随同闯入山谷的两个陌生人离开,也意味着与幼年时代永久割裂了呢?
一只温软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芷蕾,在想什么?”
施芷蕾转头回视,道:“没想什么。”
许绫颜微笑道:“那就好。芷蕾,我们等下赶路,你要多吃一点。”
她把一样样的菜夹到芷蕾面前碟子里,施芷蕾但笑而已,说:“我吃得很多了。”
刘玉虹侧目瞧这两人。说也奇怪,天性冷淡的女孩儿,却与许绫颜一见如故,若非如此,只怕要让这小姑娘不着一语即动身,未免费上一些周折。
她干坐无聊,酒意也上了几分,只上上下下,把素衣女子打量个遍,许绫颜笑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刘玉虹笑道:“不是不认识你,我只是后悔跟你混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许多优点?又温柔,又细心,又百般体贴,啧啧,连得小姑娘都爱和你亲近,没的教我嫉妒不来。”
许绫颜性情温柔,被她几句调侃得窘迫不已,连耳根子也红了,啐道:“胡说八道!你可真是为老不尊!”
刘玉虹仗着男装,索性愈加放浪:“好妹子,我真不知你有这样的好,不如教我罢?”
笑闹之际,楼板蹬蹬蹬一阵急响,走上来七八个粗豪男子,每个人都提刀带枪,其势汹汹,当前一个大胖子,咚的一脚踏上来,震得楼面也似乎动了一动。她们在雅座间,但小城酒店雅座颇为简单,只有一扇活动木门半掩隔挡,这群人走过,便把那扇木门撞了个全开,施芷蕾受惊,身子方动,许绫颜拉着她手道:“既是吃不下了,就用些干果子。”
她手指快速移动,在芷蕾手心写:“是敌人。”
施芷蕾心头一凛,拈起一枚蜜饯送入嘴里慢慢吃着,但见刘许二人神情,都似分毫无改。
忽然听得一条清脆、亮丽的嗓音,大笑道:“小姐姐,跟大人吃饭喝酒无趣的紧,不如你来和我玩罢!”
这个声音来得好生突兀,乍听之下,若银铃之脆,又若空谷莺啭,有冰河初动之冽,又有浮光跃金之丽,余音袅袅,笑声犹闻,似乎是个极小极小的女孩儿,娇俏柔软之极,听得人心头忍不住悠悠一荡。
循声而望,见窗外一树浓荫,翠华如盖里,树杈儿上头坐着个小小女孩。头挽双髻,穿一件普通人家常见的小褂子,捋了一半裤腿上去,露出雪白的小腿。
女孩爬到树杈上儿去,可也算得极为淘气了,坐姿也不甚雅,但她不在意,两只脚在半空中一前一后晃荡,踢得鞋尖儿上两只鲜艳的大蝴蝶如欲飞腾。大眼 睛忽闪忽闪,笑嘻嘻对着施芷蕾。其时日方正中,夺目阳光从绿叶缝隙里流泻到她身上,仿佛整个人是黄金般光线交织而成的一般。
刘玉虹来自以出美女而著称的清云园,连她自己在内,说是过尽千花绝不夸张,乍一见,也为之一窒,想道:“哪里来这样一个……一个……孩子?”
竟是想不出恰当的言词来形容这孩子,既顽皮,又可爱,既灵动,又分明惫赖,一眼望去,上下无处不使人眼中惬意,心内喜欢,却又隐隐约约有些头皮发麻,好象她即使年岁甚幼,也不容易真正摸准她的脾气:她若和人好,能好得天坍下来也不分,若瞅着谁不顺眼,只怕会气到那人抓狂喷血。
小女孩出现得太过突然,就连刘许二人,也是由于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逐渐聚集、来路不明的敌人身上,而未曾留意这小孩几时爬到近在咫尺的窗外,何况是全无处世经验的施芷蕾?她坐在原处,似瞧得呆了,小女孩又招招手:“小姐姐,来呀!闷坐有什么意思,这城里好玩的东西多着呢,我带你去玩。”
芷蕾微微一笑,仍端坐不动。
小女孩两次召唤,岂知那个看来大她不多的“小姐姐”连答应都没一声,不禁有些气馁,嘟起小嘴,气鼓鼓瞪了施芷蕾一眼。芷蕾又笑了,小女孩于是也笑,忽从腰间拔了一根竹笛出来,就到口边,一缕清音瞬如飞瀑流泻而出。
刘玉虹听了一会,曲音悠扬颇为悦耳,以她所知,竟不能分辨何曲。看看许绫颜,后者一样茫然,她心中微惊:“这小女孩即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又怎能吹得自成曲调?”如此一来,便上了戒心,她却不知那女孩自小冶游山水,天生于任何事物过目不忘,一学就会,别说是笛子,就是一片树叶放到唇间,亦可成调。
施芷蕾转头瞧着刘玉虹。她已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同时也看出,这两人在外行走,便如她们的装束打扮那样,许绫颜一切听从师姐。大人是不喜欢她随随便便接触外人,可这一眼中,分明已是心动。刘玉虹暗暗叹息,不便阻挡。
施芷蕾起身走到窗边,笑道:“你进来吧。”
小女孩住笛不吹,歪着头问:“我怎么进来呢?”
施芷蕾解下白色腰带挥出,小女孩不解其意,但扔握住尾端,芷蕾道:“我拉你过来。――别怕,不会摔了你。”
微一用力,那白绸如练曳起,因为末端受了力,忽如棍子拉直,小女孩仿佛吃了一惊,但身子方离大树,施芷蕾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把她拉住了,从敞开的窗户底下扯了进来。小女孩从稍一吃惊以后即开始格格直笑,比流水更动听的笑声惊动了全体楼上食客。
雅座的门反正是被撞开了,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朝这边转,人人有惊羡之意。――即使是一般食客,也不由为这一干人物所惊动。
小女孩背上没来由多了无数道眼光,好不难受,探头嗔道:“喂!看什么看!”做了个鬼脸,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这一来,外面固然看不到雅座情况,就连刘许,也断了视线。刘玉虹不动声色,只听楼板不住有人上下,呼喝连连不绝于耳。不久楼下也喧闹起来。
许绫颜低语:“外面。”
刘玉虹微微颔首,目光滑出窗户,望到楼下,酒楼前后左右,陆陆续续围了许多人,有的是商贩模样,有的脚夫打扮,也有一些人骑了马匹青骡而来,挺胸凸肚的盛气凌人,座骑上挂着兵刃行囊。
这批人突如其来出现,行藏举止又诡异,教人一瞧便知非同寻常,更远处,围起大批好奇看热闹的人。
两个女孩子自顾手牵着手儿,一个笑嘻嘻地问着:“你叫什么?”
“施芷蕾。”说着,在桌上写出这三个字。
“我叫华妍雪,这样写。”
“很好听。”
“你是来玩的么?你口音不是咱们尧玉一带的。”
施芷蕾父叔均来自京都,她也是一口纯熟的京都口音,刘玉虹更是一惊,想这小小女孩,心思怎地如此周密。
“不是啦,我就在这山里住着。”
华妍雪欢喜之中带着几分惊奇:“好奇怪呀,我也住在山里,怎的从未见过你?”又拍手笑道,“我原先还担心你路过此地,就要走的,那就不好玩了。你要住在这儿,太好啦,我们以后可以常常一起玩。我养了好多好多蜜蜂,花儿,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朋友,我还有一个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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