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绫颜点点头,无力言语。刘玉虹与她手心相对,送了内力过去。
许绫颜精神略复,道:“芷蕾的伤要紧,你别管我,快去快去!”
谒金门和血魔影子纱,曾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围歼金风堡失败后风闻这个杀手组织归顺了朝廷,不过伤亡惨重的他们一直未曾得到重用,此次行动想必是蓄谋已久,务求一击必中,方才长街之上民居改造刘玉虹已大吃苦头。愈是如此,刘玉虹愈是犹豫难决:“你这个样子,我……”
许绫颜嗔道:“哎,我再不中用,哪里就能够死呢?”
华妍雪在旁边,只约略明白芷蕾受伤急需医治,便拉拉刘玉虹的衣襟:“我陪阿姨去个地方,包管是又偏僻,又安静的,没人找得到。”
刘玉虹眼看这边两个伤者,其势非得抛下一个不可。她和许绫颜数十年同门,交情非同一般,自是不肯中途就弃的,偏生芷蕾的身份又决定了此时必得以她为主,何况论伤势,芷蕾更为严重,也是迫在眉睫。此刻整条街看起来,除了她们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影。但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敌人必定卷土重来,己方援助迟迟不来,若是只管在这里耗下去,说不定真被困死在此地,自己带最重要的人离开,相对把大部分注意力吸引过去,许绫颜或许倒能因此脱困。
她本是当机立断之人,当下拍拍华妍雪肩膀,道:“小孩儿,有劳你了。绫儿,我去找帮主,找不到就追灰衣。你们千万小心。”
紫色身影绝尘而去,华妍雪吐舌笑道:“叔叔真的好厉害!”
许绫颜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瓶,行走江湖意外难免,她武功又不是顶高,是以随身总带着各种伤药,吞服下两颗药丸,她亦不及运功使之化开起效,便即勉强支持站起,道:“好孩子,如今的情势,不是我非要你跟着不可,只怕也是我们连累了你,你也且别离开我了。”
华妍雪嘻嘻一笑:“我明白的。他们要找的本是芷蕾,但现在突然有了两个人,我们年龄都差不多,就让人糊涂了,对不对?”
许绫颜微惊,这女孩儿的精灵狡黠远非常人可比,竟不知她是否洞察了自己早些时候有嫁祸意图,可是华妍雪软软的小手拉住了她,说道:“这样也好,芷蕾少点危险么!阿姨,跟我走吧。”
许绫颜在首次同灰衣交手,已受了伤,不然也不会任由妍雪强出头去胡闹,后来更是中了一记毒掌,毒气侵入肺腑。所服丹药一是未及化开,二来也不完全对症,此时但觉胸口血气翻腾,那毒气升腾而起,委实支持不住,只得随着她向城外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全是偏僻狭窄的阡陌巷道,曲曲折折,复杂异常,随口问:“我们去哪里?”
华妍雪得意洋洋,笑道:“你受了伤,总该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我这样走法,管教有人想跟踪都不行!”
江湖上讲跟踪,可从来不讲认路,凭的是路途间各种气息。――但小小孩子,有这般胆色,究竟是不容易了,许绫颜只是微笑,不和她辩。
这条路颇不近,两人脚下不慢,走了有大半个时辰,眼见日薄黄昏,大山的轮廓清晰照人,华妍雪才指着崎岖山路,两旁杂树丛生,隐约透出一角屋顶:“就是那边了!”
许绫颜推开泥砖小屋前围的竹篱笆墙,清冷之气扑面而来,微笑道:“这儿确实清静,可怎么说是你的家?难道除了你没人住在这儿了?”
华妍雪甚是得意,笑道:“是呀,我跟芷蕾说的,有个屋子,就是这儿了。靠着大山,早先死过人,大家都说是鬼屋,就算我死扯别人,也没人敢来。”
“嗯,鬼屋。你这孩子倒是大胆呀?”
“什么鬼屋,都是自己吓自己,私塾先生讲山鬼,还是挺美的鬼呢。我住在山里,老要出来玩,不太方便,所以就把这里当成歇脚地儿了,住了两夜,才发现是一窝肥大的田老鼠在捣鬼而已。”
她挺奇怪地看到许绫颜皱皱眉,脸上有种异常的表情,似乎对“田老鼠”这种词汇很有些敏感,“阿姨,你是怕鬼还是怕老鼠?”
许绫颜抿嘴一笑:“鬼也怕,老鼠也怕。你这孩子,大胆的可以,真是个小小人精。”
危机未除,祸福难知。许绫颜内伤不轻,当下盘膝而坐,打坐运功。
华妍雪望着这女子绝美无瑕的面庞,忽然涌起一阵近乎不真实的感觉。
清云园不仅仅是个江湖帮派,在民间亦是举世闻名,清云十二姝的名气更是如日中天。即使是十岁女孩,也早已闻之。
待到相逢,虽然人是美,本领也是高,但她小小的人儿,心气却也极高,终觉不如传说里的惊神绝艳,宛若天人。
只是,心里仍然是喜欢的,不止是几句话即与芷蕾亲厚得热火朝天,也因为象这样画图中才有的人儿,在自己长大的这个小山城里,终究是无缘得见,天生见面便有几分亲睦。
胡思乱想,过不多久,募见许绫颜起身,低声道:“好孩子,只怕被你不幸言中,我们真见了鬼了。”
“啊,什么?!”
“别怕,还有些距离的。咱们不必同他打,先躲起来再说。”
华妍雪这才明白,她口中的“鬼”,是街上那些敌人,阴魂不散又跟来了,眼珠子一转,笑咪咪道:“这是我家,既是恶客来了,不教训教训怎么行呢?”
一溜烟跑没了人影,许绫颜又好气又好笑,但知这女孩子不会做无谓之事,且在门边候着。
华妍雪提着两个上下封口的竹篓回来,一个挂到门背后,一个放在窗台薄纱纸后面,不管来人是推门横冲而进,抑或故技重施,一箭射来,都必然碰到这两个篓子,随后紧闭门窗,又跑了开去。
许绫颜鼻端闻着一缕甜美酣畅的馨香,自屋外小道沿路传来,奇道:“你在做什么?”
华妍雪掩嘴吃吃笑着:“阿姨,你从没见过蜂巢么?”
“蜂巢?”
华妍雪笑靥如花,极是得意:“我这些蜂子,可是宝贝……阿姨,我们在这林子边上等看好戏就是了。”
许绫颜将信将疑,觉这女孩子胆大得出奇,她调养了一会,精神大见好转,却也并不怕事。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躲藏起来。
小屋背倚峭壁,只有一条通路,来人越来越近,估计也是闻到了小路上传出的那阵异香,行动越发小心。迟疑了一阵子,见屋内始终毫无响动,于是一拥而上,人未至,箭先发。窗门洞穿,自屋内陡然响起“嗡嗡”声响,涌出大片黑云。有人猝不及防,被那黑云飞到头顶,立时仆地大叫:“蜜蜂!蜜蜂!”声音异常惨厉。武林人刀尖舔血,什么痛苦受不下,但这窝野蜂似非寻常,每一只身子极大,通体赭黑,蛰一口奇痛奇痒,难熬已极。
乱了一阵之后,发现蜂子只向预先洒过花香的小径上飞去,除了正巧是挡在它前面以外,并不主动蛰人。来人一面挥袖急挡,折下树枝来点了火把,蜂子受到驱赶,逐渐向远处飞去。
华妍雪微微冷笑,把一片木叶就到唇边呜呜吹响,这是她从驱蜂人处学来又加改造,木叶哨声也不是多么特别,但那群蜂子听了,竟折将回来,不计生死没头没脑冲上前去,原先不怎么乱咬人的,这时近乎疯狂,见人便扑,附体即咬。那群人霎时十个里倒下五六个,阵势大乱。许绫颜知这样一来,形藏已露,她经过休整,毒伤已愈大半,发现来人中并无灰衣,余人虽有几个武功不弱,毫不足虑,抢先一步跃了出来。
她号称“散花天女”,除箭法以外,其他暗器功夫也甚是了得。长袖挥舞,无数暗器绕她周身飞出,众人一时也不及看清何物,前有强兵,后有恶蜂,无不大骇。
其实以清云园的阵仗威势,许绫 颜一向极少亲自与人动手,何况她颇是自许,哪里就会携了许多暗器随身行走了?只因翠华翎数量有限,全靠内力收放自如,此刻她受了伤,发挥不出原有弓箭的威力,随意折了许多枝叶野果,认穴而出,每击必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蜂子不分敌我,有飞到她身前的,她长袖飞舞,竟是一只也飞不进去。
暮霭沉沉,在西边染红大片天空,许绫颜袖随人转,举袂飘飘,姿态美妙已极,刻在云蒸霞蔚之中,宛然若画。
华妍雪看得目眩神迷,又喜又笑,心想:“打架打到这份上,连镇上演戏也没这好看。”只是被许绫颜点中穴道的人倒在地下不能动弹,被蜂狂蛰,惨厉叫声大作,未免有煞风景,这一点可不像演戏了。
远处忽有唿哨马蹄疾至,许绫颜心中一寒:“莫非又有强敌?”随即化惊为喜,嫣然道:“我清云的人来啦,小妍,你快驱散这些蜂子。”
华妍雪木叶呜呜吹了两记短音,群蜂疾向四面八方散开,敌人瞧势不对,抽身欲逃,来路道上,当先一骑快若轻烟,冷道:“一个也别想跑!”
第四章 春风卷入云深处 帮主
剑光闪动,转眼间剩余人全数放倒,惊呼与惨号此起彼伏响彻了这个幽静所在,到处淌满鲜血。一瞬间,濒临死亡的恐惧伴着极端痛楚的呼号宛若身临地狱噩梦。
来人身形异常娇小,出手之辛辣恶毒,却实所罕见。
刘玉虹出手也是一般无情,但下手干脆利落,能一剑毙人以命绝不留余地,可这个女子却非如此。每一剑都刺穿对方要害,或割喉管,或断血脉,甚或是一剑砍断人半截腰身,中者痛不欲生,偏偏一时不得死,只有于地下辗转挣扎。
这样血腥。自那人一到,许绫颜便退至一边不再插手战局,脸有不快:“你总是这样,结果他们也就是了――”
“我喜欢,那又如何?”又娇又软又糯的声音,象是拥有无限风情,没法想象一刻前的血腥暴戾居然属于这个声音。并不给许绫颜半分面子。
女子回过头来,血色黄昏之下,长眉扫入双鬓,微微吊梢的凤眼之上染一层浓紫,似乎一直浸染到眼眸中去,透着说不出的邪气。但她依旧是美的,仿如趁夜色开放的罂粟花,深红妖异。
清云女子的美,无论刘许,全带有一种堂皇的明光,这个女子,却美得几近成魔。若说她的不足,便是身形过于纤小,几乎只与芷蕾同高,芷蕾在同龄人中可算颀长高挑,可芷蕾毕竟才十岁,尚未发育完全。这女子冶艳妆容,配上不足成年的身高,足够妖异。
华妍雪正好奇看着,那妖异女子一双凤目缓缓扫过,妍雪忽觉浑身如坠冰窖,那染紫的双眸,寒冷若三九严霜。除了那层厚重冰霜,似还有别的什么,她大胆迎向那女子的眼神,那女子却早已转移视线,投向远方。
马若奔雷,双骑并驰。前后共有五对,分别是红、黄、绿、蓝、紫五色服饰的少女,每人背后皆是双剑长穗,下马分立两旁,这才见一辆华丽马车迤逦而来,一对双十年华的少女挑起软罗门帘,华衣雍容的女子缓步下车,行动间珠佩相击,发出清脆叮当之声。
容色极美,却是面无表情,冷冷冰冰。目光先停驻在那些断手折足不完整的人形上面,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许绫颜裣衽施礼:“菁姐。”
贵夫人模样的女子微微颔首,且不说话,把许绫颜右手拉过来,二指搭腕,宝光莹色在指间流动。
华妍雪好奇地打量她,这女子的穿着装束、修饰仪容,无不如贵显命妇,毫无“江湖”气息。――江湖气息,至少是那股英气外扬,即使是已经温柔得如同漫漫春水的许绫颜也难在一颦一笑,举止行动中尽数掩去。
诊脉罢,那美妇道:“小虹说你受伤了,我大是担心。这毒没事,你所服虽不对症,以内力辅之,也不碍的了。”虽是意示关怀的话,语气间却也还是冷冷淡淡,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
许绫颜笑道:“本就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伤,小虹从来爱夸张,你又信她。”
车辇之后另有一骑,其上之健服女子早已跨下马来,站在一旁,这时抿嘴一笑,且不说话。许绫颜嗔道:“倩珠,你又笑什么?”
那女子陈倩珠眉目秀绝,又是一种丽色,她笑道:“刘师姐早知你会数落她,不过她又说,她就离开那一会儿,你就和人拚成那样,若不赶快尽力说得严重点,表现一下她有爱心,单怕园子里有人找她拚命呢。”
五色服饰的少女们掩嘴而笑,显是意会这话里的“有人”是谁,许绫颜也自莞然,问:“她人呢?”
陈倩珠道:“你难道不知她的脾气,我们一路过来,单被灰衣逃脱,她一路追下去了。”
许绫颜点头,问:“你们又何以来迟?”
那华衣美妇淡淡回答:“也是被人阻了一阻。”阻了一阻以致大队人马接应来迟,想必不是小事,但她既说得随随便便,仿佛不足挂齿,许绫颜也就不问了。
“谢帮主!金针圣手,金针圣手救命啊!”
一条嘶哑嗓子倏然响起,带着无穷求生欲望,“小人错了!小人知罪!求您救小的一命!小的甘为牛马相报!”
大半条身躯凌空扑来,张开手臂,美妇不动声色看着,一旁侍立的劲装少女喝道:“尔敢无礼!”飞足把那人踢开,没了下半截的躯体在地上翻滚出去,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晨彤,你总是这样――”那美妇终忍不住嗔怪,显然是对那妖异女子所言,但只说一半便止住,似乎明白这个人劣性难改,说也无用。
那妖异女子王晨彤对帮主总算保持几分敬畏,不敢如对许绫颜那般对嘴,只嘻嘻而笑。此时神情,非但看不出半分嗜血模样,和她浓艳妆容亦不相符,颇显得纯真无瑕,配上她矮小的身形,几乎象尚未成年的孩童。
陈倩珠打圆场,道:“都怪我一时没料到,催马不及晨彤快。――如今已做下了,也只得罢了。帮主,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起东西?”
有她和稀泥,美妇趁势撂过这一话题,吩咐:“我们是被动自卫,余下人不论死活,一起送到省府台衙。怎么处置这些械斗烧城、欺压良民的流寇,自有朝廷办理。”
其实这批江湖草莽之出动,背后多半有朝廷指使,但休说地方上并不清楚,即使心知肚明,以地方上的力量,又怎么敢与有着“天下第一帮”之誉的清云叫阵?况且这算暗中行事,官方更不会替败者出头。此举等于是把一副烂摊子丢回官方,如何收拾,反正清云就不管了。
许绫颜又问:“芷蕾呢?她没事了罢?”
美妇道:“在车里睡着。绫儿,你也上去,我们回程。”
许绫颜道:“且慢。”拉了华妍雪过来,“菁姐,此番遇险,多亏了这小姑娘,她……”
美妇早已看见那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暗暗罕异,但别人不提,她也不愿意主动问起,听许绫颜说起,如冰如雪的目光便在她身上一转。
陈倩珠抚额笑了起来:“我是真真糊涂了,差点忘记,刘师姐临走前再三关照的,要带一个小丫头走呢,想来就是这丫头了?”
她们一口一个“小姑娘”、“小丫头”,分明没把人放在心上,还说甚么“再三关照”。再加上那贵妇冷漠高傲的眼光,华妍雪顿觉有气,大声道:“请便,不送了!”气咻咻向倒了大半的竹篱墙内走去,“你们人多,别忘了走时替我清好场子!”
许绫颜拉住她,宛转而笑:“好孩子,你又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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