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喝你这口茶的。想让我喝,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林宁起身菊蕊相扶,撑着太太的派头。
这话说得姚阿杏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林宁看准时机,趁着姚阿杏不备,一个大嘴巴子朝她的脸上招呼过来。
“啪”一声脆响,这巴掌林宁蓄了十分气力,加之阿杏没有防备,她的嘴角流下殷红的血迹。 “这巴掌我是替远凝教训你的。”林宁收了打疼的手,不紧不慢道,“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中秋节那晚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夫人!”姚阿杏捂着五指印通红的脸颊,“就算你是季园的大夫人,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打我。” “我以为你聪明,不想你这么愚笨。我要是你,不如早点认个错,我便不会下手了,你也不必受这番皮肉苦。”林宁就势在桌边坐下,诈道,“我能来找你,自然是有证据的。现在就听听你自己解释了。” 丫鬟端茶来,看林宁稳操胜券的气度,她放下茶自觉退到一边,忘了客套。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那天晚上我陪季爷吃饭,跳只舞就回来了,郑管家他可以作证。”姚阿杏不承认。 林宁预料到了,她步步紧逼:“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提醒提醒你。那晚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你打算用酒和药物伤害远凝,然后害他神志不清,好生米煮成熟饭?” 姚阿杏不想林宁当众揭穿她的把戏,这话更点中她的心思,暴露了她根本没和季爷有实质关系的隐私。她起先沉默了一下,辩解道:“夫人,你这是冤枉我!这都是你的臆断。我不服!”
林宁听着她继续梗脖喊冤,但姚阿杏忽然听门一响,瞟眼望着季远凝踏进门。 于是,她奋起反驳:“夫人,现在您站在这里,您有什么不满打我骂我都可以,能让您出气我也甘愿。可您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诬陷我呀!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晓得我渺小卑微本就配不上季爷,我已经尽量龟缩在这别院不敢去季园打扰您半步。 中秋节晚宴是季爷送给我的礼物,我很珍惜断不敢造次,更不敢在季爷眼皮底下动手脚。您不能无端猜测是我下药。我爱季爷,就算他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半分异议,您想想我怎么会害他呢?一定是哪个看不惯我的人对您告状栽赃陷害我,求夫人您做主为我洗刷冤屈,休要听那些嚼舌头的,这罪名我姚阿杏实在担不起。” 姚阿杏说着,竟然跪了下来向林宁疯狂磕头起来,“砰砰砰”几声,再抬起头时,额头上不仅多了红印,更有斑斑血迹。 “阿杏,你起来。”还不待林宁开口,季远凝快步而来,蹲下甚是心疼地揽她入怀,看她额上那些磕破皮的血印,嘴角也有血迹,道,“你不必求她。” 说着搀扶姚阿杏起身坐在椅子上,他用极轻柔的语气把住椅子扶手,对姚阿杏正色道:“阿杏别说了,我信你。”
“季爷!”这几个字竟然令姚阿杏感动堕泪,她扑进他的怀里,一时涕泪交加。 季远凝转头对丫鬟嚷道:“还不赶紧扶你们奶奶去擦药休息?她都伤了,你们一个个跟木头一样!” 说完后两个小丫鬟赶紧上前搀扶阿杏起身。 桃珠不想让林宁认出自己,站在远处没动。 他见桃珠没动,喝道:“桃珠你还不过来搭把手。” 菊蕊一直扶着林宁,见林宁漂亮的眼眸里泛起难过悲哀的光,长长的睫毛处挂着晶莹的泪珠。 菊蕊感受得到她的心苦,想起那天季园东苑外夫人的目眩惆怅、她紧张伏在窗外目视里屋的旖旎,如今这情深几许的场景活生生在她面前重现,莫说夫人,若是自己设身处地绝对受不了。 林宁起先看阿杏演戏,不由嗤之以鼻。见季远凝说我信你,那股深远的悲哀翻涌上来。她想起季远凝吵架说的话,说他是自己的天,必须绝对服从。服从她就必须忍着他把自己变成别院的笑话,干看着这块“天”熨帖在别的女人身边殷勤体贴?她抱紧了单薄的自己,陷在深深的悲痛里,感受不到身旁菊蕊的关切。 她更心痛,姚阿杏居心叵测能对季远凝下药,那么她的为人有多少可信度。怎么季远凝成为季先生,连一点点明察秋毫的理性都没了?忙前忙后查案为了谁,她越想越愤慨。 她眼前似乎浮起林村桃花树下他的吻,还有 点点滴滴的缠绵,瞬间觉得他的誓言简直一文不值,为自己的轻信后悔。两颗蓄力已久的泪滴从脸上滑落,咸又涩还苦,如同她的心。 桃珠只听见季远凝单点她的名字,怯怯过来搀扶住阿杏。 林宁胸中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发在桃珠身上,她沉声叫住她:“桃珠你怎么在这里,你给我留下,我有话问。” “桃珠,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在哪里。”季远凝沉着声音提醒桃珠。这便是给桃珠解围。 桃珠对着林宁行个礼搀着姚阿杏走开了,背着林宁吐吐舌头。 “季远凝,桃珠她怎么在这里?”林宁指着桃珠消失的方向大声质问。本来桃珠就是她身边逃跑的丫鬟,还有事情着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要问她什么。她到别院是我一手安排。”季远凝道,“我得感谢她让我看清你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否则我至今还蒙在鼓里,这是她应得的回报。”
第六章 寂灭(2)
“此话何意?”林宁轻轻蹙眉,微微疑惑。 “你忘了你瞒着我服药的事?若不是桃珠把那包东西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岂非被你蒙骗这么久,我之前一直隐忍不发,你真心当我可欺不成?”季远凝冷冷道,“你说说她是不是我的功臣?” “原来是她。”林宁道,“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季远凝走近她身边,他有点迷上抬起她下巴的感觉,又一次做了这件事:“你就这么不想生我的孩儿?” “不想。”林宁干脆地回答。以前她吃药不过是想有朝一日去江城解决掉林氏钱庄的问题,怀孩子不是时机。后来她单纯不想。
季远凝的墨色眸子和她四目相对,凝视着林宁坚定的眼睛,黑得更深沉,良久换了个问题:“我问你,你为什么擅自离季园,不听我的命令?看来你又对郑平做了什么,他怎么不拦你!” “因为,你知道你心爱的姚阿杏做了什么?我知道,郑管家他也知道,所以这趟我非来不可,你季远凝就这么维护她?”林宁瞪着不屈的眼眸,扭头摆开他手的微微钳制,“凭你季先生的精明,恐怕只是存心忽略罢了。不过既然你已经认定了许多事情,我的解释大概无关紧要,菊蕊我们走!” “慢着。你今天在别院里吓到了我心爱的人,不道歉你就想就这样离开?”季远凝拦住她离去的步伐。 “你凭什么要我对她道歉,比起她做的事情我这样对她足够好了。我告诉你,是是非非你最好不要因为喜欢而被蒙蔽,否则怎么死的,神仙都救不了你。”林宁望着阻挡自己的他,下定决心,“反正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我想了很久,我要跟你离婚,你好自为之。” 林宁的话一出,语惊四座。季园的夫人先生感情不和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且是由夫人主动提出,在场人都惊讶地望着林宁仰着面孔大胆说出离婚时,笼罩灯下光晕里的自信。 “你想离婚?不可能。刚刚你是诅咒我是吗,你记住,是我休了你林宁,不是我提出的,这就写休书给你。”季远凝被她的话所激,大抵没想到她会提出来,盯了她一会儿,读着她笃定的神情,自己先梗了一下,接着去摸纸笔。 “不管谁主动,我们的纠缠就到此为止吧。”林宁听见自己压抑感情冷漠的声音,但她压不住心底的愤怒,猛地拔下手指上戴着的结婚戒指,往季远凝躬身写字的方向抛去。 随着戒指落地叮一响,季远凝带着写就墨迹未干的休书过来,林宁一把接过他手中的纸,转身吟出一句诗:“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从此季郎是路人。”
“阿宁你……”她听见季远凝在身后唤了一声,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王司机在门口亦瞧见了厅堂里的动静,刚才季远凝进门时看了他一眼,他以为季先生要责备训斥,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奔院里。
林宁出门坐上车里,只闻发动机嗡嗡作响,三个人都沉寂着。 林宁进了季园。这里还没人知道她已经被休了,她径直回西苑,让菊蕊收拾东西。 菊蕊马上就行动起来,林宁想了想对菊蕊道:“好久没看到安茹了,你先把她叫进来吧。” 于是安茹又出现在林宁面前。林宁问两人:“你们愿意跟我走吗?不愿意我不勉强。” “我当然愿意,夫人去哪我去哪。”菊蕊不假思索答道。 “可是王司机他……”林宁在去别院的车上早就读懂了王司机的想法,她不由探问菊蕊。 “我对他没意思,只是当时打听消息接近过他。他可能误会了,夫人别问了,我愿意跟着您。”菊蕊一口否认。 “那么你呢,安茹?”林宁得到了菊蕊的答案,看向安茹。 “我……我……”安茹突然被问,有些吞吞吐吐。她先承诺过要与夫人同去江城,正在措辞如何言讲。 “你不想去是吗?”林宁意外她为何变卦,但看出她想留下的心思。 “我……我想了想,我从小生活在云城,去江城……只怕不适应。”这是安茹的回答。 林宁能理解,她算是土生的江城人,云城的一切同样不适应,所以要放弃一切回归。安茹可以选择不赌这把,安安稳稳无伤大雅。 “那我们就要分手了。”林宁笑道,“我已经不再是季园的女主人了。谢谢你安茹曾经对我的帮助,相信我们后会有期。”
安茹被林宁拿出来的休书吃了一惊。她顿时说不出合适的话,嘴唇糯糯道:“夫人,您……” “你不必为我担心。”林宁道,“你愿意在季园就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待不下去就回鸣凤班,我走之前打算见见慧清,我会同她说让她多关照你的,总之别委屈自己。”
“谢谢夫人,我出去做事了。”安茹听到这话忽然有点复杂。和夫人相处时间并不长,夫人始终是温和的,是能体谅自己的,是个好人。
安茹从房里出来,站着看了会自己修剪的那盆粉菊,终于听说夫人要离开季园,不知怎么从心内松了口气。
林宁和菊蕊收拾包袱,熟练地装箱打包,林宁默默把父母和弟弟的牌位仔细擦拭了递给菊蕊道:“你收好。”
菊蕊愣了下,不知道夫人何时从祠堂拿出了这个,估量应该是审案那天吧,她接过默默收进皮箱里。
两个人无言忙碌收拾着。忽听门敲响了几声,菊蕊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季远凝。
“你还来做什么。”林宁头也不抬,坐在床沿边折衣服,往箱笼里放。 “明天走吧,我用车送你到火车站。”季远凝倒是变得十分客气,站在门口,慢慢说道。 “不用了,我今天搬去到慧清那里过一夜。”林宁拒绝道。 “阿宁,我很愧疚。从最开始我没有送你到江城外祖家,到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我到底对你有愧,我没有照顾好你,没有让你幸福快乐,对不起。”季远凝道歉,“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这最后一个情你一定要承,明天我让王司机送你去车站。” 林宁瞥了眼背过身子的菊蕊,微微想想答应了。 季远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笑道:“谢谢你答应我,你放心我明天有事不能去送你,我们就在这里先道个再见吧。” 林宁听着这话,抬头时只瞧见不知哪里一阵风卷来,院里一棵孤零突兀的梧桐,不经意地飘了几枚黄叶下来,正好扫进她的房门口,外面除了风,空寂无人。
明天就要告别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心里有事,起床准备收拾,她和菊蕊提起箱子,打开房门,有抹阳光从门前大玉兰树缝隙间流泻下来,她最后一次伸出手把阳光笼在手心里,攥成拳头。
林宁睡得不沉,甚至能听见外间菊蕊的辗转反侧。她自己一样醒来后睡不着,细数着这几年的和季远凝相处的细节,仿若梦一场。
第六章 寂灭(3)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心里有事,起床准备收拾,她和菊蕊提起箱子,打开房门,有抹阳光从门前大玉兰树缝隙间流泻下来,她最后一次伸出手把阳光笼在手心里,攥成拳头。 她以为自己和菊蕊出季园是静悄悄毫无声息的,却不想西苑的仆人们在门口送她们。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明媚,她无端生出欢喜,盯着送行的丫鬟仆人们朝气的脸,居然心情大好。
她和大家挥挥手,微笑道:“都回去吧,在季园都好好的。” “夫人。”队伍里的安茹轻轻唤道。 “记得我说的话,安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多保重。”林宁伸出一只手,安茹犹豫着,林宁鼓励式地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心里一片冰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一番话说得身后的菊蕊大为伤感。她们踏出西苑, 穿过惯常走过的路。到大门口时郑管家和几个人早已经等候着。 “夫人。”郑管家上前帮林宁提箱子。他到底年轻,低下身子,沉重流露在脸上,“先生昨晚就通告大家了,没想到夫人你会有这样的结局……” “这是我所求,不必难过,我是时候该回家了。”林宁反笑着安慰拍拍他的肩头,“以后季园的女主人换了,恐怕你还得再成熟一些,像你师傅傅石那样不把心思放在表面才行,你送我上车吧。” “是,夫人。”郑管家听了她的话,收敛了心绪,跟在后面。 林宁抬脚要往大门口走,这时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她转头看。 “夫人。”这是燕子的声音,她走上前来,手中托着一枚折好的帕子,“谢谢您之前相信我们。我……没有什么可以送您的,这是我赶着绣的一幅手帕,您带在身上吧。” 林宁停步,从她手中接过手帕,是一幅老套的鸳鸯戏水图案手帕,针脚有些粗糙稚嫩,不过她并不介意,把东西揣进衣兜里,笑道:“谢谢你燕子。谢谢你们大伙还惦记着我,包容我这么久,我会想你们的。” 燕子看着她带着菊蕊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出大门,有缕阳光投射在她的背后,“刺”进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里,在这种气氛里她不由自主流下泪。 林宁出门上车,郑管家帮着安置好行李,车开动了。看不到王司机的脸,王司机大概特意把后视镜调过,只能听见他略带低哑的嗓音:“夫人,您坐稳了。” 车发动了,林宁向车窗外看了看,和郑管家挥手道别。 整个过程果然没有季远凝,林宁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说过了今天有事不会来的,再没有见他的面。不过就算他在,只是徒增从前记忆的感伤,改变不了事实,不见面正好。 她收回目光,任由这辆小汽车带着她,就如同一尾归舟在风浪中颠簸。她吩咐王司机道:“到聚贤茶社门口时请停一下。” “是。”王司机答道。 他稳握方向盘拐个弯,林宁认得这条小路,是去往鸣凤班的必经之路,这路的尽头就到,可谓捷径,比走大路路程少了不少。 王司机越开越近,林宁甚至可以在侧面看到茶社的屋顶。她用手指暗暗戳了戳菊蕊的后背,提醒她到了要下车。 然而就在此刻变数陡增。 就在驰进这条僻静的单行小路时,对向不知哪里窜进来一辆逆行的车子,车速很快,直通通往他们这辆车开过来,一点没有减速的迹象。
林宁心道不好,这条极其狭窄的路上,眼看就避无可避就要出车祸。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不自觉抓住前座的椅背。 说时迟,那时快,王司机反应极快,对林宁和菊蕊喊道:“打开门,快跳车!” 他一边吼一边急踩油门刹住车。菊蕊一手拉开车门,咬了牙直接往路上跳,林宁随后从另一边也迅速跳下去。 林宁跳落地面,站立不稳,还好旁边有颗树,她抱住了树心神方宁,菊蕊已经站到她的身边。 林宁目光扫视,对面的车子斜着控制住了,漂移似的停在她车的前面,另一边王司机起身露面拍大褂上的灰土,看夫人菊蕊两人安好亦松了口气。 林宁抚了抚胸口,看起来大家全部都平安了,她也放下心。 不想此时才是事情的开始。拦截他们的车上开门下来几个彪形大汉,领头不由分说问道:“哪个是季远凝的老婆?” 林宁看来者一身布衣短打,语气不善的样子,还没开口,菊蕊抢着答道:“这里没有季夫人,因为季先生他已经休妻了。” “你给老子扯什么谎,消息都说今天季远凝的老婆回江城要路过这里,不承认可以,都给我抓回去慢慢审问,快给我绑起来!”领头的彪形大汉对着手下们喝道,“搞快点!” “你们是谁,和季先生有何仇何怨?”林宁出声问道。 “你个臭娘们不消嗦,老子早就和季远凝结下梁子,今天正好可以替薛少爷报仇。” 他们是薛家的?林宁心里一咯噔,他们说和季远凝早有结怨,顿时想起陶正礼所言薛少爷是被人寻仇打死了。那么,薛家的仇家原来是季远凝?一定是了,她想起来自己被绑架是薛少爷下的手,季远凝会不会怒发冲冠为红颜? 应该不会,他如今在帮里何等地位,岂能为儿女私情动手,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说不定是利益纠葛,只不过她消息太闭塞,也粗心没有追问陶正礼,没觉查出蹊跷! 看来薛家这个仇应在自己身上,林宁心想,也罢,本来缘起就是当初自己经历的那场绑架,因缘际会总归是逃不过。 林宁任由他们用绳子绑住了自己,瞥了眼他们同样绑缚了王司机,开腔求情道:“他不过是个无辜的人,给季夫人开开车的司机而已,你们没必要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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