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和季远凝有关?”陶正礼不甘追问,“什么交代,是好是坏,你得给我个心理准备。”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林宁回答,望着陶正礼探究的眼神,似乎给他补一颗定心丸,她暗叹口气道,“我……”
刚要说下去,钱夫人带着汤药来了,打断了这个话题。
林宁和乳娘一起,把俊生喊醒抱着他,俊生睁眼看到眼前的“大大”,不知怎么指了指陶正礼,嘴里说着:“大大喂,大大喂……”
陶正礼于是蹲下身子,从乳娘手中接过药碗,一点点小心送到孩子嘴里,钱夫人心细,汤药很苦,特意在里面调了些糖,送到嘴边孩子没那么抗拒。
林宁望着俊生,小家伙很黏陶正礼,俊生接受他,自己的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也罢,孩子还这么小,让他接受另外一个父亲未免不是时机。她的所有绮思他念都消散了,抱着孩子对陶正礼道:“我答应你,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就结婚。”
第二十四章 心乱(5)
钱医生的药效果不错,两三天后就退烧了,林宁开金口答应嫁给陶正礼,陶正礼喜不自禁,正堂巷小院装饰起来,只是林宁还得回绮梦楼一趟,答应季远凝的事情做完,她就得回归林宁的身份。
金玉回暖阁后特意把清月拉住同去暖阁说话。
“傅先生待你如何?”她问清月道,“我以后不会再绮梦楼出现了,我想你长期假装金玉也不是时机……”
“林……我还是叫你金玉吧,上次你提醒我以后,我就同傅先生坦白了。他和我关系已经定下了……”谈到傅石,清月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亲昵,金玉是过来人,她一目了然。
“你们以后怎么计划的?”
“傅先生说想为我赎身,我们已经想办法在筹款了。”清月道,“我也会把我这些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凑凑应该还够。”
“清月,你是我在绮梦楼里唯一的好朋友,你的积蓄就不要拿出来了,外面世道不好,以后过日子还需要很多钱。剩下差多少,全部算我的。不要客气,我真心希望你和傅石可以幸福。”金玉一双诚挚的双眸凝睇在清月身上,她起身去拿手袋,握住了她的手,顺便塞给她好几张银票。
说完她心底舒了口气,傅石的情终于能够算上还完了,以后就是清月和傅石自己的人生,中间再也没有林宁。
“谢谢你,金玉。”清月感动地眼里流下了晶莹的泪滴,“你叫我说什么好呢。”
“对了,这些银票,你只说是自己的积蓄,不要再与他提及我,千万记住。”金玉道,“毕竟傅石是因为寻找我而与你相识,我不想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我相信你懂的。”
“好。我听你的。”清月重重点了点头。
清月拿着银票离开了金玉的房间。
当晚她在暖阁床上辗转反侧,明天就要正式再见季远凝了,她心中有股期待,却也点微微难受。
明天一过,她和季远凝就是不同世界的两根平行线了,曾经和现在的缱绻纠葛,就该彻底翻篇掉。
她第一次感到暖阁的夜凉如水,其实已经慢慢进夏了,一夜都在梦着和季远凝一起被追杀逃命,逃了一夜,逃得心中一片凄凉。
早上起床眼睑下有些浮肿,冷敷热敷过午后消退不少。
用过午饭后清月带来傅石。
清月主动带傅石来,他进门见到林宁,不免惊讶道:“林小姐真的是你!清月跟我说你给了她钱财,我定要来见见我们的恩人,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们认识?”轮到清月瞪大眼睛。
“清月,他是天门山的,我的过往你知晓,我们可能不认识?”林宁答道。
不过她明白清月的心思,主动对傅石道:“谢谢你傅石。你曾经一再救我,又因为我荒废自己半生,我欠了你很多的情分。现在我很高兴看到你和清月在一起 ,她是个直爽的好姑娘,从今后你们能好好生活下去,你既答应娶她,就不要辜负她。”
傅石点点头,他看看一旁的清月,她的一双眼睛全在自己身上,此刻心里终对林宁放手了,他道:“其实林小姐,我曾经最大的愿望是你还活着,是天保佑!幸好你活着,林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清月,老实说,如果说你是我的梦想,而清月就是我的现实。我曾经怀揣着奢望和梦想,但我清楚明白,我每天活在尘世中,面对的是我的现实,或者我回头看一看,现实是最真实可爱的。我祝福你可以得到幸福。”
清月此刻才真正了解了他对林宁的想法,还有为何林宁会出钱,原来他们之前还有许多渊源。但清月是聪慧的,她带着傅石前来就不打算计较前事。因为就如傅石所说,伴在他身边的是自己,是那个不算美好也特别美好的现实。
最后林宁拥抱了清月,清月说,绮梦楼是最大的输家,走了金玉也没了清月。
林宁道:“要知道绮梦楼里不是每个姑娘会如你这样幸运,找到了一个真心相待的良人。如果世道一直烂下去,总会有很多女孩子被生计所迫不得不走进绮梦楼,而真有你这奇遇一般的缘分的人唯有你而已,所以我真的希望你们珍惜拥有的一切。”
林宁的话说着清月叹口气。
“去吧,你的缘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只要你们两个好好过着,总可以慢慢得到生活的馈赠的。”林宁拍拍清月的背。
“好。林小姐,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相见。”清月行礼道,傅石也对她拱拱手,清月挽上他的手臂,两个人相扶离开了。林宁背着手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满是欣慰和轻松。
城郊小路没有灯,倒有一轮呼作“白玉盘”的月。车窗摇了下来,月华淡淡浅浅的光,映在车窗里季远凝的面容上。这样清冷的光影,和阿宁落水那天很相似。
“季董,就是这儿。”司机停了下来。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打下开车门。季远凝优雅地伸出一只穿着皮鞋的脚,接着整个人都扎扎实实地踩在地上。
这时司机才看见,他今日是一袭纯黑长袍,月光映照下的布料泛着内在的暗纹,精致内敛,和他的人一样。他下车后亦不忘轻掸袍摆,举手投足是那么恰到好处。
天晚了,通往江边的路有些泥泞,属下递了一根手杖来,季董带着随从柱着杖,缓缓向河畔走来。 这是雨季,江水涨了不少,借助月光还能望见湍急的水流。听着奔流不息的“哗哗”声,站在桥上的他把情绪隐藏在俊逸面容下,谁都不曾察觉,长袍袖口里的手把手杖把捏得益发地紧,青筋暴露。 “阿宁,我来等你了。”他心里轻呼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曾经翻来覆去蹂躏着他的心成百上千次,只由得他一个人伤怀。 他的阿宁,自始自终以为他的阿宁应该长眠在这条江里。他曾经是这样以为的,直到遇到金玉。
第二十五章 判决(1)
他往桥边靠了靠。
“季董,那边危险。”属下简短地禀谏着。
“无妨。”他气定神闲地吐出这两个字,优雅从容,“等会金玉姑娘来,你们站远些,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是。”属下道。
月亮把自己的碎影留在了水面。即使水流再急,也始终凑成一片歪歪斜斜慵懒的明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没来由地想起这句诗来,此情合此景,不止慨叹,更是伤怀。此刻他在岸边遥遥怀想林村的从前――
“阿宁,阿宁,我会娶你,做我的老婆好不好?”在桃树下表白后的男孩望着她漂亮如花的眉眼亲昵地说道。
“你们都是学堂里的学生伢,年纪轻轻的!”村里的王大娘端了盆子准备去桃花江边洗衣服,听见笑道,“娶妻是有责任的,懂得啥子老婆哟?莫把人大牙都笑掉了。”
“我娘说老婆是一个男人最应该疼爱的女人。阿宁她就是我最想保护疼爱的女孩子。而且我和她名字里都同音字,娘说这就叫缘分。”
“你娘,你娘,你家亲姆妈现在在哪里呢?”王大娘怼了他一句,摇摇头走了。
他再不响了。亲生妈妈的事,少年的他并不太清楚,不知为何村里人总喜欢对他提起这个,不就是提示他是个没有亲生父母的孩子么。
阿宁看出他神色黯然,柔声宽慰道:“我听说过阿姨是独自离开村里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我们长更大了也会去,到时候就自然见到阿姨了。”
她的话他现在都记得,也记得他听了话饭也吃多几碗,恨不能长得更大,走得更远。
呵,成人世界有什么好?游戏规则更加残酷,玩着玩着就会无可奈何,就会权衡利弊做出各种无法回头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正打破着月夜的平静,连随从都不敢打扰的静谧,此刻正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着什么在“唰唰”作响。是金玉来了么?
他期待着她,又有点害怕她来。
“你可知相思莫轻负,牡丹亭上三生路。”黑暗里有人启唇吟咏。这声音这诗句,听得男人心头微微一震。
这是季园的林宁在他怀里看的那本书的开篇,她当初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言笑晏晏,指着书道:“这么看来,我还是比杜丽娘好命许多,遇上的是自己的柳梦梅,这茫茫尘世,再不用寻了。只是际遇多变,你不要忘了我罢!”
说着灵动的眼抬头凝眸着正襟危坐的他。听了这句,他索性放下手中书册,把温润的唇覆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轻吮。
今夜他总算找到了归处,脑子里不断涌出回忆,原来他从来就没有忘记,那些相处不知经年的人和事。
此刻随着林宁的到来全部漫上脑海。
“你到底是谁?”他强调了一遍。
“季董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么?”这话含着揶揄,“故人相见反不如初,真令我心寒哪。”
“好,我们叙叙旧。”季远凝挑了挑眉,这是女人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人声音,有意说道,“阿宁,你没有死!”
“不然你认为呢?”林宁追问一句,冷冷道。
“原来绮梦楼的金玉姑娘,居然是我的阿宁?”他在思考间,忽然四周变得悄无声息。
“谁是你的阿宁。”林宁的声音听不出感情,她冷冷道,“我是金玉。”
此刻天上不知人间悲喜的那轮明月,高高在上,清冷理性孤高,照耀着一切。 “不论你是谁,阿宁你都回来了。从前来到这江边,我就不止一次想,如果再见到你,我们会怎么样相见,会做些什么。”他继续轻声道。 “我们!我们!季董,现在你是云城高高在上的季董,见到我一个本该早成尸体之人,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见面?”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不过就算如此,此生能再见就好。”他的语气低沉,蕴含着浓重的情绪,“我落棋无悔。” 空寂的夜里只有他的声音:“那天桥上的事情我没得选,保全你只有这一招,把你推下去,死生由命。” “你是天吗,凭什么主宰别人性命,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既然我从这江里爬出来,天意不要我死,我就要保着这条命,向你讨回来。”她这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食肉寝皮一般。 忽然季远凝感到背后有柄硬硬的东西顶在他的脊背。 天门山的枪林弹雨滚过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柄匕首,尺寸不长。 “阿宁,动手吧,死在你的刀下,我无悔。”他平淡地说,像一件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事情。 没有动静,他能感觉身后人的微战。 “动手吧。关键时刻你怎能功亏一篑?现在给我一刀也不足以弥补我对你做下的一切,难道不是这样的?”他拧眉。 林宁没有做声,持刀的手在发抖。 季远凝看住的是金玉面罩下真正的面孔,还是林宁的眉毛,小巧的鼻子,伶俐秀气的脸庞,嘴唇会巧笑倩兮,也会在受伤时对他泪眼婆娑的嘟囔发泄。 她的一弯卷发只到肩头,散着有种时髦法国香水的气味,是股淡雅好闻的香,再不是当初旧巷那种粗劣胭脂香粉气息,也不是季园她惯用的茉莉香,更不是绮梦楼里金玉身上的厚重的脂粉味,不论是哪种香,都是他爱的女人身上最怀念的气味。 季远凝转过身,让刀抵着自己的胸膛:阿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从我私自安排你脱出季园夫人的身份,到我不顾一切强行留你,还有我故意亲近姚阿杏,害你伤心,所有种种,我都对不起你,既然一样生死由你,我的性命交给了你 ,要讨就讨吧,我绝不后悔爱上你,阿宁。”他说着话,面上浮现的还是一种置之度外的浅淡从容。 说着闭上眼睛,等待林宁的判决。
第二十五章 判决(2)
林宁的手在打颤,不止是手,还有整个人,身和心。她竟会流泪,起先是一滴滴,接着是一串串,再下来是一行行。眼前浮起雾气,情绪的波动,让手失了准头。
她以为自己坚强到能面对一切,可真正用林宁的身份面对季远凝时,她还是会留恋和不舍,这是潜意识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表现在外的只是她下不了手,不仅下不了,还在犹豫不决。
下一刻他转身揽住她。
他只对她失去了外表的有礼谦和。何止是揽,几乎是揉进了怀里。狠狠地不解恨地蹂,甚至捏住她的下巴,咬住了她娇艳的红唇。林宁感受得到唇的一阵刺痛,一股腥甜在嘴里泛开,然后就知道,他顶着自己的身体还是会熟悉地出现某种反应。
他的反应,无论她是金玉抑或是林宁,都如此热切。
“今天来这里我就是想见一见我最重要的故人。”趁着她换气,他在她耳边轻吟,“就是你。”
他话锋一变:“你装成金玉接近我是为什么?你为何要变成金玉,你明明是林氏钱庄的大小姐,而林氏钱庄已经进入云城开业了,是你的手笔吧。”
“当然是。至于我为什么要变成金玉,因为我想要你尝尝一个滋味,季远凝。”林宁轻笑着,迅速摸出那柄匕首,出其不意地向他腹部刺去。
四周一片寂静,季远凝似乎捂着伤口,瞪大了眼睛:“你……”
林宁终于下定决心,对他下手,咬着唇道:“季远凝,我要告诉你一声,其实那天在聚贤茶社,你以为我真的爱上了你,对你毫无芥蒂……
你知道你推我下水,救我的是谁么?是陶正礼,你知道没有他,我重新带领林家有多难?没有他在江城时为我谋划,没有他关心扶持我,我即便能活着,也不过在江城蝼蚁般苟活。季远凝,一个人真正的爱在于行动,远比嘴上的甜言蜜语更加实际。你呢,扪心自问,你做了什么?”
“是呵,我做了什么?我为了保你安全想办法调换你和姚阿杏的身份,却一再让你误会;为了保全你我只能把你推在桃花江里,我安排了邢大哥却被人打了闷棍;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你,却强不过天数……是我错了,我早说过,我对你不起……”季远凝面带痛苦倒在地上,“后半生……既然你已经回来……我会为你赎罪。”
“你?赎……罪……”她望着眼前倒下的季远凝,看着他的长袍变得泥泞脏污,顿时心如刀绞,身子忽然绵软无力,像挣扎在无边海,下沉下沉,忽手臂被某股力量带住,索性放弃挣扎,下落到……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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