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所见,薛娇真的很难相信,公主府的门槛居然真如外面所传言的那般,是用金子做的。打磨尚好的松木上凿着一道一道用金子刻的花纹,在光芒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炫美夺目。
自大门一路走到饭厅时,薛娇看到了生辰宴上高贵妃送出的价值连城的金凤栖梧,此时正像垃圾一样随意地供府中珍禽异兽亵玩。薛娇一边是内心惊讶震撼,一边又是在云京这半年来见惯不惯的麻木。
只是薛娇着实没想到会在公主府碰上谢承玄。一身白袍从容自洽地坐在位置上饮着茶,雁翎表情肃整地侍立在旁。
今天郑袖盈宴请的人不多,坐上这一桌的加起来姗姗来迟的薛娇和沈以观也才不过堪堪七人。
光是在这看见谢承玄便已让薛娇很惊讶了,毕竟当时谢承玄并没有出现在生辰宴上。更让薛娇讶异的是竟然随从雁翎也跟了进来。公主府戒备极其森严,一般来说,像雁翎这种侍从只能在府外候着。
反倒谢承玄似是早有预料,甚至几不可察地冲薛娇微微弯了弯唇,视线一直注视着薛娇直至她落座。
薛娇就当没看见,她对谢承玄始终心怀芥蒂。
虽然说在一个陌生带着危险的地方,遇到相对熟悉的人会不自觉地新生亲近,但薛娇内心的厌恶战胜了所有想要亲近的思虑。
“相比这二位就是诗才斐然的诗王吧?”一位身着青袍的男子站起身朝薛娇、沈以观行了个抱手礼,此人蓄着八字胡,看着约莫是不惑之年左右。
青袍男子微微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缝隙,却显得有些阴险,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周伯绍。”
听到这个名字,沈以观并不熟悉,只当是一般的门客,便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礼。
倒是薛娇如雷贯耳,内心警铃大作。周伯绍此人,虽在朝廷中没有谋个一官半职,但是他有一个别称“行舟”——整个云京最大商帮的头目。
知道周伯绍就是“行舟”的人很少,薛娇之所以知道,还是托谢承绪的福。
谢承绪虽然表面上淡泊名利的,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薛娇知道谢承绪一直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他对谢承玄世子一位仍旧是虎视眈眈——毕竟谁不想追求权力名声呢。
薛娇猜测,周伯绍是有想进入仕途的打算的,但他确实是实际上长公主最亲信的人,也是最重用的人。
虽然知道周伯绍的身份,薛娇也只当是不知道。她不卑不亢地问安行礼,看着长公主的脸色落座。
薛娇本以为长公主会直奔主题,没想到开饭后众人一直在闲聊,倒是谢承玄始终一言不发。
沈以观再一次展示了自己在社交场上的纵横捭阖的水平,一番话聊得让长公主都颇为忍俊不禁。全场开口最多的就是沈以观了。
侍女传菜,自长公主开始,直到将一盏白金色的碗盏端到薛娇面前。
薛娇掀开一看,原来是一道鸡汁炖胡萝卜。
薛娇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这道菜重点落在了平平无奇的萝卜上,精心炖制的鸡汁倒成了陪衬。
酸甜可口,十分开胃。
“不必有所担心,今天咱们就坐在这纯聊聊天,别的什么都不多说。生辰宴上被搅得乌烟瘴气,本宫诚心诚意请诸位再吃一顿。”郑袖盈笑意盈盈地执起酒杯,对着一圈人举了举,“尤其是承玄,往年生辰宴你可从来没有缺席,怎么今年就借口不来了呢?这一杯你可必须赔我。”
“殿下真是多心了。谢某不是借口,确实有事。”谢承玄道,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小宴的氛围逐渐活络亲切起来。就连本着少说少错的薛娇都主动桌宴上的人攀谈起来。
郑袖盈、谢承玄、沈以观、周伯绍、路廷、陈文。
言语来去中,薛娇在心里反复分析这几个人。前三者相对来说薛娇是熟悉的,后三者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见面。
薛娇知道周伯绍是郑袖盈的心腹,路廷、陈文分别在朝廷中任五品的官位,他们的名号薛娇甚至直到今天才听到。
一时间,薛娇真有些摸不清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一道杂彩杏羹被端了上来。
这道杏羹色泽金黄,在明亮烛光的映照下,薛娇甚至觉得这道杏羹在发光。
见薛娇看着杏羹出神,周伯绍哈哈一笑道:“怎么样?这道杏羹是不是看着就很不错。”
“薛公子果真有品。”郑袖盈道,“这道菜是本宫特意请玉盈楼的掌勺来府里做的,光是这一道菜,便足足花费了十三个时辰。”
一旁的侍女给郑袖盈舀了第一勺,郑袖盈不紧不慢地抿进嘴里细细品尝。
“不夸张地说,一口就能值十几两银子。”周伯绍道。
陈文道:“哈哈哈哈,这道菜可不只是值钱那么简单,可以说是有市无价,若不是伯绍与玉盈楼的人相熟,咱们想吃还吃不到呢。”
沈以观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咱们长公主吃不到的菜?那我要试一试了。”
陈文道:“沈公子这话说的,长公主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自然也是不能强人所难的。你们可知,这道菜做起来有多麻烦。十三个时辰也就罢了,百道步骤错一步就都做不出这个味。所以就算开价再高,这些个玉盈楼的掌勺都不太愿意做。”
虽然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但薛娇注意到大家都不动筷子,只有长公主和沈以观碰了这碗杏羹。
薛娇心下起疑,便也不大想吃。
周伯绍主动吩咐婢女给薛娇盛一勺。
“杏羹经百道复杂程序作成,自然是味道鲜美非常。”久久未开口的谢承玄忽然说道,“只是薛公子出身蓬门,恐怕吃不惯吧。”
听了这话,薛娇拿着汤匙的手果然一顿,眉头蹙起看向谢承玄。
郑袖盈挑眉,眼神带着探究:“承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些扫兴?”
周伯绍道:“哈哈,我知道了,谢世子在说这二位……山竹吃不来细糠呢?”
沈以观拿筷子的手也是一顿。
薛娇顺着周伯绍的话道:“是啊,谢世子是觉得我又不配了?”
谢承玄坦然道:“并没有此意。只是好心提醒。”
雁翎一直跟在谢承玄身边做事,自然知道自己主子是什么意思。
若非内行人,寻常人不会知道胡萝卜和杏子相克这么冷门的事情。
谢承玄自幼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年幼时曾被人用不少饮食相克的法子陷害过。大夫人对谢承玄又不上心,一直采取放任的态度,也就让那些借着饮食陷害谢承玄的人更加变本加厉了。谢承玄只能自己处处提防,不得不翻阅了许许多多关于中医药膳食的书,一来二去对这些知识也是颇为了解。
谢承玄这番话说得就连雁翎都讶异,但雁翎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在好心提醒薛娇。毕竟谢承玄高高挂起向来冷漠。只是雁翎还是忍不住替自己的替自己的主子捏了一把汗。
哪里会有人用这种语气、这种话语提醒别人啊?
也难怪薛公子误会。
雁翎看着薛净秋似乎被谢承玄激起了反骨,不管不顾地舀了一勺杏羹。他在心底默默叹气。
谢承玄轻轻冷笑一声,决定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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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太久了…真的很抱歉…这两个月也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有限性,没有存稿确实不太行。还好自己写了大纲!加油加油!我会努力写完的!
# 转:前尘因果
第29章 察觉喜欢
薛娇本来对羹汤类的菜肴不怎么感兴趣, 而且吃到现在她已经有三分饱了。一般来说,晚饭吃个六七分饱为适宜,但毕竟作客尊者, 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还是少吃几口为好。
本来是不打算吃这碗杏羹的, 可是听了谢承玄阴阳怪气的话, 薛娇只觉得心里滚过一阵烦闷, 偏偏就要盛一碗来尝尝。
其实佳肴这种东西吧,不管吹得多么天花乱坠, 能够体现技艺的也就三个方面——色、香、味。可色香味再怎么登峰造极,吃到嘴里也就是酸甜苦辣那几种味道的组合。
这道杂彩杏羹固然鲜美甜醇, 口感极厚, 层次感分明,混杂着杏子的甜酸还糅合了其他不同食材的鲜香。只是食物再好吃, 结果也都是一样的,都是被经过口腔吞咽到肚子里。薛娇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口腹之欲一向不是很重。而且薛娇一直觉得自己味觉极差,对食物的感知并不敏感。不管是吃鲍鱼熊掌还是吃野菜豆谷,对薛娇来说其实都大差不差, 最多是后者稍微难以下咽一点罢了。
薛娇向来理智,她不知为何自己会轻易被谢承玄激怒, 可以说她之所以会品尝这道杏羹,就是因为谢承玄的挑衅。
若是其他人来羞辱薛娇,薛娇大多时候都是处之泰然、一笑了之。很多时候,面对嘲讽的最好方式就是拒不搭理。这样, 既不让自己失了体面, 更让对方下不了台面。
虽然不想承认, 但薛娇自己也发现,她似乎对于谢承玄的挑衅格外在意。
不知何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自天上飘下,轻轻柔柔地铺了下来,本来清扫干净的地面很快又落了厚厚的一层。
用过膳,长公主提议廊下看雪。
薛娇心中似是有感应,觉察到在晚膳时没说的事情,也许会在看雪的时候说。
只是当薛娇站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只觉得腹中绞痛难忍,很快这种痛感慢慢攀到了她的头顶。
薛娇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起来,脚底发软,要不是沈以观虚扶了一把,薛娇立刻就要栽倒了。
周伯绍眼尖地发现了薛娇的异常,体贴地问道:“薛公子,周某看你似乎身体十分不适?可是有哪里不妥?”
在场的人似乎都安然无恙,只有自己觉得好像吃坏了肚子。薛娇自然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只好强撑道:“不知何故我觉得头有些发昏。”
看向薛娇的目光带着不悦,长公主微微蹙眉。
沈以观堪堪虚扶了薛娇一把后就松开了手,又后退半步,似是不愿多帮助薛娇。
似乎谁都不想帮助薛娇。
此时此刻,薛娇颇有些尴尬。
没想到,倒是谢承玄大步走了过来,有力的手握住薛娇的胳膊,开口道:“前几日听家仆说薛净秋夜里休息得不安稳,想来是没休息好的缘故。正好我也要回府,不如一起先走一步吧。”
谢承玄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薛娇不自觉地心跳快了几分。她想要抽开手,但是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该逞强,她侧过头,感激地看了一眼谢承玄,然后收回了视线。
雁翎懂事的把薛娇的外袍递了过来。
长公主府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薛娇作为长公主亲自邀请的客人,要是没有谢承玄开口,恐怕至少再得应付个把时辰才能完事。
见谢承玄转身就要离开,郑袖盈道:“承玄,你有什么事急着回府啊?不是说好今天陪着本宫坐坐的么?”平淡的语气透着一丝愠怒。
谢承玄道:“卷宗积压,急需处理。”
“……”郑袖盈仍是保持着平静,道,“那也行。希望你不要后悔。”
谢承玄道:“我后悔什么?”
郑袖盈道:“你知道的。”
*
颠簸的马车车厢里,因为胃里难受,薛娇靠在车厢上闭着眼。
其实被谢承玄看破了女身身份也还好,谢承玄答应了自己不会说出去,自己也相信他不会说出去。所以下意识地,薛娇在谢承玄身边觉得有一些安心。
薛娇卸下了防备,陷入浅眠。
相对而坐的谢承玄便肆无忌惮地打量了起来。
修长如玉的指节蜷起抵在唇边,目光透过低垂的长睫扫过薛娇的眉眼。
羽生眉深黑,眼尾微微翘起,闭上眼时倒显得乖顺一些。
薛娇眉宇英气,面相透着坚毅。谢承玄向来不喜欢评价他人长相,但薛娇绝对不是柔软妩媚那种类型。
也难怪,有这种勇气顶替自己的兄长。藏得真深,竟把自己也蒙蔽了去。
理智告诉谢承玄,他没有义务包庇薛娇的罪行。
难道薛娇不自私吗?她知道自己替考的事情败露,不但会连累薛娇全家,更会深深影响随国府。
如今圣上已经对随国府有所忌惮,倘若因为这件事借机发落……
他应该去揭发薛娇。
不想承认,但是必须承认,谢承玄的心里仿若一汪向来如明镜的水面,此时却泛起了恻隐的波澜。
看着薛娇困倦的样子,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抓紧。
谢承玄不好形容这种感受。
一路沉默。
马车在随国府西门处停了下来。
没等谢承玄提醒,薛娇恰到好处地睁开了眼。
“你好点了吗?”谢承玄有些别扭地开口。
薛娇错愕了一瞬,很快应道:“嗯。”
“……行。”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
薛娇道:“其实方才,长公主很想要你留下来的吧。”
谢承玄“嗯”了一声。
谢承玄一直与郑袖盈有着密切联系。
当今朝廷,围绕太子郑道宁的废立大致分为两个派别,一是以高氏家族为首的高党,另一则是以长公主为首的皇党。皇党更倾向推立郑道昀为储君。但郑道昀体弱多病,是以就算郑道昀能顺利继位,权力实际将落于郑袖盈手上。
高党皇党向来水火不容,偏向中立的官员则会遭受两党夹击,大都攀不到高位。
两人顺路同行到寒梅轩门口,见谢承玄转身要走,薛娇轻声问道:“为何帮助我?”
谢承玄顿住了脚步,侧过头看向薛娇,有些诧异。
“要不要进来坐坐,我们好好谈谈?”薛娇面色淡淡。
雁翎心下一紧,知趣地推开。
“没这个必要吧。”谢承玄道。
薛娇又问道:“为什么不告发我?其实我挺后悔的。”
“后悔?”
薛娇:“我原本以为我会被逮捕入狱,但你为什么不告发我。”
谢承玄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薛娇道:“你喜欢我?”
这四个字恍如一道闪雷击中谢承玄,照亮了谢承玄心中隐晦的想法。
好像是这样的。
谢承玄下意识地按向寻龙剑,手心起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相较于谢承玄的慌乱,薛娇倒显得镇定的多。
其实她只是猜测,甚至觉得这猜测或许只是她的无端臆想。但是如今看谢承玄的反应,大概是错不了了的。
“是。”谢承玄承认了。
没什么必要否认吧。
谢承玄觉得这份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但事实就是如此。
从前谢承玄不信感情,觉得除了血缘维系的亲情,其他的感情,什么友情、爱情,都太脆弱了。就连亲情很多时候都是一斩就断,人都是利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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