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薛娇第一次来到随国府,谢承玄首次见到薛娇。两人对视的刹那,谢承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宿命感,胸腔里的那颗器官十分有力的钝痛了一下。当时他并不以为然,直到这份情愫不断发酵,却被自己误当成了厌恶。
谢承玄拼了命的想要抹去这种情感倾向,可是视线却不可遏制地经常落在薛娇身上。他对她厌恶,他不断地寻找薛娇的错处,直到对她的厌恶登峰造极,她却莫名其妙地告诉他,她其实是女子。
一见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谢承玄自己都不愿相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
谢承玄扯了扯嘴角:“你说对了。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想法?”
得到预料之中的肯定答案,薛娇却觉得腹腔中十分恶心。
她神色愈发冰冷,这让谢承玄内心也忐忑不安起来。
“呵。”薛娇冷冷地笑了一下,划清界限,“谢世子,很感谢你今天的帮助。既然你喜欢我,那以后也多多帮助我。”
什么意思?
谢承玄不解,伸出手拉住了薛娇。
见谢承玄漂亮的面容露出不解,薛娇心下升出一些隐秘的快慰。
多痛快啊!
尽管物质条件处处不如谢承玄,但是在情感上,她是绝对的上位者。
薛娇忽然觉得自己闷痛长久的胸膛,靠这一点微弱难言的优势,畅快了起来。
她一点都不喜欢谢承玄。厌恶?也被抹去,她对谢承玄的感情,是那么的无所谓。
薛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卑鄙的胜利者,但是必须承认,这种胜利让她觉得无比快慰。
曾经谢承玄仗着身份羞辱她的话语在薛娇脑海里闪现,薛娇用力地挣开谢承玄。
“薛……净秋!”谢承玄低低地喊住了薛娇。
此时谢承玄喊她的称呼让薛娇更加想笑。多可笑,就算如此他还是决定替自己隐瞒。原来谢承玄也不过是情感用事的凡夫俗子。
谢承玄跟着薛娇走进寒梅轩。
薛娇转过身,抬起头冲他勾起笑意。
“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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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从何辩驳
谢承玄看着薛娇的嘴唇上下碰撞, 吐出冰冷的字眼。
“啊。”谢承玄道。
他木然,仿若石塑般凝固、无法动弹。
恶心。
怎么会是这两个字呢?
“不管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也没必要去探究。”
“我不会喜欢你的。像你这样的人, 狂狷傲慢、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你生气,但我必须告诉你, 就算很多人喜欢你仰慕你恭维你, 但我不喜欢你。难道别人都喜欢你, 我就也要跟着喜欢你吗?难道你喜欢我,我就一定也会喜欢你吗?不可能!”
“你瞧不起我出生蓬荜, 觉得我粗鄙下贱。但剥去你那所谓身世显赫、容貌佚丽的光环,我们实在平等不过的。你在我眼里, 不值一分。”
别说了。
谢承玄没有生气, 只是觉得无力。
他始终一言不发。
“你扔掉我的诗作,践踏我的尊严, 但我不会因此难过。因为你的无礼是你的过错,我不会将你的过错归咎到我自己身上。”
“你觉得我接近令妹居心叵测, 你觉得我来到随国府备考只是想要依傍荣华富贵,但我没有。所以我选择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因为我不怕!就算你去告发我,让我因此死亡, 我也不怕。更何况,你绝对不会这样做。因为你会为了你们随国府的荣誉, 包庇各种罪行。”
薛娇对他的指责,一句一句灌入他的耳朵。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利箭,从四面八方向自己的心脏袭击。
他却无力抵抗。
然后,谢承玄听到了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知觉从心脏处开始恢复。首先复苏的是痛觉, 顺着血管慢慢游走全身。
“我没有……”谢承玄艰难开口道, 尽力保持正常的语调。
“还有你拆散你妹妹婚姻的事, 让梅翼丧失性命——别人在你眼里恐怕也不过都是草芥吧。也是,论尊贵,普天之下谁又比得过谢世子您呢?”
什么梅翼?
谢承玄捕捉到关键词,有一瞬间的错愕。
“你居然是这么想我的吗?”谢承玄道。
“是!”薛娇痛痛快快,没有一丝犹豫地承认了。
“行。”谢承玄百感交集,心如刀割,到最后居然化作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谢承玄很想逐一否认,可铺天盖地的指责让他无从开口,于是只能一并承认。
“我很抱歉。”谢承玄眸中闪烁翻涌而起的情绪,原本清澈的声音低沉许多,“你羞辱够了吧?”
听到这话,薛娇颇为警戒地后退一步。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种反应,像提防一只伤人性命的恶兽一样提防自己。谢承玄握了握拳,从腹腔中匀出气息。
他本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觉得好无趣,没这个必要。
于是谢承玄什么都没解释,转身走了。
薛娇凝着他远去的背影。谢承玄的身姿依旧挺拔清秀,却显而易见地披着一层落寞。
周遭除了喧嚣的寒风便仅剩岑寂,昏暗的夜色笼罩下黑魆魆的树枝轻轻晃动。
通过言辞获得痛快过后,阵阵虚无便裹挟了上来。薛娇空滞了一瞬,自己并没有报仇的愉悦感,相反倒是有一阵难言的情绪。她只当自己是身体不适,于是转身进入房间,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
览胜院。
主子从薛净秋处离开后便始终一言不发,看着情绪十分低落。雁翎默默地跟着他回到房间。
此时房间不点灯,也没燃地暖。
漆黑冰冷空荡的房间里,谢承玄靠在圈椅上,修长的手抵在额头,眼睛闭着。
雁翎静立于一侧,冷得实在受不了了:“世子,要不卑职去让人把房间地暖点起来吧?”
谢承玄睁开眼,看向雁翎:“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雁翎就知道,谢承玄这是受情伤了。想来肯定是被薛娇拒绝了。
作为谢承玄最亲信的心腹,雁翎自然知道薛净秋的真实身份。
事实上,作为一名合格的随从,雁翎怀有异常敏感的警戒心,微小的异常也会引起他的猜忌。
所以当得知所谓“薛净秋”是“薛娇”的时候,雁翎觉得意料之中。
雁翎原以为,谢承玄会让他去调查一番薛娇,没想到谢承玄一直没有下达命令。
“世子英勇神威。”雁翎本想随口敷衍,脑海却莫名闪过当年在军营时的景象,“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
雁翎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这就是他眼里的谢承玄。
如果不是谢承玄搭救,雁翎活不到今天——
塞北朔风卷黄土,飞沙漫天。
凉族人一手掐着雁翎的脖子,一手举起淬了剧毒的刀刃就要刺进他的骨肉。
雁翎自幼被卖入随国府为奴,一开始也不是谢承玄的随从,只是一个杂役。
当年塞北兵营缺人,为了恢复自由身,雁翎是自愿随谢承玄来到塞北的。但不像谢承玄身世显赫,他到了兵营却只是一个不得重用的小兵,战死沙场是迟早的事。恐惧绝望虽然也是正常,但他已经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
被凉族人按在地上时,死亡近在咫尺。沙子滚进雁翎的眼睛里,他眼睛都睁不开,浑身上下剧痛,咬牙吞咽下混杂着血腥味的口水。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凉族人目眦尽裂,毒刃落在了一旁。
一支箭羽不偏不倚射穿了凉族人的胸膛。
雁翎挣脱开来,艰难地向后爬了一步,望向箭羽传来的远方。
谢承玄身穿披风,骑着金鞍战马,仿若神祇一般,平静坚毅的脸上不带一丝一毫怯懦。
谢承玄勒住缰绳,看向他:“还能动吗?”
雁翎说不出话,两行泪水滚了下来,也许只是被风沙迷的。
为什么来救他?
……明明他都被所有人放弃了。
那一天,雁翎就下定决心誓死效忠谢承玄。
听到雁翎的回答,谢承玄扯了扯嘴角,道:“是吗?有点冷,你去让人把地暖点了。”
雁翎应了声。
谢承玄道:“然后你也先别进来了,在外面好好值班吧。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雁翎:?
*
薛娇的言语如此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态度——她一点都不喜欢他。
可就算不喜欢他,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残忍?
也是。就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无所谓自己的反应,先不用顾虑。
房间一点点的回暖,谢承玄起身,走到灯架旁点了灯。
他重重叹息了一声,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瓶膏药。
就算她拒绝了他,可他还是不可遏制地想找她。这不是一件理性的事,但他现在不想理性。
谢承玄克制不住想她。他在想,她为什么不肯听自己的话,为什么偏偏要吃下那碗杏羹呢?现在反应发作,腹痛结束就是头痛,她肯定不好受。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薛娇。怎么会这样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和她交谈时,她倔强的眼神看向他,待着初生猛兽的澄澈。那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目光,让谢承玄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击中。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言不达意,分明想传递的是关心,却屡次被她误解成为嘲讽。
所以今天,他什么都没说,选择了转身就走。谢承玄生怕自己又说错话,将谈话进行成争执。哪怕是单方面的泄愤也比两方争吵好一点吧。
薛娇的话语在谢承玄的脑海里反复穿梭。
她说的没错,他不会去告发她。但她也说错了,他不是为了所谓的随国府荣誉而包庇她,只是因为心疼她。
心疼。
当谢承玄察觉到自己对薛娇的心疼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的很彻底。一个人女扮男装,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云京备考,太危险了。
谢承玄反复咀嚼着薛娇对她的指责,铺天盖地的话语,让他怎么一一辩驳呢?他又开始懊悔当初对她的出言不逊,但凡自己冷静一点,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还有梅翼的事情。
谢承玄惊觉薛娇似乎是对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好的误解,心下顿时混乱。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坐到桌案前,提起笔挥毫开始书写。
除了写一封信,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毕竟薛娇对他成见如此之深,肯定不愿意听他长篇大论的解释,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就这么恶劣。
一夜无眠。
*
翌日一早,阴雨绵绵,湿漉漉中透着彻骨的寒冷。
房门被有力地敲了敲。
薛娇从桌案前抬起头,放下书卷,疑惑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自回府后,薛娇便一直头痛难忍,躺在床上也睡得不安稳。今早更是被硬生生痛醒的,索性就起来温习备考。却没想到书卷看着看反而就睡着了。
她理理衣衫,打开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谢承玄。
修长清瘦的男人看着憔悴了不少,他张了张嘴,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薛娇低了低眸光:“你还来做什么?”
她没有嘲讽他,这让谢承玄松口气。
于是他先把药膏递给薛娇:“我知道你不好受。这个你抹在阳白穴上试试,会舒服不少。”
薛娇攥了攥掌心,迟疑一番,没有伸出手接过。
谢承玄也沉默了,他俯身把膏药放在地上,从怀里抽出信封,将其放在膏药旁边。
“还是很抱歉。”谢承玄道,声音尽力保持着冷静,“这封信,有我想说的所有话,希望你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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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暴雨哭泣
谢承玄剑眉平舒, 长睫垂下掩住眸中情绪,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不自觉地抿起。
就像犬类动物犯错后乖顺讨好主人的样子。
看着谢承玄俯身放膏药的动作,薛娇抱着手臂, 发自内心的想笑。
堂堂随国府世子,在自己面前做得这么卑微?
谢承玄的动作极慢, 却也多亏了如此才显得一丝从容。
他直起身, 依然什么都没说, 转身想走。
然而没想到的是,好巧不巧, 一声惊雷之后,瓢泼大雨说落就落。
“……”
谢承玄顿住了脚步, 他没带伞, 被练成线的暴雨困住了。
薛娇将膏药和信封捡起来,道:“既然走不了, 谢世子为什么不来屋里坐一会?”
谢承玄微讶,回头看向薛娇:“可以吗?”
薛娇道:“自然可以。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我只是客人,有什么资格让你去淋雨。”
谢承玄看了看薛娇,抬起脚跟在薛娇身后进屋, 顺手带上了房门。
意料之内的,寒梅轩内整整齐齐, 就像自己的房间一样空荡。若非桌案上摆了些书册和未干的笔毫,根本就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房间里甚至没有点地暖。
“你不冷吗?”谢承玄问道。
薛娇回答道:“寒冷可以让人保持清醒,饱暖易懈怠。”
“似乎没这个必要吧。”谢承玄道。
其实薛娇体质一向很好,丝毫不畏严寒。只是此刻一阵一阵的头痛又起来了。
薛娇把信封和药膏放在桌案上, 拉开椅子坐下来。她唇色发白, 全身微微颤抖。
其实谢承玄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她这个样子此刻自然关切地站起身,朝她走来:“你还好吧?”
昨天你为什么不听的我的建议呢?
谢承玄很想问问薛娇。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怕她拒绝回答,或者回答让他尴尬的话语。
勉强挤出一丝力气,薛娇撩开眼皮,对谢承玄道:“你替我涂药吧。”
“啊?”谢承玄愣住。
“你不愿意吗?”薛娇道。
谢承玄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了,化作笑意,他薄唇微微翘起,什么都没说,拿过药膏,拧开盖子。
指尖捻起一抹膏药,轻轻涂在薛娇的眉骨处阳白穴上。
上药这种事,对谢承玄来说,似乎是很暧昧的。看来薛娇已经愿意原谅他了。
真是太好了。
他想。
冰冷的指腹触在肌肤上,薛娇闭上眼,有些不习惯与难捱。她屏住呼吸,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触感就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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