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薛娇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她掐紧掌心,内心依然发恨。
让谢承玄亲手替她上药这事,难道不是很折辱吗?
想到这双手,曾经握剑威胁过她,曾经伤害过那么多人,此刻却低声下气地替她抹药。
一阵难以言说的快慰便从四面八方裹挟住薛娇。
她也嘴角微翘起来。
这一细微的表情被谢承玄捕捉到,显而易见地鼓舞了他。
谢承玄试探着开口道:“我没有觉得我很好。”
薛娇轻轻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你说得对,之前都是我傲慢。”谢承玄承认了,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痛苦不已,他觉得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但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多误解,我不想被你误解。”
“是我分不清对你的感情,我不会因为出身而去嘲笑一个人。”
“因为我也知道,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世子的身份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不,也许有时候不自觉地会流露出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狂傲,那我愿意再次道歉。”
谢承玄一番话说得诚恳而真挚,薛娇却没什么耐心听。
她只觉得,谢承玄的膏药确实很好用。现在她已经好受很多了,精神都清明了不少。
谢承玄觉得自己说够了,又道:“我想说的太多了,你一会可以看看那封信。我想说的都在里面了。”
薛娇睁开眼,看向谢承玄:“那你喜欢我什么?”
两人对视。薛娇的眼神十分冰冷,以至于让谢承玄错愕。
喜欢她什么?
一时间,许多美好的词汇浮现在谢承玄的脑海里。
倔强、勇敢、聪明、八面玲珑、才情斐然……性格之外,长相也甚和谢承玄心意。
薛娇长相偏英气,并不是传统美人的类型。但各花入各眼,谢承玄就是觉得她很标致。
谢承玄道:“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薛娇冷笑一声。
她想到谢承绪口中的梅翼。她不相信谢承玄这样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改变性情。
梅翼的惨死让她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情绪,谢逢花因为这事魂不守舍的惨状也让她内心激动的情绪翻涌。
于是薛娇站起身,仰头看着谢承玄道:“你嘴里的话,有几句是可信的?何况此一时彼一时,这只是你玩弄他人的手段吧?谢世子,我劝你不要有这种多余的想法。自然,我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轻信你的花言巧语。”
“玩弄的手段?”
这五个字让谢承玄勃然大怒,他本来就因为薛娇冰冷的态度而隐忍着情绪,听到这几个字更是让他眯起了凤眸。
剑眉压了下来,他的声音低沉几分:“所以,在你眼里,方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花言巧语?”
“难道不是吗?”薛娇一如既往的倔强,反问道。
“看来我确实没必要费尽心思向你解释那么多!”谢承玄尽力克制自己,但还是难以压下怒火。
“我哪里配得上你吗?你喜欢我,那你想让我怎么回应你、立刻对你点头哈腰吗?”薛娇情绪也激动了,声音拔高了几分,“我早就说过了,我的心,不会因为别人的情感而改变!”
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随着一声轰隆巨雷,陡然如瀑泼下。
雨脚拍在屋檐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房间里更加昏暗,谢承玄看不清薛娇脸上的神情。
又是一声惊雷照亮了房间,虽然只有一瞬。
这下谢承玄看清了。那张脸上让他痛彻心扉的神色彻底点燃了谢承玄的愤怒。
“哈,好啊。”谢忍无可忍,面色变得痛苦狰狞。
见此情状,薛娇就像之前那样,带着惊恐后退一步。
薛娇同之前一直的反应让他受伤的心脏又是一阵钝痛。
就像淤青的伤口,即使时隔很久,再次按压依然会有痛楚。
上次谢承玄选择了转身就走,但此刻他伸出手攥住了薛娇的肩头,手劲极大,青筋毕露。
谢承玄道:“我在你的心里,原来就这么不堪吗?”
“放手!”薛娇声线带着惊恐,“你放开我!”
“就像你所说的,我大可仗势欺人。”谢承玄眼尾泛红,“我这样攥着你的肩膀,你逃脱得了吗?只要我想,你不就如一片褴褛任我撕扯吗?”
“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吧!”薛娇似是看破了他的伪装,颤抖的声音带着洋洋得意与惊恐道,“恶心,你真让我恶心!”
双肩被按得生疼,薛娇用力挣开。
“啪”的一声。
谢承玄脸上挨了一记掌掴。
“……”
争吵到此,两人都沉默了。只剩哗哗的雨声。
打了谢承玄一耳光后,薛娇后悔了。
反倒是谢承玄先冷静下来,嗓音里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情愫:“很抱歉。”
他慢慢地后退,说话声音几乎带着哭腔,艰难运气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别这么误解我。”
没等薛娇回话,他拉开门匆匆离开,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寒风将风门重重摔上,薛娇眼角也沁出泪珠,她用手揩了揩。
因为方才那一耳光及其用力,直到现在手上还生热。
激怒谢承玄是如此轻而易举。
屋外电闪雷鸣,雨势不见好转。她看着自己张开的手心,颇为恍然。
*
谢承玄浑身湿透的回道览胜院时,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将雁翎以及其他下人都吓了一跳。
“还不去备水!”雁翎一边递上帕巾,一边侧过头低声吩咐其他下人道。
“……”
“世子,您是又去找薛公子了么?”
“你说我何必自取其辱呢?”
雁翎从未见过谢承玄这样的眼神,猩红又带着浓浓的伤痛,就连当年身中奇毒不得疗治都没有这样的神色。
仿若一种精神状态分崩离析的绝望,可他分明是那种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人啊。
阴雨从早下到晚,整整下了一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腥朽的气息。
谢承玄受风寒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府上下,然而除了谢逢花和诸位表小姐来看望过,就连大夫人都未曾有什么表示。
用过药羹后,谢承玄靠在床榻上望向窗外。
母亲的冷漠他早已习惯,可为什么薛娇也不来看望他。
不该如此的。
你不是一向圆滑周全、处事得体吗?
理智告诉谢承玄答案:因为她不在意。像他一样,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名利,自然不在乎他的感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所以没有顾忌。
可理智在情感面前永远是那么不堪一击。
失望的情绪再怎么翻涌咆哮,都无法阻止自己的喜欢漫溢。他还是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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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一章,终于十万字了!
第32章 初露端倪
几日阴雨连绵后, 气温又降了些许。
不知不觉,寒梅轩的梅花开了。芳艳压雪,冰姿玉态。
黄昏时候, 薛娇立在梅花树下,看着枝上红梅。长枝横出而小枝分歧, 孤削虬劲, 绯粉的梅花朵朵绽放。
视线虽是落在梅花上, 实则思绪早就不知纷飞到何处了。自那日和谢承玄争吵过后,薛娇并没有获得复仇的快感, 心口反而觉得空荡荡的。
她拒绝了他,却又生出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 在看不见的深处萌芽滋长, 不知不觉漫溢全身,把整个人都裹挟在这种说不上消沉却又说不出上积极的状态里。比起怅然若失, 或许用空虚来形容这种感觉更加妥帖。
直到现在,薛娇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 谢承玄居然会喜欢她。他喜欢她哪一点?她不懂。所以,怎么看都是临时起意玩弄她的手段吧?
只是,那日谢承玄的话语和他那双眼睛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寒风吹来, 冷意灌进薛娇的身躯。薛娇清醒了一些,她扣肩抱臂, 打算转身进屋。
恰在此时,一团金黄的橘猫慢条斯理地从轩外走了进来。
“喵。”
它低低地叫唤着,纯白的脚掌踏在地上,小脸仰起, 金色琉璃般的眼睛看向薛娇。
薛娇顿住了脚步。
“……”
自从那天知道这只猫是谢承玄养的, 薛娇就再也没见过它了。
没想到小橘似乎还认识她。它走到薛娇脚边绕来绕去, 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薛娇下裳。
薛娇顿时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一时也管不上和谢承玄的恩恩怨怨,情不自禁地弯下腰轻轻抚摸小橘的脑袋。
薛娇被小橘引到花园去,回来的时候倒是和谢逢花狭路相逢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入了夜,便愈加寒凉。随国公体恤下人,天冷了就允许下人们早早回去休息。除了灯火依旧明亮,整座随国府都岑寂无声。
谢逢花身着柔粉缠枝团花上袄,月白下裳,披着素锦银丝斗篷,整个人穿得毛绒绒的,纤细的手却露在外面被冻得发红,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她看到薛娇,显然有些惊愕。
薛娇先开口打招呼道:“杏娘。”
小橘蹑手蹑脚轻轻一跃到了一旁的草丛就消失不见了。
“好久不见,你这些天还好吗?”谢逢花道。
薛娇轻轻点点头:“这么晚了,你是要去探望谁吗?”
谢逢花道:“哥哥感染了风寒,昨天才算好透,我去看看他。顺便给他送点吃的。”
听了这话,薛娇微讶,她的视线落在食盒上。
食盒模样精致,看着十分上心。
谢逢花解释道:“哥哥大病初愈,恐怕也没什么胃口,我就做了些炖鸡汤。”
可有了梅翼那一遭,谢逢花不应该恨谢承玄么?怎么会想着给谢承玄炖鸡汤吃。
薛娇内心起疑,看谢逢花的样子,倒似乎的确是对哥哥及其关心与担忧。
她想到之前谢承绪对她说的话,又细细想来自来到随国府后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谢逢花和谢承玄待在一起,不算十分亲近,但也不是那么不自在。
“你很关心你哥哥?”薛娇道。
听到薛娇这么问,谢逢花倒是奇怪起来:“他毕竟和我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哥哥,我不关心他难道还要恨他吗?”
难道不恨吗?
薛娇很想问。
“哥哥其实就是说话难听了些,心肠却是极其热忱的。爹爹就算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娘亲也一直不是很喜欢他。”谢逢花道,“之前要是哥哥冲撞到了你,我替哥哥向你道个歉吧。”
谢逢花继续说道:“其实我猜到了,哥哥应该很想你去看看他……薛公子,你如若有空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探望探望吧。”
薛娇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薛娇看着谢逢花的背影,嘴唇抿起,内心复杂。
“其实这么多年,我总是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谢逢花突然开口道。
“什么?”薛娇道。
“可能我这个人就是很贱吧,天生就比较悲观。喜欢别人远胜过喜欢自己,才会导致作茧自缚。”谢逢花道。
薛娇听后,想了想,问道:“你这么说,是因为梅翼吗?”
“看来你也听说了。”谢逢花无奈苦笑了一声,“方才你似乎有话和我说,我一猜就猜到了。你果然和他们一样,觉得是我哥哥害的我。”
“啊?”薛娇反问,“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不痛恨你的兄长吗?”
“说来话长啊。”谢逢花长睫沾雪,摇摇头道,“其实是我不好,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
“我把梅翼想得太好了,他人生得秀气,举止又彬彬有礼。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其实我是一个很偏执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哪怕会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也要一直喜欢那个人。”
“在大家,以及一开始的我眼里,梅翼干净,温柔,坚毅,和别的男子都不一样……事实上不是的。他也不过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凡夫俗子罢了。”
“我给了他太多期待了,所以落空的时候才会那么难受,所以我一遍一遍地诱哄自己,骗自己他很好,自欺欺人。”
“很多难过的回忆我都忘记了,薛公子,你知道吗?其实梅翼一直在那我给他的钱财,去、去……”说到这里,谢逢花嘴唇又哆嗦了起来。
“去赌坊里挥霍一空,还去楼里点头牌……”谢逢花向薛娇揭露自己的伤疤,一字一句陈述着自己疼痛的过往,“这些事情,哥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没想到,我一味的隐忍与委曲求全,没有换来梅翼的回头。他居然想要置我于死地!”谢逢花道,“那个时候,也怪我不好,明明都已经清楚他是什么人了,却还是心存妄想,答应和他一起出去。现在想来,他真是死得其所!”
时隔这么久,回想起过往依旧是心如刀割。
人生若只如初见。
现在想来,那些开心的时光反倒成了痛苦的帮凶了。正是因为与开心的时光形成了对比,那些痛苦才那么痛苦。
也许遗忘才是止痛良药。什么都不记得了,才真正不痛了。
静静地听谢逢花说完,薛娇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拿过去的事情惩罚现在的自己?”
薛娇心里也不好受,直到听到谢逢花自己亲口提起这段和梅翼的过往,她才确信这段事实也许和谢承绪所言有很大出入。
仿若被铁锤在脑门上重重一击,难以接受的天旋地转阵阵向薛娇袭来。
“薛公子,其实你也是。”谢逢花尽力克制着平静,话语中带着意犹未尽。
薛娇却没有接话了,两人陷入安静,只剩下踏雪而行的嘎吱嘎吱声。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了览胜院门口。
“进去吧?”谢逢花轻轻道。
薛娇颇为不自在,她仰头看着匾额,攥紧了掌心。
其实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是薛娇自己。是她怯懦,是她一直在逃避。
“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薛娇偏过头避开谢逢花的视线,有些艰难地启齿道。
谢逢花淡淡一笑:“也好。我哥哥他只是嘴硬了一些,希望你不要讨厌他。”
薛娇僵硬地点了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心下慌乱,匆忙回寒梅轩。一进屋,就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谢承玄之前给她的信。
当时她颇为傲慢地收下了但是却读都没有读,就晾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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