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也是,这几年,寻常人怕是连饭都吃不饱,怎么会有多余的钱出来找乐子呢。
正这样思索,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不少人围着,不乏有看热闹者挤着凑过去,“怎么了?怎么回事?我也看看。”
林清嘉下意识地走上前去,靠在栏杆边,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姑娘们团簇在回廊拐角,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中心都是前厅贸然闯进来的一群人。
有保安拦在前面,却形同虚设,都被拽开。
穿军绿色制服的警察拿出搜捕证,语气严肃:“我们接到要案信报,烦请配合搜寻。”
林清嘉蹲在回廊后边,微微皱眉,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熟悉?
里阁的珠帘门缓缓挑开,走出来个穿府绸飞袖旗袍的女人,紫黑相间的织金花纹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腰,衣摆处开叉略高,露出的一双腿白皙细长。
她缓缓道:“sir,幸会。”
红唇惹眼,姣丽蛊媚。她不用做什么,一个眼波流转间就能让人心跳加速,像是荒野里生长的摇曳生姿的玫瑰。
林清嘉生平第一次感慨一个女人居然可以这么好看。
周围人给她让出一条空道,有小厮抹了把汗,低头汇报道:“云姐,拦不住啊。”
云裳笑了笑:“真是没想到,各位警官会大驾光临。”
“我们来所为公事,并非享乐。”
“既是警官们有要紧事办,我等也自当遵从,这里可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云裳轻摇着扇子,“周sir,请吧。”
林清嘉恍然回神,下楼去凑近看仔细,一眼看到人群中那道高挑挺拔的身影,他戴着一顶宽帽子,唇角的弧度压着,下颌骨感冷峻,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压抑又疏远的气质。
抬头时,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深邃幽沉。只是眉眼略显疲惫。
但那不是周久晟又是谁?
林清嘉顿时看到了希望,挥着手,扯开嗓子大喊:“周警官!救我!救命!救命啊!救我!”
如此激烈的求救声,想忽略掉都难,林清嘉一下子成为人群的焦点。
“她是谁啊?”
“这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
“居然叫她给逃出来了,该死不该死!”
林清嘉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此举若是不能得救,就是连再次潜逃出去的机会也没了,她们定会严加看管。
周久晟看向林清嘉,眼神微闪。
一缕风吹散少女额侧的碎发,她喊得声嘶力竭,脸色微红。
云裳摇着扇子,对走向那女孩对周久晟说:“周sir,不查案了吗?“
周久晟声音冷得像是浸过冰水:“在此之前,我得先带走一位故人。”
“哦?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人,竟重要得让周警官都不想查案了。”
吴妈妈凑近在云裳耳侧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云裳了然,挑眉道:“周警官,今天这人,你怕是带不走了。”
云裳轻轻晃着团扇,“云霓阁的姑娘,可不是谁想带走就带走的。”
林清嘉被人拘住,挣扎着,“可我是被迫的,实非我所愿。”
吴妈妈剜她一眼,“闭嘴!被卖来了就是卖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云裳不紧不慢道:“若是周警官执意要带走她,也行,赎人就是了。”
她手指伸了个数,狮子大开口,这价钱可不是寻常人能出得起的。
林清嘉眨了眨眼,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贵。
“怎样,周警官可赎得起?”
“倘若我非要带走她呢?”周久晟左手一挥,便有警察上前。
“你敢!”云裳不怒自威,“周久晟,看你是督警,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说要查案,我也破例让你进来了。但你若是假公济私,在我云霓阁闹事,信不信我打个电话给你们头儿,就地革了你的职?”
周久晟脚步顿住,沉默几秒,神色凝重道:“林小姐,等我筹够了钱,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相信我。”
林清嘉除了选择相信又能怎样呢,以林懿和周久晟的交情,实在还不足以让他耗费这许多,周久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换作是别人,说不定早就走了。
林清嘉被关回原来的屋子,但这回,苏厘已经不在里面了。
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好几个人,林清嘉僵着身子蜷缩在墙角,听见脚步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服。
第14章 .偷听少许夜色
几个侍女嬉笑着端着衣服饰物进来。
“喏,在这儿呢!”
林清嘉被她们拉出来,像提线木偶一样左右摆弄,身上的衣服被强行褪去,林清嘉衣裙凌乱地反抗,她尚不能适应陌生人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你们放开!放开!别碰我!”
“放心,又不会吃了你。”
一场梳洗实在是累极了,林清嘉被迫穿上那些她不想穿的衣服,站在铜镜前,只觉身上的衣服布料太少了些,凉飕飕的。
最顶层的阁楼,一进去入目的那些熏炉被褥、堆锦积绣、雕有繁复绮丽花纹的屏风,细密厚重的暗色刺绣地毯,无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眩晕的感觉。
林清嘉一路走来,好似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烟雾袅袅,那些纵情声色反而成为吸食大烟的调剂品,有人挡住了时代转动的齿轮,将满清末年那些荒诞、精致的淫逸空气都封存了起来,在这不见天日的暗阁里。
外面是在浑沌里狂欢的夜。
屋里幽闲、温雅,燃着茉莉香薰。
云裳靠坐在沙发软椅上,双腿姿态闲适地交叠着,足尖轻翘起一个弧度,鞋子便要掉不掉地晃荡在半空中。白皙脚踝上那道鲜红细绳格外显眼。
她本是在小憩,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瞧了一瞧。
林清嘉衣裳尚是凌乱,巴掌大的小脸上情绪寡淡,眼睛里像是蕴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眼眶边仍有泪痕。
确实是楚楚动人,任是谁看了,都要心疼几分的。
云裳水葱似的双指转了转轻掩在身上的那把苏绣扇子,随意问道:“叫什么名字?”
林清嘉没有回答。
吴妈妈见状答道:“林清嘉。”
云裳捻着手指甲上的指蔻,“会说英文么?可会弹琴?”
林清嘉还是不说话。
吴妈妈拧了把她肩膀,“你哑巴吗?问你话呢!”
林清嘉疼得皱了眉,下意识缩起来,吴妈妈还要教训她,云裳说:“住手,这么个白净漂亮的姑娘,弄伤了脸可就可惜了。”
云裳慢悠悠站起来,“脾气有够倔,先送到小莉那儿去磨磨性子吧。”
吴妈妈:“是。”
一路上,林清嘉被推着走。
吴妈妈看见她这有气无力慢吞吞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走快点儿!你是没吃饱饭么?”
“我可提醒你噢,到了莉莉安那里可没这待遇,她治新人的手段可有一套,不是谁都像云姐这样好相与的,你别看她表面冷情冷性的,当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你说说,要不是她收留,不然你又能去哪儿?”
林清嘉:“……”
谢谢,她实在不需要这样的收留。
这个吴妈妈可能是个话痨子,一路跟林清嘉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也使她对这里的环境状况有了一点浅显的认知。
比如云裳,是这里的老板,放在古代,也叫鸨母。比如这家会所,并非表面看上去这般风平浪静,背后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势力支撑,是以能在那些政客权贵、商贾帮派中游刃自如,不似平常的廉价妓院。
林清嘉后来才知道,原来吴妈妈所说的这个莉莉安,她原是见过的。就是那天她不小心撞上的那个女人。
莉莉安原本是叫姜荔,她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林清嘉觉得反而没有之前的好听。
但此刻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姜荔那双凤眼长而媚,轻轻一扫,看向林清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暂时想不起来,也懒得去费心思想。教了些林清嘉这里的规矩,但林清嘉丝毫不上心。姜荔也没那许多耐心,手轻轻一挥,示意将她带下去关起来,“那就先饿着吧,不着急,慢慢来,总会有想通的一天。”
林清嘉走之前提醒一句:“看姑娘面色,是春月受风,其气已温的病症,阴伤火炽,热动肝风,还是少食用这些性寒的食物为好。”
出于医者的职业病,看到了难免忍不住要说上一句。
姜荔捏着柿饼果脯的手一顿,“你懂医术?”
林清嘉如实点点头。
姜荔心中已有盘算,便撤去了屋内的侍者,向林清嘉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林清嘉犹豫着,站在那儿没动。
姜荔没耐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林清嘉才踟蹰走过去。
姜荔伸出手,朝她露出手腕,很熟悉的姿势,林清嘉会意,手指搭上去,替她把脉。
半晌,林清嘉神色微变,“你,有身孕了?”
“嘘。”姜荔噤声道,“此事莫要声张,听见没?不然,仔细你的皮!”
林清嘉虽刚来不久,但管事的妈妈早已同她说过的,风月场所中的女子,最忌讳的就是有孕了。她们应当知道如何避免意外怀孕。
“你既懂医术,且帮我开个安神养胎的方子。要是办得好,我自然也不会太为难你。”
她去医馆寻医,多有不便,正在为此事发愁。
林清嘉:“你想留着?”
“那是自然。”
姜荔拿手帕擦了擦手,在这个鬼地方,哪怕是混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她便拿定主意,趁着这几年,放出眼光来挑拣一个合适的人。眼瞅着她逃离的日子也快近了,那时候,用一个“刑满释放”来形容也再恰当不过,这样想想,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不少。
林清嘉没再多问,只照她说的话来做。
姜荔也果真守约,没怎么为难她,不过是将她拘在身边做些洒扫的活儿罢了。
*
午后正是休憩闲聊的时候,姑娘们懒懒起床,梳洗换装,她们一般是没有上午的。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子上来回踱步,偶尔轻轻跳着,她们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雕花铁栅栏被支起,窗幔随着风微微吹动,室内积攒许久的滞闷热气都一一消散开去。
“真难得,阮姐姐今儿终于肯露面了。”
“人家毕竟是头牌,自然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林清嘉在一旁默默听着,不发表评论。这个头牌姐姐她也曾见过几次,素来爱穿一袭白色衣裳,不苟言笑,性子清冷,像落一身薄霜,无法捉摸,也不好接近,没见她与旁人多说过几句话。
阮夏走过,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尽显弱柳扶风之姿态。
苏厘拈起一粒瓜子嗑,与林清嘉咬耳朵,“这个阮夏姑娘,你见过的吧?”
林清嘉说:“见过,只是我跟她打招呼时,她直接就走过去了,没理我。”
苏厘将瓜子壳吐在纸巾里,“她这人就这样,孤家寡人惯了的,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都说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你别往心里去。”
阮夏只是路过客厅,云裳喊她过去,即使是路过,她也并未多说话。
木屐在棕红色的地板上踢托作响,姜荔端着瓷茶杯踱步过来,“真是不懂,云姐为什么最疼阮夏,我跟她一样年轻漂亮,一样擅长服侍客人。她原先不过也就是个摇摊场子上数筹码的。”
“莉莉安,你可少说些吧。”
天气逐渐热起来,姑娘们穿了短袖的旗袍,露出两条白花花的手臂,丝质手帕捻在手里,说话间便挥起来一下一下地扇风。
“本来就是啊,我们也不比她差,她有的那些洞我全部都有,难不成,是她的比我紧?”
林清嘉正在喝水,猝不及防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几声。
虽说这些时日以来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已经完全颠覆她十几年来的常规认知,但乍一听见这话,还是有被呛得不轻。
林清嘉用过午餐,很有眼力价的提前离开了。
有人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姑娘家家的,都吓着新人了。”
“算了吧,这人来了都有半个月了吧?莉莉安你怎么还没调教好?该接客干活了。云霓阁不养闲人,当心云姐怪罪下来。”
姜荔敛了敛神色,“我自有分寸。”
没过一会儿,吴妈妈过来喊人了,“莉莉安,杰克先生来了,点名要你,快准备准备,过去吧!”
姜荔嘴角旋起笑意:“来了。”
姜荔起身走后,有闲下的人继续磕着瓜子聊天。
“这杰克先生是谁啊?”
“你没见过?是个俊俏的英格兰外国军官,他每次都找莉莉安呢。”
“快别说了,一想起死鬼佬的模样就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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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后的气温骤升,太阳悄无声息躲在云层后,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发挥,空气都是黏腻闷燥。
整个城市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繁华,街道边参差排列的店面风格各异。
周久晟站在门店入口处,眉目微凛。
站在身旁的手下问:“队长,你真的要去吗?”
周久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他想尽办法筹钱,奈何他以及他同事那点微薄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于他而言,来钱最快的,莫过于来这地下拳场打黑拳了。
这家客栈表面上做着正经生意,但往来的人员鱼龙混杂,实际是一处地下拳击搏斗场,前些时间周久晟联络的一名情报员跟他透露的。原本还打算制定抓捕计划剿了这窝点,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光顾这里。
周久晟跟掌柜交谈一番,便由小厮领着往里去。
留着八字胡须,穿着蓝竹布长衫褂的掌柜一边拨动着算盘珠子,一边感慨说:“还是头一次见到,穿制服的进来打黑拳的,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他徒弟警惕地张望道:“哪儿呢?哪儿有局子里的人?”
“进去了,刚才那位。”
徒弟抓了抓头发,“他也没穿警服啊。”
掌柜闲闲道:“你不认识,新上任的周警官。”
第15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
只有头顶上的一扇天窗开着,透过铁棍栏杆,白炽灯光极为刺眼,光线中能看得出有尘埃在缓缓浮动。
昏暗的环境让人觉得头晕胸闷,但在场的人似乎格外兴奋,满场都在呼喊着,嘈杂的喧哗声不绝于耳。
座位呈圆环形依次往上排列过去,最底下的台子,便是搏斗场。
围观的看客有遛狗逗猫、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也有大腹便便的军政官员,喝高的暴发户大把撒着钞票,底下的人蜂拥去抢。三教九流,混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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