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去哪儿了,叫我好找!”唐婉柔戴了顶宽帽檐的遮阳帽子,黑色网罩下垂罩住了大半张脸,上面缀有一颗深色宝石,说话的时候,那宝石也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耀眼得很。
听说林家出事那天,秦老爷刚从沪地谈完生意赶回来。秦氏乃是钟鸣鼎食之家,这次携家眷来参加林氏举办的这种半正式的集会,已算是给足了面子。秦夫人亦对林家的遭遇深感同情,她看向林清嘉,“这是清嘉吧?真是可怜的孩子。”
秦桓礼听到这名字,看了林清嘉一眼,原来这位便是与他有婚约的林家小姐。
林清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秦桓礼:“当日沈家邀约,林小姐为何没去?”
他记着秦夫人的叮嘱,还等了好久。
林清嘉略做思索,不用说,定是唐婉柔从中使绊,让他以为是自己毁约了。
“那天我原是去了的,后来发生了点意外,不慎掉入水中。”林清嘉目光灼灼看向唐婉柔,又收回目光,“就先行离去了,让秦先生久等,实在抱歉。”
“诸位都在聊些什么?不介意加我一个吧?”林嫣然踱步过来,压一压遮阳帽帽沿,脆生生地笑着说。
“这位也是林家小姐?”在场有人议论。
“不知与秦家有婚约的是哪位林小姐?”
“不管是谁,总之都不是你,既与你无关,操心人家那许多事干什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和和气气的,不要扫了大家兴致。”
人群中的议论话题才渐渐转向别的。
林清嘉默不作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若是换做从前,有唐婉柔这么个棘手的在中间隔着,她让给林嫣然,让了便让了。但如今,像是有什么胜负欲在作祟,她偏要落实这门亲事。
当天回家后,她翻箱倒柜地在房间里寻找那日林懿给她的信物,哪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那枚玉佩。
倒是让她在衣柜里翻出两件不属于她的衣服来,她望着那衣物,沉思良久。
那是季无谢的衣服,都已洗干净折叠好,只是一直忘了还。
恰时,林嫣然推门而进,“姐姐是在找什么?”
虽是加了尊称,但那分明是和之前忍气吞声截然不同的语气:“要不我来帮你找找?”
林清嘉将那衣服藏好,未露出破绽,依旧神色淡然:“干卿底事?”
“我早就知道你们父女俩的盘算。”林嫣然拿出那枚玉佩,在手里晃了晃,“定亲之物是吧?现在它是我的了。”
“不要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惯会装可怜。”林嫣然厌恶地拧了拧眉。
林清嘉争辩道:“与秦家结亲之人是我。”
“是吗?可这信物现在在我手上呢。”林嫣然扶了扶额,“况且,你这亲事,下聘了吗?纳采了吗?问名了吗?一切准备步骤尚未妥当,你怎知就是你的?”
她“嘁”了声,“如今我才是林家小姐,与秦家结亲,你也配?”
第11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
阳光穿透云层,给连绵起伏的山头笼罩上了一层金色光辉。
今日是十五,前来拜佛的人不少。
位于半山腰的澜殊寺人头攒动,烟熏雾绕。
秦夫人跪拜佛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在小声祷告些什么,神色是郑重而虔诚。
秦桓礼跨过门槛进来,跪在秦夫人邻近的蒲垫上。
“你来了。”秦夫人缓缓睁开眼,“你伯父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秦桓礼道:“母亲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秦耀从商,生意场上一直顺风顺水,得益于其兄秦坤在司令部任职谋得的益处。
但前些时候,秦坤突然遇刺身亡,引发了政界的一些变动。且不说真相无法查明,秦耀还要保全家里不受到此事牵连,并在同时抚恤安置兄长遗孤。
少了秦坤保驾护航,秦家近来也是处处受排挤,不比从前。
“先前是贾家,现在又是林家,之后还不知道会轮到谁。”秦夫人缓缓捻动着手里的佛串,“这世道,乱得很,你平日行事也需处处谨慎,不可过分张扬。”
秦桓礼:“是。”
秦夫人又问道:“婉柔今天没跟来?”
想起表妹,秦桓礼无奈地轻叹气:“她被拘在家里写字了,说是课业没完成。”
“这孩子,自小就黏着你。你得了空,也在学业上多辅导辅导她。女孩子家,才学虽不是第一要紧事,但总归还是多学些才好的。”
秦桓礼面色微动,仍默不作声。
秦夫人对她这个晚辈还是很了解的,“她心性虽是有些顽皮,但到底是孩子,免不了活泼热闹,太沉稳安静了反而不好。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心地也良善,你若是属意……”
秦桓礼打断道:“这不是还有跟林家的婚约?”
秦夫人思忖着,“你与林家那门亲事,若是不满意,就退了吧。”
林家此番遭劫,已然大伤元气,且听说那不是被寻常匪人盯上的,未免秦家也受牵连,大可不必这趟浑水。
“你父亲是个固执的,换别人早就忘了,偏他去履行那十几年前的诺言,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哪个还真记得了?他那里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去与他讲。”
“君子重诺,既许诺于人,哪里有轻易毁约的道理。”
秦夫人微挑眉,看向儿子,他怎么,好像还很中意这门亲事的样子?
本来还怕他对这个荒唐的婚约颇有怨言,但因为不敢忤逆父亲而委屈了自己。
秦夫人闭上眼,“也罢,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就行。”
寺庙门前有棵高大的许愿树,树上系满了许多挂着祈愿木牌的红丝带。
不靠自己实践,反而将愿望寄托于这棵上了年纪的古树,多少有些荒谬,但树前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林嫣然也在其中,她小心翼翼系好丝带,往庙里走。
庙堂里是浓浓的香火味,林嫣然素来不喜这些味道,皱了皱眉头,却仍然坚定地往里走去。
烟雾缭绕间,她看见正在借着烛火点香的秦桓礼。
他沐着淡薄的日光,点上香火,很快眼前便有袅袅烟篆升起。
佛声号号里,林嫣然看见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的样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轻微的失重感袭来,就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林嫣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漏了几拍。
隔着几缕灰白的烟雾,日光映照下,他的面庞轮廓精致得恰到好处,薄而干净的眼皮微垂,在拜佛。仿若从古代书卷里走出来的端方君子,绿竹猗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秦夫人起身,忽听见旁边有人喊她。林嫣然笑盈盈的,“好巧,伯母也来这儿上香?”
秦夫人笑道:“原是林小姐也来了啊。”
秦桓礼去主持那边给功德钱,听见母亲说的话,想起林清嘉,莫名的心情舒畅了些,往这边走来,却看见是林嫣然。
去庙里拜了佛许了愿,林嫣然回家时,心情却不太好。
小丫鬟们小心谨慎,不敢惹怒于她,只凑在一旁窃窃私语。
“小姐这是怎么了?”
“去澜殊寺见着秦家人了吧?”
“见着了。”
“那怎么还心情不好?”
“大小姐脾气,谁知道啊。”
屋内香薰淡淡,林嫣然褪了头上的饰品,披散着长发,仰躺在沙发椅上小憩,忽的脚一勾,脚上那只高跟织金拖鞋便飞了出去,正砸在那些说话的小丫鬟们中间。
一时话毕。
又有一只白瓷杯甩过来,“昀病币簧,白瓷片碎了一地。
“都吵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林嫣然揉了揉太阳穴,“都闲得慌没事儿干了是吧?”
从澜殊寺回来,那样长的山路石阶走完,本就累得腿酸。这也就算了,那秦桓礼对她态度冷淡,说不了几句话,勉强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问有关于林清嘉的,听得她心烦。现在又听见一群没眼力价的在这儿嚼舌根,没由来的火气一股脑儿的全涌上来。
教训完小丫鬟,本想休息会儿,又有人过来传话,说是秦公馆来的,指名让她去接电话。
林嫣然懒了懒身子,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时,脸色倏的变了。
是唐婉柔。
那边笑着,说是哪天要是有空的话,请她一起吃个饭,好联络一下感情。
林嫣然等到那边先挂了才撂了电话,跟她需要联络什么感情?摆明了鸿门宴罢了。
这个唐婉柔是个棘手的,但也不好明面上就这样拒绝,林嫣然想了想,去的那天,把林清嘉也带上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商厦顶楼的大堂中,欧式立柱上钟表走向七点过一刻,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唐婉柔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林小姐,临时有点事情耽搁了,你不会介意吧?”
林嫣然笑着:“怎么会呢,唐小姐快请坐。”
唐婉柔落座,目光落在旁边站着的林清嘉身上,林清嘉偏了偏头,只当作没看见。
“嘶,这位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唐婉柔故作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向林清嘉。
“几日不见,你忘记啦?”
林清嘉扬了扬手,唐婉柔条件反射般闪躲,一边脸上似乎还火辣辣的疼。
这个林清嘉,如今竟也还是这般嚣张。
唐婉柔咬着牙,转向林嫣然,“您这出门还带侍女呢?”
“正好茶没了,来,帮我添上。”她在使唤林清嘉。
林清嘉像是全然没听见般,分毫没动。
唐婉柔挑眉,“怎么,还当自己是林大小姐呢?”
也不看看,现在林家是谁在主权,就连跟秦家议亲的都是林嫣然了,她林清嘉现在算个毛线。
僵持了几秒,林清嘉觉得跟她这样做些无意义的纠缠很无趣,便给她倒了一杯茶。
“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
唐婉柔反应几秒,“你骂谁是犬呢?”
林清嘉揉揉手腕,“我可没指名道姓地说,有人上赶着自己承认呢。”
唐婉柔没忍住,当即一杯茶泼出去,淋了林清嘉一身,还好这茶是温的,体感不错。
“行啊。”林清嘉拿起整个茶壶,直接给唐婉柔兜头倒去。
“啊!”
唐婉柔来不及躲开,精心打理的衣裙这下全湿了,茶水在裙子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往下淌着水。
林嫣然捏着帕子轻掩着嘴,“哎呀,怎么搞的呀!你看给唐小姐弄得这一身!”
唐婉柔甩了甩头上的水,伸手就往林清嘉那边挠去,只是刚伸出去一半的手忽然被人给一把拽住。
林清嘉攥着她的手腕,使了巧劲儿,直直往一边掰去。
“啊――疼、疼――”
唐婉柔疼得瞬间淌出生理性的泪水。
林清嘉挑起眼帘,“您音量小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杀猪呢,叫这么大声儿。”
唐婉柔使劲挣开一只手,往林清嘉扑去,拽她的头发,林清嘉被扯得往前踉跄一步,靠近了唐婉柔,直接一口咬在唐婉柔手臂上。
两人纠缠着扭打在一起,侍者花了好大的劲才将她们分开。
林嫣然在旁边看了一出好戏,看来今天把林清嘉带来没错,正好替她出一口气。
“竟将唐小姐伤成这个样子。”林嫣然去扶坐在地上满脸是泪的唐婉柔,“来人,将她带走。”
林清嘉整理衣袖,避开来挟持她的侍者,“不用动手,我自己会走。”
夜空的星光黯淡,云层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雾气浸泡着。
林清嘉从商厦出来,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长久以来积压的火气发泄一通,当真要舒畅不少。
路侧的店铺鳞次栉比,将整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
车灯光束从拐角处出来,一辆车正往林清嘉这边的方向驶过来,车速不算慢,林清嘉本能避开,但挪动几下脚步,又停了。
陈冼开着车,忽然察觉到不对,前面有个人!
季无谢夺过方向盘,往另一边拐去,猛地刹住车。车身在撞上路边一棵大树的前一秒猛然止住,轮胎在地上快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陈冼心有余悸,骂骂咧咧道:“这人有病吧,真是找死。”
季无谢看向前面的人,轻眯了下眼,指骨修长的手在方向盘上轻敲几下,随即打开车门下车。
陈冼还没反应过来,似乎懵了一会儿,“哎,你去哪儿?”
林清嘉停住脚步,思绪是处在放空状态,面前灯光刺眼,夜色里走出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第12章 .不知江月待何人
四五月的天气,还未被夏天拖拽进火炉般的闷热,空气中带着微风,像是舒适温热的潮水,林清嘉被这阵温热的潮水淹没。
街灯映照下,这片夜空的天光显得有些黯淡灰白。
她本漫无目的地走着,竟在这里碰上个算不上太熟的熟人。
季无谢停在她面前,虽未说话,但存在感强烈。
林清嘉抬眼看向他。
整个喧嚣世界像是失声,好安静。
等着谁来说点儿什么打破这无声默剧。
“夜已深,林小姐是要去哪儿?”
林清嘉也不知道自己原是要去哪,这会儿答道:“回家。”
“不如搭我的车,送你一程,顺路。”
路灯光亮映在他黑沉的眼睛里,像是有把无声的钩子。
林清嘉犹豫几秒,最终上前,“那有劳了。”
陈冼听完二人对话很是疑惑,顺路吗?他们要去的地儿跟熙和路好像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啊。
挡风玻璃降下一段空间,便有微凉的风吹过,撩动得林清嘉耳边发丝微微翩动。
她长发乌黑,皮肤白皙,细看时,便发现眼角一侧的下方有道细长的红痕,脖子上也有红痕,冒出的细小血珠已经快凝干。
季无谢眉角微扬,“这是,又与人打架了?”
林清嘉:“……”
什么叫又?她难道经常跟人打架吗?
不过唐婉柔的爪子可当真是厉害,现在被风一吹,觉得脸上的伤口热辣辣的。
正想着,身旁递过来一个小瓷瓶,他黑色衬衫从袖口卷起来一点,手指修长,指骨明晰,更显得那瓷瓶小巧精致。
“女孩子,脸上留疤了可就不好。”
林清嘉接过,“多谢。”
前面驾驶座上的陈冼透过后视镜,诡异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怎么瞧着怎么不对劲,但是究竟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车子行驶至林宅门前停下,林清嘉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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