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嘉震惊地看着林嫣然。
林嫣然瞪她一眼:“怪就只怪你父母将你养得太过蠢笨,一点心思算计都没有,活该被人拿捏。”
林清嘉:“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家基业,但有没有想过,若没有父亲这几年来日里夜里辛苦操劳,苦心经营医馆,林家早就败落了,何来今日的局面?”
林嫣然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你少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也少装出这一副无辜善良的样子。现在呢,我也可以故作高尚地把你留在身边,施舍于你,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我曾经的处境。”
林清嘉的住处早已不是原来的那间房间了,而是后苑的一间阁楼,看着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屋里原先的布置早已褪去,空空荡荡的只余一些基本的家具摆件。
林清嘉恍惚想起上次来这儿还是来看黎氏那次。
想起来,还真是有点怀念跟黎氏吵架斗嘴的日子。起码,那时候,他们都还在,父亲还在。
这些日子林清嘉过得全然没有一点林家小姐该有的待遇,事事都需亲力亲为,自己做饭,自己浣洗衣物,甚至连个佣仆都能给她脸色看。
她虽然之前没怎么下过厨,可感觉自己好像有这方面的天赋。
然,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有好几次都弄得烟雾缭绕,灰头土脸的,差点儿把厨房都给烧了。
*
雾气萦绕的山头,太阳已经偏了西,山头与天际相连接的那片半红半紫的,云霞上好像有金丝交错,又好像着了火,一路摧枯拉朽,直往山脚下烧去。
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车子疾速驶过,紧要咬住前面逃窜的车辆。
前面车辆像无头苍蝇一样,行驶不稳,几次险些撞上路边的防护栏,却又在即将撞上的前一秒猛地转弯,疯狂地向另一边驶去。
陈冼在车窗边架着枪,躲开前面飞射而来的子弹,瞄准后一阵猛烈射击。
枪声不断,打破山间的平静,车窗玻璃破碎飞溅,窜出星星火光。
稍微落后的那辆车忽然失控,以极快的速度冲撞开路边护栏,巨大的摩擦冲击声后,直直坠入山下的海里去。
海水深蓝缄默,像一张无声的口,吞没那辆噪音不断的车,终于,恢复平静。
陈冼也没再追,停住车往下看了眼,这样陡峭的山崖,掉下去是必死无疑了,更别提那车在掉下去之前已经爆炸自燃。
陈冼轻啧了声,他才刚刚开始热身,这样轻易就死了,没劲。
前面侥幸逃离的那辆车东躲西藏,最终绕进了山巅的一处废弃庙宇。
这庙宇建筑似带点儿异域风格,尖尖耸起的暗黄色屋顶,下边原本是白色墙身,年久失修,那上面的白漆掉落,呈一片斑驳的暗色。
在这烟树迷离的黄昏时刻,巍巍地矗立,与背面那雾气弥漫的乱山相映衬,倒显得几分鬼气森森来。
车子一个急刹车,骤然在庙前停下。
开车的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朝后头看了眼,“应该没追上来了吧?”
车身多处被击中,在逃亡过程中早已冒烟,无法再继续往前,后面又有人伏击,只能暂时在这里落脚休整。
他的同伴打开车门下车,无比平静的山中庙宇,忽然传来轻微扣动扳机的声音,就在反应过来的这一秒――
“砰!”
“砰砰!”
接连几枪,下车四散开来的人应声倒地。像是故意瞄准了似的,只是击中他们的腿和胳膊,并未击中要害,这几枪不足以致命。
地上的人迅速爬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正匍匐着掏出枪来,又是一阵射击,整个手臂差点被打得断裂下来,疼得发出痛苦的惨叫。
很明显,射击的人并不急于杀死他们,像猫捉到老鼠之后没有立即吃掉,而是要先恶劣地玩弄一番。
“比预计时间慢了五分钟。”男人看了眼腕上的表,从楼梯上下来。
那件做工考究的黑色外套敞着,里面一件白色衬衣,衣襟的盘面上镶了几颗钻,在这昏暗的日暮时刻耀眼生辉。
他衣袖微微挽起,半截手腕露在外面,十指修长,指节分明,双手松松交扣着,又懒懒松开,“李虎不行啊,花重金就培养出你们这帮废物?”
季无谢不紧不慢走过来,旁边的一群人纷纷让开,空出一条道。
“你、你想怎样?”看着季无谢逼近,那人喉头吞咽了下,“你若杀了我们,就不怕虎哥找你算账?”
这些人都是李虎培养的心腹,就是他们,在季无谢执行任务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摆了一道。
季无谢脚碾在那人脸上,目光全无起伏,平静无波,“替李虎解决掉没用的垃圾,他说不定还得感谢我。”
现在这样杀掉他们,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太无趣了些。
季无谢手指轻扣,“不如玩个游戏吧,如何?”
看似在询问,但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季无谢扔了把小匕首在地上,“捡起来,用它杀死你的同伴,最终赢的那个人可以活下来。”
话落,一时寂静。
地上的人都看向同行的伙伴,目光迟疑又犹豫,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两三秒而已。
安静得诡异。
明明都已经动摇,却迟迟没有行动。
满山的绿荫浓重,暮春里的风吹过来,植物的新鲜热烈气息浮动。
山路尽头的这间庙宇依地势而建,岁月悠久,庙堂里的满天神佛雕像姿态各异,虽已破损不堪,仍可看出庄严肃穆。
季无谢就站在那庙堂前,身后是象征慈悲的佛像。
他眉眼被落日的光晕笼罩着,那张精致的脸上神情淡漠,如同发号施令的神明,“开始计时,三分钟。要么,都得死,要么,角逐出一个真正的强者存活下来。”
有人颤着手捡起匕首,忽的被人一脚踹开,“你疯了!这么多年的兄弟都下得去手?”
“我能怎么办?没听见他说,都得死!”那人用力攥住同伴的衣领,质问的同时,握着匕首刺进他的身体。
血水将衣服浸湿,看着可怖,却不足以致命,除非真正一击即中颈脖等要害。
这也可以看出,他仍是存了恻隐之心,不忍下狠手。
这点仁慈,却成为对方反击的机会,被猛地揿倒在地,锋利的匕首次次刺进他的肚子,捅出口子,肠子颤巍巍漏出一半。
小匕首不像枪支来得痛快,它每次都是一点点伤害,就像凌迟,慢慢品味痛感,这才有乐趣。
季无谢满意地勾了勾唇。
很快,地上洇出大片血迹,草木都被染红。
血泊中,是嘶哑着声音在狂欢的魔鬼。
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原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自相残杀,既疯狂,又好玩。
季无谢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抬手看看时间,皱眉道:“时间到了,抱歉,在场的诸位,都得死。”
果然都是些废物,这么半天,都没人能赢。
他似是有些遗憾地一挥手,黑洞洞的枪口立即瞄准目标物。
地上奄奄一息的几个人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阵枪响,惊起了林中休憩的几只飞鸟。
第10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日落只是一刹那,天空中的云彩变化极快,不一会儿,已由漫天的橘红色余晖转变为昏暗的半青半紫色。
青溶溶的一片中,一轮弯月不知何时悄然爬上山头,与雾气黏在一起,看不出全貌。
山脚下一处空旷的墓地,与来时山下早已华灯初上的街道相比,显得格外寂寥幽邃。
林清嘉手捧一束花,走在无人的小路上,最终停在一处墓碑前。
她弯腰把花束放在墓碑前,静静待了会儿。
入夜,气温就降了下来,她只穿了件黑色旗袍,穿得单薄,却也丝毫不惧这冷意,越是刺骨的冷,越能激起身体的清醒,总比没有知觉要好。
远处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车子缓缓驶过,车灯的光束驱赶暗色,往山下开去。
车上,陈冼正在复盘作战行动,忽然道:“咦,那不是林小姐吗?”
后座抱胸而坐,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
“她怎么也来这郊外山区啊?”陈冼看着斜前方,“那里好像是一片公共墓地。”
一向沉默的许砚也说道:“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你视力真好。”
车灯光束穿透力很强,空气中的细小微尘都能看得到。照亮的这一方小天地里,季无谢看向不远处的人。
林清嘉黑发黑裙,唯独皮肤白得晃眼,肩膀清瘦,头发半挽起一个小髻,鬓边别了朵小白花。
她整个人哀愁的气质也像这朵小白花一样,纤弱,轻柔,风一吹就能倒下去似的。
前方的车子飞驰而过,光束有些刺眼,她忍不住抬手挡了下,车上的人似乎在看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只一霎,便倏然飞逝。
即使车窗半落,林清嘉也没看清里面的人。
光亮离开,又恢复昏沉的暗色。
季无谢垂眸,眼前似又浮现起刚才的画面。林清嘉站得笔直,单薄的肩膀仿佛蝶翅般一碰便会碎了,那张清丽冷妍的脸上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表情。但就是似有一根无形的线,不经意间牵扯着他的思绪。
旁边的陈冼开了话匣子,还在说个不停,话题有关于林清嘉。
季无谢淡淡道:“少废话,专心开车。”
山间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天色愈发暗了,林清嘉提起原先准备的灯笼,往山下走去。
隔着淡淡雾气,迎面走来一个熟人。
林清嘉开口道:“周警官。”
周久晟,西环片区高级督警,也是此次调查林氏惨案的总负责人之一。
他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高个子,阔肩膀,古铜肤色,双眼皮眼眸略显深沉,瞳仁有些淡绿,眉毛很浓,墨黑的眉峰,使得面部线条硬朗深刻,作为督警,长相确实正义凛然,看着就很安全的样子。
“林小姐,逝者已逝,还请节哀。”
他看林清嘉近来伤感过度,憔悴了不少。那雪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声音更像是结了冰霜一般。不免有些同情怜悯。
毕竟林老爷生前也算是善待于他。
林清嘉问:“周警官前来,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周久晟点头,拿出密封袋子里的物品。
那日暴雨冲刷,几乎毁掉了百分之九十的犯罪现场。但车过有辙,人行有迹,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周久晟找到了炸毁破损的枪支碎片,又从死者身体中取出子弹,两者相结合,推测出劫匪所用枪支是如今军方新批入的一种冲锋枪。
“这种新型冲锋枪,射程远,射击冲击力大,按理说一般劫匪是接触不到这种机密的军方机械设备的。”周久晟思索片刻,“前段时间运往沪地的一批军械途中遭遇不测,或许这两件事有关联。”
林清嘉怔怔接过密封袋子,就是这枪支,夺去了林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她目光凝重,手掌逐渐收紧,周久晟费了好些劲才将装证据的袋子拿回来,“林小姐,我知你悲痛心情,但还请冷静些,当下要做的要紧事是查明真相,为令尊报仇。”
“还有这颗珠子,遗落在死者身旁,被衣服裹住,没被雨水冲走,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那颗檀木珠子上有独特的花纹,细看,又像是精心篆刻上的某种文字。
周久晟说:“它原本可能是一条手串,或者是,僧人念经所用的佛珠串子。但也不能妄下定论,也有可能是林小姐府中之人遗落的珠子。”
“我家中没有人……”
林清嘉话说到一半顿住,忘了,黎氏好像是信佛的,每逢初一十五必要携她的好姐妹们去寺庙里拜上一拜,以求早生贵子。
周久晟继续道:“这是目前所有线索,查起来还需时日。”
林清嘉忽的想起那日赌场的事情,当时她便觉得蹊跷 ,如今想来,府中遭难,财物损失并不十分严重,很明显是冲着人来的,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她将此事告诉了周久晟。
周久晟若有所思:“可是林老爷怎么会招惹上那些人?”
林清嘉摇头:“我也不知道。”
让周久晟棘手的是,即使那些人真的跟此案有关联,以他的力量,恐怕也不能如何。又看着林清嘉悲伤的神情,他犹豫了下,只得说些安慰的话。
***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大片的绿茵茵的草地上,立着几处帐篷式的大伞,伞下是喝酒踱步聊天的贵妇人先生小姐们,大家衣冠楚楚,举止优雅地谈笑着,颇带点那种官派的绅士阶级的作风。
不远处平整的草地上,一群小孩正在放风筝。他们都是前面那些女眷们的孩子,大人带着小孩过来玩,孩子们便自己放起风筝来。
忽然,一只小鱼形状的风筝被风吹得缠在了树枝上,底下那些小孩用力一拉扯,竟把风筝线给扯断了。
这次是林嫣然主动攒局,宴请圈内权贵好友,选中这片庄园,在这里举办这种私人性质半正式的聚会。此刻大家在另一边聊得正开心,谈笑晏晏,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哭泣的小孩。
林清嘉被林嫣然带来,却又备受冷落。她本也没心情来庄园中聊天看春日景色,便独自往这边人少一点的地方走来。偶然看见正在哭泣的小孩,上去询问安慰一番。
小孩平复哭腔,“姐姐,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林清嘉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树叶枝桠,风筝缠在上面,那金鱼尾巴往下垂着,距离看上去也不是很高,目测是她可以够到的距离。
“别担心,我帮你拿下来。”林清嘉摸了摸小孩头顶,安慰道。
她挽了挽袖子,伸手,使劲往上跳了下。
无形的空气在晃动,形成了细微的风,树叶轻轻摇晃。很遗憾,就是没有够着那金鱼尾巴。
小孩眨了眨眼睛,声音奶声奶气:“你……你真的能拿下来吗?”
林清嘉竭尽全力再试了一次。
枝桠交错,漏下来的阳光随着树叶摆动像是在跳跃。林清嘉还没够到风筝,就差一点点,视线里出现一只手,在她之前捏住了那花纹缠绕的金鱼尾巴。
“哎?”
林清嘉下意识转过头。
这几天难得有这样风和日暖的天气,太阳都是暖洋洋的,阳光既不太燥热又不至于过分淡薄。
秦桓礼就出现在这白日里的阳光下,少年像棵肆意生长的树,挺拔而茂盛。
――霁月清风。
这是此刻林清嘉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词。
秦桓礼帮她取下风筝,递给她。
林清嘉愣了下,随即露出笑容:“多谢。”
另一边,唐婉柔目光搜寻秦桓礼的身影,当她看到秦桓礼和林清嘉一起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心里便像是加了柠檬汁儿的气泡水,冒着酸酸的气泡,又一下子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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