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医馆
那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氛围僵持。
“啪、啪啪。”
另一边的通道里传来清脆的,有节奏感的几下鼓掌声。
走来个叼着雪茄烟的男人,个子高挑,穿一件深色皮衣,调子散漫道:“季少爷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他嘴角扬着一丝要笑不笑的弧度,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多少是带着点挑衅的,就那样看着季无谢。
几个部下立即低身行礼,问好声此起彼伏。
“虎哥。”
“虎哥。”
……
李虎睨过周围人一眼,斥喝道:“都把枪给我放下!打打杀杀的像什么话?”
这话明面上是在教训自己人,实际上是在说季无谢的人。
旁边的心腹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看向季无谢,“原来季少爷是来查账的啊,那便查吧。”
“人家可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自然比你们这些半吊子的书呆子要强上许多。”
待季无谢带人走后,李虎才按捺不住怒气,狠狠将面前的桌案踢倒。
老爷子当初就那么一说,他居然也还当真了,拿着鸡毛当令牌,哪里是来查账,分明是来找茬的。
李虎低头,直接用嘴在烟盒里咬了一根烟出来,“火。”
身旁人立马会意,打火机啪嗒一声,双手拢着火苗给他把烟点上。
李虎吐着烟雾,“又不是亲儿子,区区一个养子,还真当自己是太子爷了。我为老爷子出生入死挡枪子儿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混呢!”
这个季无谢,有他在,做起事情来总归是束手束脚的,不甚自在。
李虎心里正盘算着,忽的又想起一件事,“让你们抓的人呢?事情办妥了?”
“本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本来是抓了的,谁知季少突然闯进来,把人给带走了。”
一听又是季无谢,李虎的愤怒阈值已然是达到极限,直接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一群没用的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样一来,完全破坏了他之前的计划。
有人来报:“老大,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林家的人。”
“让他滚!”
“是。”
“等等!”李虎缓过神来,眯了眯眼,“确定是姓林?”
*
暮春里的天气,潮湿间裹着闷热,乌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湿漉漉的灰色朝着山峰汇聚,似是要下一场暴雨。
白炽灯惨白的灯光将空气中的灰尘颗粒都照得扑扑簌簌,厅堂中间供奉的关二爷雕像横眉怒目。
李虎手里执着几根细长焚香,在跳跃的烛火上点燃,略显恭敬地拜了几拜,再将香插在盛放香灰的烟炉中。
“老大,人手都已安排妥当,随时准备行动。”
“好。”李虎起身,扯了扯嘴角。
林清嘉这几日一直在医馆帮忙。
暂时管理分医馆事务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夫妻俩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所以看到林清嘉虽为主人家却依然这样勤快懂事时,是越看越喜欢。
“小姐这样聪慧,学问又高,林先生真是好福气。以后不知嫁与谁家……”
话还没说完,便被身旁的男人撞了下手臂,“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专心做事,也好让小姐早些回去。”
“嘁,就你做事快,一下午了,那本病例簿也没见你誊完,净磨洋工去了。”女人不满努努嘴。
林清嘉整理着药方,她一心二用得极为熟练,听他们偶尔说几句话,嘴角滑过一闪而过的淡笑。
总觉得这样的日子特别安静,特别开心,时间像是缓慢地停了下来,停在某年,某月。那些日子里空气中都是舒适惬意的味道。
“不过话说回来,小姐真应该待在苏州,在那里书念得好好的,明年夏天就能毕业了,现在又要重新考试,换学堂,多麻烦。”
林清嘉笑笑,“阿婶,到底京都的学校是要更高明一些的。”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白天医馆里忙,夜里还要费时间念书,多辛苦。”
“既是决定要考医学校,那就不能半途而废,总归是要念出点成绩来,世上又哪里有不辛苦的事?”
窗外一只麻雀在石块上来回踱着步子,忽的被一阵风刮得给飞走了。
门店外的行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哎哟,这个鬼天气,怕是要下雨了呐!”
女人择着手里的药材,碎碎念道:“下雨就下雨,这么死鬼死鬼地叫干嘛?”
下一秒,“哎呦”一声叫起来,“糟了,家里院子里晾的衣服还没有收!”
林清嘉仰头看了眼天空,的确,乌云密集,暴雨将至。
不多时,医馆里伙计都已遣散。
原本这个时间点,小玉坐着家里司机的车应该是要来接她了,但不知今日为何这样慢。
林清嘉便一个人留下来继续处理医馆事务。
强风猎猎,吹得她发丝和衣摆都漾起。林清嘉看向窗外,路上行人皆仓皇躲避,低沉的乌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黑云压城城欲摧。
想来今天应该不会再有病患来了。
如此想着,林清嘉将门窗都关上。
很快,便有淅淅沥沥的雨丝簌簌下落,雨势逐渐大起来,雨点密集,砸在屋檐上、街道上,噼里啪啦的,溅起一层白雾。
潮湿的春天晚上,仿佛一切都黏黏地融化在这场雨所带来的白雾里。
雨势如此大,怕是不好回家,还是等雨停了再说。
林清嘉便安心地在医馆里看起医书来。
这条街道异常安静,像是被大雨吞没,已经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响动,未上木闩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带着微凉水汽的穿堂风吹过。
林清嘉坐在柜台边,抬头,手里的笔骨碌碌掉落下来。
浑沌潮湿的雨雾里,男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身黑衣俱是湿透了,水珠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板上。
雨水顺着他黑色发梢往下滴,男人五官浸在暗色里,模样显得有些淡漠疲倦。
林清嘉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张极为好看的脸,很熟悉。
她嘴巴微张,刚发出一个音节,猝不及防就被来人捂住嘴巴。两只手下意识地往上去掰他的手,但也被强硬扣住。
季无谢微微低头,看向她,沉声道:“别叫。”
同时一脚粗暴地把门踹上。
林清嘉:“……”
本来不想大叫的,但这架势,想不叫都难。
忽略手掌下皮肤的细腻触感和她急促呼出的气息,看向桌上摆放着的书册和笔,季无谢微挑眉,“你是医士?”
林清嘉:“…………”
忘记了她现在不能好好说话,但又怕放开手她会叫出声,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季无谢说:“摇头或点头。”
那双黑眸不带情绪地注视着她,看得林清嘉莫名有些紧张。
他似乎有些耐心告罄:“嗯?”
林清嘉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随后一把冰凉锋利的匕首抵上她的脖子,季无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听好,要想活命,就帮我医治伤口。”
这匕首其实不带什么威胁性,因为林清嘉很快发现,好像是粗钝的刀背那一面抵着她的脖子的,所以即使很紧,也不曾划破她的皮肤。
林清嘉皱起眉。
医治?他受伤了?
低头观察,果然看见他左侧腰腹部的黏稠暗红色,伸手一触,手掌便被那温热血迹濡湿。
地板上,他一路走来的地方,除了雨水泥泞,也有暗色血水。
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心,嘴唇也有点白,这伤应该拖了有一会儿了,又淋了雨,再不处理,恐怕会感染。越拖只会越严重。
林清嘉干脆利落地去柜子里拿剪刀和手术用品。
她端着盘子,看向他的伤口位置,有些迟疑道:“你得把衣服脱掉。”
她思量再三,才说出这句话。
若是拿剪刀直接剪开衣服,上面没剪掉的部分会一直往下淌水,不利于伤口愈合。
虽说此举有些许冒犯,但此刻性命要紧,况且医者也不应该在意这些的。
季无谢配合地脱了外套,解开衣衫,衣摆上撩。
那张四方矮桌有种装不下他的感觉,沙发椅往后移,长腿无处安放地伸进桌底下。他即使是坐着,该直的线条也一点儿没弯,像棵笔挺的松。
林清嘉拿干毛巾擦掉伤口附近的水。
这大概是林清嘉学医以来看过最完美的人体,鲜活的、生动的,跟看书本上的印着的人体图画感受是不一样的。宽肩窄腰,肌理匀称,肌肉线条精瘦结实却又不过分偾张,块垒分明,往下甚至还能看到一点漂亮流畅的人鱼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些清薄而分明的肌理上有几处疤痕。像是清贵的白玉染了瑕疵。
林清嘉有些遗憾地移开眼,垂眸,专心处理伤口。
是枪伤。
什么情况下,会造成枪伤?
本来以为心里素质够强,但真正要动手时,还是有些胆怯。
林清嘉捏着钳子,“我可能不太熟练。”
也不太专业。
“你要是疼得实在忍不了,就咬住这个。”
林清嘉递过去一卷棉纱布。
季无谢接过,闭上眼,正襟危坐,“来吧。”
整个过程比林清嘉想象中还要紧张,结束时,两个人俱是出了一身汗。
季无谢眼神略略清醒地看着她,给他缠上止血绷带的手指平稳轻巧地勾扯着,她严谨到呼吸都快屏住,最后系的形状酷似个蝴蝶结。
季无谢手指轻掸了掸那蝴蝶结,“可以了?”
“嗯。”
她抬头,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层薄红,一双漆黑眼珠漂亮干净得像玻璃珠一样,单纯又无害,满是对病患的关心,“疼吗?”
季无谢摇了摇头。
“那就好。”
林清嘉松一口气,收拾血棉布和医药包,“等会儿我再给你开几副药。”
她起身,还没走开一步,忽的又被人拉住,往隐蔽的墙角处靠。两人快速移动的途中,季无谢关了灯,单手扯过一把椅子往门那边扔去。
黑暗里视线受限,潜伏在暗处的人来不及再往前走一步就被击中,直接倒地。身边同伴立即进入警戒状态,目光锐利地观察四周,准备拔枪开火。
突然,一点钟方向传来脚步O@声,他们端着枪,朝着那方向猛烈射击。
下一秒,狙击枪瞄准,季无谢屏息,接连几枪,闯进来的几个追杀者脑袋应声碎裂。
确定周围再没人之后,季无谢才开灯。
之前被季无谢按在墙角,警告过不准发出声音的林清嘉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缓过劲儿来。
短短几分钟,屋子里就多了好多具尸体。季无谢也没去处理,任由他们这样横七竖八地躺着,而是去搜刮他们身上的弹药装备。
这只是其中一支查探的小分队。刚才的枪响已经暴露了位置,后面肯定还会有人追上来。
第8章 .他是,季无谢。
季无谢将枪上好子弹,别在腰间,转头看向林清嘉。
林清嘉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顿时有种脑袋嘎嘣碎的感觉,身体本能地一僵,说不出话来。
“可还能自己起来?”季无谢向她伸手。
脚确实是蹲麻了,也有些腿软,犹豫几秒,林清嘉克服了恐惧,伸手搭在季无谢手上,借助他的力量站起来。
“你……是在被人追杀?”林清嘉迟疑着问道。
季无谢眸光淡淡垂下来,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生机勃勃,就那样不说话看他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季无谢敛下眼,不知为何,有点想笑,“怎么,怕被我拖累丢了性命?”
林清嘉想,他这回答,应该就算是默认了。
“确实有几分担心。”林清嘉说,“活得好好的,毕竟谁也不想就这样平白无故、不明不白地死掉。”
她顿了顿,“而且你这伤口,刚才好像又裂开了,得重新处理一下。”
“没时间了。”
“那些人还会再来的是不是?”林清嘉分析着,“现在外面下着雨,也跑不远,说不定还会暴露行踪,更危险。”
季无谢饶有兴致,“所以?”
林清嘉思量道:“这间屋子有地窖的,可以躲进去,你跟我过来。”
地窖在里间的储物室,林清嘉拿钥匙开了门,又将一路上他们过来的痕迹仔细擦干净。
这狭窄的空间对于容纳两个人来说,着实有些小了。
林清嘉后背靠着墙,没有粉刷过的土墙面在她白色的衣裙上留下灰黑的划痕。两个人的身体虽然尚不能用贴得严丝合缝来形容,但中间的缝隙距离也是小得可怜。
近,也很安静,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和胸口的怦然心跳。
林清嘉专注力在他的伤处,此刻还不忘帮他查看,重新包扎,作为一个医者,尽职尽责。
于是季无谢也就任由着那双手慢慢解开他的衣服。
狭小地窖里,近距离挨着,都能感受到不同性别所带来的身体结构差异。掠过女孩低头时露出的那一截纤细柔白的脖,季无谢眼眸疏慢懒怠,挑了挑眉,她这个小姑娘,好像一点也不害臊的。
落在他皮肤上不可忽略的呼吸,像是些微细小羽毛在心口,挠啊挠。季无谢转动脖子,不太舒服。
林清嘉在伤口上一番细致严谨的操作,很明显比刚才第一次要熟练许多。
动作间,胳膊抬起,袖子便顺着滑落下去,露出雪白匀称的手腕。
周围似是压着沉闷的昏暗,总归是不太亮堂。季无谢往后靠着,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系上最后一圈纱带,林清嘉如释重负般轻呼一口气,“好了。”
“嗯。”他闭目养神。
林清嘉收好医药包,想问应该也不是很疼吧,但看到对方紧抿的唇角后又住口了。
精壮的腰腹上渗出些汗珠,腹肌微伏,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便从沟壑处缓缓落至下身。
林清嘉忽的挪开眼,总得看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眼神便落在了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上。手指修长挺直,骨节锋利分明,能看见一点微微凸起的血管,手背往上,直至小臂的青筋脉络也隐约可见。
林清嘉不禁感叹,这手,真的很适合练习扎针呐。
正想着,那手忽然动了,往上抬起,林清嘉视线也跟着往上。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了,在看她。
林清嘉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这流畅的线条、这和谐的结构,若是能细细画下来,想必也很好。我有个学美术的同学,不知你可有兴趣做绘画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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