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吹起口哨,笑着起哄,饶有兴趣地看戏。
藏不住的直白眼神往她身上纠缠,那些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让人不适。
林清嘉微垂着头,闭上眼睛,两只手以防卫的姿势交叠在身前。
“快点!”
耳边响起恶心脏秽的嘻哈调笑声。
黎氏颈上的刀又逼近了些,划出一道红痕,接着是黎氏惊恐的叫唤声。
林清嘉吸了吸鼻子,将所有羞耻抛诸脑后,手指微微颤抖,欲将那根肩带慢慢勾起,滑落小半截。
那人舔了舔粗糙的嘴唇,忍不住就要伸手过去。
“砰――”
一声枪响,伴随着那人鬼哭狼嚎似的叫声,一枚子弹直直打穿男人的手腕,那只手怕是废了。
他按着伤口,脸上的表情先是愤怒,然而在看到来人后,迅速转变成恐惧。
与此同时,“哗啦”一下,一件黑色的长披风从天而降,林清嘉还陷于枪声的震惊中,那件披风已经披到了她身上,将人裹得严实。
林清嘉抬头看。
是他。
季无谢转了转手里的枪,他也在这个时候撩起眼瞧了过来。
视线有一瞬交汇。
那双眼睛足够摄人心魄,又坦荡无畏。
林清嘉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怎么说呢。
只觉得这人清远如苍山白雪,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率先别开视线。
季无谢看到那雾气氤氲的眸子湿得简直能落下泪来,皱了皱眉。
“季少爷……”
那人话还没说完,几声枪响,身上已多了几个窟窿,人直直往后倒下去了。
季无谢:“放人。”
一旁的守卫擦了把汗,“我等也是听令行事,况且,这场子里的事情。”
那人哽了哽,颤着声线道:“您恐怕也管不着吧?”
确实,李虎手上的事情,季无谢自然无权置喙。
“再者,这两人的赌债是签字画押了的。”
季无谢看向桌面上的那两张纸,嗤笑了声,抬手就拿起来撕了。
“哎――”
拦都拦不及。
纸屑碎片在空中飘洒,那些凭证字据都没了。
季无谢神色淡然,语气丝毫不见波澜,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还用我再说第二遍?”
那人面上虽推辞,手里却哆嗦着去解黎氏的绳索。
林清嘉听他们几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这人究竟是何身份,这些人看起来好像都很怕他。
仔细想来,这帮人将黎氏和她引来,似乎并不是为了钱财,那箱子赎金放在那儿他们连看都没看一眼。
或许与父亲有关,利用她们两个为饵,想要以此来要挟林懿。
但这些都只是推测。
林清嘉正思忖着,后面一股力量来推她,是黎氏,“臭丫头,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跑啊!”
第6章 .波澜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
陈妈在门口候着,接过黎氏和林清嘉手里的包,笑道:“我叫人去备晚饭。”
“哪有心情吃晚饭呢,吓都吓死了,哎呦!我得赶紧去洗个澡,洗掉这一身的晦气!”黎氏风风火火地往里间走去。
林清嘉问道:“父亲可回来了?”
陈妈如实道:“老爷还没回来,不过也是,今儿是比较晚。”
黎氏洗完澡,回到房间,吓了一跳,整间院子怕是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大叫道:“不得了,进贼了!进贼了呀!”
陈妈在厨房里,慌忙拿着菜刀撵过去,“哪里!贼在哪里呢?”
黎氏坐在地上,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见这屋子里翻箱倒柜的,衣橱、妆奁台子里俱是空了。她忙去翻看自己藏的私房钱,没了,都没了,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当全都没了。
陈妈见了,欲言又止。
林清嘉倚在门框边,慢慢地在吃一碗甜粥,她倒是丝毫不心虚:“忘了与姨娘说,拿去救你的赎金数目太多,我一时也凑不出那许多钱,就从姨娘这里拿了些过去,擅自作主,姨娘应该不会怪罪小辈吧?”
她声音轻细而缓慢,即便是问句,语气也是悠悠的平静。
听起来更气人了。
黎氏语塞:“…………”
拿了一些?这哪里是拿了一些?分明是都给搬空了呀,这空荡荡的房间,乍一进来还以为是进贼了。
“你莫要拿那些虚话来糊弄我!我看你就是想趁机报复!老爷平日那样疼爱你,给你的还少了?再不济,你将此事告知与老爷,他自会拿钱去救我,用得着你多管闲事?”黎氏捂着胸口,简直气得心口疼。
“父亲近几日那般操劳,难不成还要为这点小事去惊动他?”林清嘉放下瓷碗,“再说,我不告诉父亲,也是为了姨娘好。”
黎氏:“哎哟,造了孽了,摊上这么个不肖女!家门不幸哪!”
“小姐若是真想报复太太,大可当作不知晓此事,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呢?”小玉看不下去,说了这么一句。
前门传来汽车声,青青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老爷回来了!”
黎氏一听,顿时心口也不疼了,站起来哭哭嚷嚷地跑了过去。
林懿拄着手杖,从车上下来,他身形微胖,穿一件深玄色宽松长马褂,圆框眼镜下一双眼睛略显疲倦之色。
见黎氏哭得梨花带雨地过来,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黎氏哭哭啼啼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就是这样,林清嘉那丫头平时对我颇有偏见也就罢了,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大度一点,忍让一下也就过去了,但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她居然说是小事,还瞒着不告诉您,分明是想害死我呀!亏得我命大,没被那帮人给折磨死。否则,我今日可能就见不到老爷了呜呜呜呜……”
边说,还边拿手帕擦眼泪,捂住口鼻轻声抽泣。
林懿手掌在拐杖头上轻按几下,“你在家待着,会有人来绑架你?”
黎氏吞吞吐吐道:“是……是冯太太,她约我去看戏,谁知路上,竟遇上歹人了。”
林懿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他这个太太,一说谎就是这么个神情。
“陈妈,你来说。”
陈妈乍被点名,忐忑着站出去,将黎氏如何去赌场赌钱,林清嘉又如何拿赎金去救她的事如实相告。
“就算我有错,那林清嘉也不能将我房间里值钱的家当都变卖了,经过我的同意了吗?老爷你去看看我那房间,成个什么样子!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她这分明就是……”
话还没说完,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到黎氏脸上。
黎氏委屈极了,眼里登时含了泪水,“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小丫头打我?”
“你倒是越发长本事了,啊?我一早就下了禁赌令,你非但不听,还跑到赌场上去!”
“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错事,我不过就是闲来无事……”
一个巴掌又落了下去,黎氏捂着脸,泪眼汪汪,一句话不说了。
生意上一堆破事,回来又是这么个不省心的,林懿气极了,“将太太关到后苑阁楼上去,面壁思过一个月!”
“是。”
林清嘉在廊子里偷看,可惜还是被林懿发现了,“出来吧。”
林清嘉乖乖蹦出来。
“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说,不准再擅自决定,知道没?”
“知道了。”
赌场那种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家去,万一出了点差错可怎么办,叫他如何跟逝去的亡妻交待。
“女儿也不是全无准备。”林清嘉思索着,“说来也奇怪,我明明联系了警署的人,不知为何,他们迟迟未到。”
就好像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林清嘉解决问题的思路还是按照学校里教的那套,她涉世未深,又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林懿若有所思道:“这其中关系利弊复杂,绝非你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林懿最近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林清嘉望了一眼父亲疲惫的面容,说:“最近医馆很忙吗?”
初来京都立足,应该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点。
林清嘉担忧道:“我也可以去帮忙的。”
林懿叹口气:“行。”
“父亲,今日绑架姨娘的那些人,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哦?哪里蹊跷?”
林清嘉分析道:“我带去的赎金,他们并不在意。他们似乎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别的。我怀疑,最终的目标是父亲您。”
林懿大概明了:“我知道,此事你也不要再涉及了,我自有打算。”
林清嘉:“哦。”
林懿才缓过来,“不对,他们的目标既不是赎金,是我,警察又没及时赶到,那你们是如何脱身的?”
“是……是有人帮了我们。”林清嘉斟酌着措辞。
林懿问:“是谁?”
林懿暂时没想出来在赌场上还有什么熟识的朋友,肯仗义相助。
“我也不知道。”林清嘉回忆着,“只记得,好像姓季,那些人似乎很惧怕他,叫他……季公子,还说什么‘听命行事’诸如此类的。”
林清嘉将经过讲了一遍,略去了其中她被为难的部分,“事情就是这样。”
“可有隐瞒?”
“没有。”
林懿瞥了一眼女儿,她有无隐瞒他其实一眼就知道。
听林清嘉这么一描述,又是姓季,他大抵知道是谁了。
“总之那个姓季的不是好人,绝非善类。你以后还是要离他远一些为好。”
“嗯。”
林清嘉回去后,林懿身边的随从道:“那人既然救了小姐,为何不去道谢?”
林懿看起来忧心忡忡:“你当这是件好事?素昧平生的,旁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不该惹的,惹不起的,还是应当避而远之。”
当天晚上,林懿又把林清嘉叫去了书房,拿出一块通透的玉佩,上面刻有古体的秦字,“这是前些时候和秦家定亲时交换的信物,你收好。”
林清嘉接过玉佩。
说来好笑,她与那位秦家公子尚且连面都没见过,如今却已交换信物。
上次在沈家设宴,唐婉柔说他不会去。她被推下水后,便匆匆回家,也不知后来他去没去。
若是没有唐婉柔横在中间,这也不妨为一门安稳亲事。但一想起唐婉柔,林清嘉便觉得头疼。
林懿语重心长道:“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便可拿着这枚玉佩去找秦家。”
窗外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倏忽而过。
随着春天里的一声闷雷,暴雨倾盆而至。
接连几天,林清嘉都去医馆帮忙。只是这几天天气不好,总是阴雨绵绵的,出行难免麻烦些。
这天傍晚,天气难得放晴,夕阳从云层中露出面来,晚霞像是兑了一大勺糖浆,橙红的一片,在天幕缓缓流淌。
林清嘉回来比较早,想起后苑阁楼的黎氏,便去看她。
她被林懿罚了面壁思过,近来倒是消停不少。
黎氏身边的小丫鬟忿忿道:“就是她把太太害成这个样子的,她恁地还有脸来!”
“这饵饼不会下毒了吧?”
黎氏接过小玉手里的食盒,左看右看。
小玉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城西南路方记家的,小姐就是舍得下毒的钱,也舍不得这饵饼啊。”
林清嘉:“算了,小玉,不用与她多费口舌,东西既已送到,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走吧。”
原是林懿叮嘱过的,让林清嘉抽空来看看黎氏。毕竟也是一家人,这些年,林懿一直想缓和她们之间的矛盾。
黎氏被林清嘉“敲诈”了那么一笔,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只要一想想,她这许多年来攒下来的那些积蓄全都没了,她就气得心肝都疼,“小丫头胚子,别得意太久!”
林清嘉提醒道:“为了救姨娘,我自己的钱也搭进去不少,记得还我啊。”
黎氏被气得嘴皮子微颤,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
蜜糖似的霞光从拉了一半的窗帘里渗进来,一片天光大好。
那件黑色外套和披风,都已经洗干净了,林清嘉手掌杵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你是谁,也无法还给你,就暂且替你保管吧。”
“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呢?”
小玉站在后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林清嘉没注意到她走过来了,吓了一跳,“你吓死我了!”
说着,便拿桌上的粉扑子丢她,小玉没躲开,被扔了一脸的粉末,像极了戏院里边唱戏的,白色弄了一脸,只余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一眨一眨地闪。
林清嘉忽然就被她这般模样给逗笑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未施粉黛的脸,白皙素净,笑起来,明眸皓齿,神气宛然,仿若春日里枝头新绽的花骨朵儿那般生机勃勃。
小玉整理了下头发,没忘记正事,“小姐,老爷说让你过去书房一趟。”
林清嘉:“嗯,我知道了。”
侧厅厢房。
暖光的水晶灯盏亮着,壁钟的钟声敲响,正过下午六点。
林颂掸尽左手指间夹着的烟草灰烬,右手执笔在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毛笔字,笔势磅礴,却在收尾处不尽如人意,于是写了一张,又一张。
总归是不甚满意。
林嫣然在旁边看着,负手而立,看着那些沾了墨水痕迹的纸被糅成团,很快又有崭新的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可等待它的命运不过也是被重复扔进装放垃圾的竹篓子里。
“父亲,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真是一天也受不了他们那嚣张跋扈的模样了。”
笔杆行云流水般挥落,一气呵成,终于写出一张比较满意的字。林颂放下笔,轻抚了抚纸面,“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林颂闭目神思,“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夺回属于林家的一切。”
**
“不够,其他账目呢?”季无谢指尖轻敲几下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对方。
“这……还得等虎哥回来。”对方吞吞吐吐。
李虎也不在,一些重要账单文件也不好交给季无谢查看,他要是自作主张,李虎回来没准儿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你的意思是。”季无谢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转动脖子,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我说的话现在不管用了,是么?”
“……”
季无谢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给你三秒钟的思考时间,是生是死,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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