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谁的车啊,赶紧打个电话叫司机开走。”胖子叫嚷着打量大货车周围的人,目光扫到萧吉这里,萧吉扭过头去,又掏出一支烟点上。
萧吉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在哪啊。”章林说。
萧吉转过身,看到章林就在前面十多米的地方,挂了手机朝他走过去。
“已经搬好了,我先带他们过去,我女朋友一会就下来了,你帮她一起打个车过去哈。”
“嗯,好。”
章林跳上车,货车发动,往后退了一下,开走了。
萧吉走到楼道口,章林的女朋友刚好下来,怀里放着好几个袋子,他赶紧过去帮她打开门,绕到她的身后,帮她把轮椅推下斜坡。
“我帮你提袋子吧。”
“不用,你帮我把这两袋垃圾扔一下吧,垃圾桶就在前面路边。”她递给了他两个塑料袋子。“我已经用滴滴叫了辆车,他应该快到了。”
他去扔完垃圾回到她的身边,她问他,“你刚才看到章林有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包吗?”
他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你确定有拿着我的笔记本?”
“我怎么相信你啊。”
“你让司机停车,你到后面去看一看。”
“你不能就提在手里啊,我所有的资料都在那里面。”
她挂掉了电话,又接了一个电话,“对,白鹿小区,南门,我现在就出来。”
司机是个年轻人,看到萧吉推着她过来,马上打开车门下来了。想和他一起扶她进车,她摇了摇手,先把手里的包都放进去,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萧吉第一次看到她站起来的样子,两条腿弯得厉害,也有点萎缩了,她一只手拉着车顶,一只手撑着座椅,转了进去,坐下,喘了一口气。司机打开车门,帮萧吉一起把那张折叠轮椅放了进去。
萧吉坐在副座上,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这么好的司机了,车里很干净,他的穿着也很干净,头发一丝不乱,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也温柔。
“我们上高架吗?”
“上高架。”她说。
“好的。”司机打开导航,很规矩地开着车。
“导航没办法像是具体的位置,你知道怎么走吗?”司机问。
“你先往西二环方向走,我打电话问一下。”她拿出了手机。
“好的。”
“我知道是北爱城,你先告诉我下了高架往哪走。”
“不要说什么左啊右的,你告诉我是往哪个方向。”
“你确定是往北走吗?”
“好,过了建设高架桥下面的桥洞再往东,然后呢。”
“你怎么那么不靠谱呢,怎么指个路都说不清楚,你到哪了?”
“沃尔玛,哪个沃尔玛?”
“然后呢?”
“过一个壳牌加油站然后会看到一个建设银行,然后从那里拐进去。拐进去第几个楼口?”
“第二个路口,好。到了那里再给你打电话。”
萧吉掏出手机看了看,九点十分。打开微信,又关掉了手机,扭头看着窗外,今天的雾霾很严重,路上的车不多,感觉每一座建筑都在下沉。
他们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司机慢慢调高收音机的音量,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也特别认真,萧吉用右肘抵住车窗,看着他的手在按钮上轻轻旋转。
萧吉再次扭头看向窗外,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失明了。想起上次和章林还有她的女朋友一起吃完饭后,没有再跟他们一起回家坐坐,往回骑的时候他走错了路,迷了路,感觉自己越骑越荒凉,他住的地方已经足够偏僻,但是还有那么多比他那更荒凉的地方。其中有一个高架桥的桥洞特别长,特别黑。是一个大陡坡,他一下就扎了进去,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这么形容有点过分,但他没办法回想起当时的恐惧,还带有一点点再也见不到光明了的幸福,他甚至一直在想会有一辆汽车从另一个方向朝他冲来,在撞上的一瞬间,那光直接射入他的眼睛,车里并没有人。
师傅已经开下了高架桥,穿过了一个桥洞。
“对,就是这里,往东走。”
司机点了点头,滴滴软件发出提醒,有人要去通州,他迅速抢了单。
“刚好我也要回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手机响了起来。
“我就在附近,只是过去可能要十分钟,你能等我就等我下,不行你再叫一辆车也没关系。”
似乎他觉得应该跟他们解释下。
“很多客人都等不了十分钟的,不过也没关系,取消的话我就再多兜一圈。”
又有客人叫车了。
“这个你其实也可以接。去太阳宫,到了那你再接一趟就行了。”她在后面说。
“不在同一个方向。”
“哦,我有点搞不清楚这里是什么位置了。”
萧吉推着她慢慢往小区里走。
“这里的每条路感觉都一样,我也不记得是在哪个路口进去了。”她说。
“章林到了吗?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刚才在微信里和我说还要十来分钟到,他们下错高速路口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她拿起手机看了看,“他说边上有个大广场。”
“这里就是大广场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广场。”
“没事,我们等等他们吧。”
“再往里走一走,我也只来过这里一次,上次和房东签合同的时候是我来的,他只愿意租给女孩子。”
“为什么?”
“可能觉得女孩子比较卫生吧。”
“那如果是一对情侣怎么办,总会有男的。”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要是到时候他发现你们是两个人住赶你们走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反正先住进去再说,现在找房子太难了,章林也看了好几个房子才满意,你知道他这人特别事儿。”
“为什么要搬到这么远。”
“这里离他的公司近,以后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了。而且刚好我这两天也要调到这边来上班了。”
“那挺好的。”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好。”
萧吉把轮椅推到路边的人行道上,刚好有一辆小车从他们地身后开了过去。他突然有点喜欢上推轮椅的感觉,有种想要伸出一只手摸一下眼前那微微飘起的长发的冲动。
萧吉放开轮椅的把手,往后退了两步,点燃了一支烟。这个广场不小,北京的树不少,但是广场上几乎没有人,喷泉也不喷水,有一个看上去很脏的投币借书机,围绕着广场停了很多车。
萧吉看了她一眼,正在低头看着手机。
他们三年前就在一起了,从那后,章林基本就不跟原来的朋友玩了,每天累得跟条狗似的,工资又很低,还到处跟人借钱。
后来萧吉问了章林,为什么要和现在这个女朋友在一起。
“我实在一次朋友聚会的时候认识她的,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那时候她也刚跟前男友分手,很低落,朋友们怕她出事,让我多陪陪她,她也喜欢找我聊天。有一段时间我就推着她去我们住的地方附近的小公园散步聊天,然后就在一起了。”
“我就是觉得这个女孩挺不容易地,也很坚强。”
“其实也没想太多,反正也没有什么很不好的,就在一起了。”
“北京单身的人很多,可是谁又都看不上谁,挺可笑的。”
“要不要喝点什么?”萧吉扔掉烟头,走到她的身边问她。
她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对着萧吉笑了笑,摇摇头,“不用。”
“不知道我们现在等的位置对不对,章林能不能找到。”萧吉说。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这样让人不省心,什么事情都做得不清不楚的。”
萧吉看着她。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时候觉得跟他在一起真挺累的,他还总怪我,说我对他管得太严,导致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
萧吉忍不住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她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但是没有做出任何防抗的动作,微微张开嘴唇,舌尖和舌尖碰在了一块,然后轻轻地互相吮吸。
萧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地头发,然后起身,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把目光移开。
大货车开了过来,停在他们的边上。
“你的感觉挺准的。”萧吉说。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区的保安不让货车开进去,章林过去跟他们说了一会,招呼司机一起把门口的两个石墩子移开,然后开进去,停在楼道口。萧吉推着轮椅跟了过去,章林打开车门跳下来,呼出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笔记本包递给萧吉,然后推着她进了楼道。
司机把后厢打开,两个搬家工人跳了下来,他们非常迅速地把家具一件件卸到边上的草坪上,搬家工人把饮水机往下搬的时候,章林看到他们把水桶和机身分开了,非常生气。
“不是很你们说了好几遍,饮水机和水桶不能分开吗,你分开了,我现在怎么装回去,弄得饮水机里全是灰,我还怎么喝啊。”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是不分开,路上万一倒了把你的东西全弄湿了怎么办,为你着想还来怪我,真是的。”
萧吉看到一把吉他,就从另一个工人的手里拿了过来,提着它和电脑包坐到路边小凉亭的台阶上抽烟。他把吉他放在膝盖上,发现章林已经把琴弦都拆下来了。
头顶上有不少的蚊子,好几个路过的人都在抱怨保安怎么可以让货车开进来堵住了路,他们并不是无路可走,也都很年轻,大多穿着衬衫,塞着耳机。
后来跟章林说,他说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在附近的游戏公司,网络公司上班的人。
“现在的人都很会抱怨,不懂得互相给予一点方便。”
轮椅已经收了起来,放在厨房里,房间里堆着刚刚搬来的家具和箱子,她正坐在床边。章林看了看自己的新住处,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单身公寓,是萧吉见过的,章林最大的一个住处。萧吉去看了看他们的卫生间,有单独的沐浴室,那些洗漱用品不知道是他们的还是之前的住户留下来的。萧吉照了照镜子,北京没有一面干净的镜子。
走出来半坐在一张桌子上,“能抽烟吗?”
“抽啊!”章林说。“要喝水吗?”他递过来半瓶绿茶,之前一直抓在他女朋友的手里。
萧吉摇了摇头,然后他们不再说话,好像事情结束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吉打量着属于他们的所有物品,感觉他从未在章林住的地方见过这些,又见过了无数次,宜家的橱柜,桌椅,垃圾桶。都很旧。
萧吉捏着烟头,不知道往那里扔,开口说,“你们终于可以不用跟人合租了,这么大,再也不用担心放不下东西了。”
章林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他的女朋友叹了一口气,开口说,“哪里有放得下我的东西的地方啊。”
这个时候章林正站在房子的中间,被好几个纸箱子围住了,他没有说话,扭头去看窗外,窗外是另一栋房子。
萧吉意识到,这一天已经结束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别着急啊,一起去吃个饭再走。”
“吃饭才不着急啊,等你们都弄好了,找个时间再吃顿好的。估计一会我们还要收拾好久呢。”
“没有一个月收拾不完的,签完合同,我都过来收拾了一个星期了,还是乱七八糟的。走吧,先去吃饭吧,我也饿了。”他向我走来,又扭过头去问她,“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不跟你们去,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干什么啊。”她的语气非常冷漠,“还有,章林,你什么时候能把网络弄好啊,晚上我还得发一份邮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经电话预约了,说一周之内就能装好。”
“预约有什么用,你做事怎么这么拖,你不去催他们,他们根本不会来的。”
“我明天中午下班后去他们营业厅可以了吧。”
“你这人做什么事都分不清先后。”
两个性感妖艳的女巨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板,还有吃的吗?”前面那个用纯正的东北腔喊,后面那个瞟了他们一眼。
“打烊了。”肥胖的老板娘在收银台后面喊。
她们走出去之后,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在这个餐厅里弥漫开来,盖过了干锅肥肠的味道。
萧吉和章林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夜店,跟三里屯还有工体那边的不一样,你晚点出去能看到满大街都是这种大北妞。”
“她们也都住在你们那个小区吗?”
“有不少。”
自从他们坐下来吃饭之后,章林的女朋友就一声不吭,几乎也不吃东西,萧吉突然想,章林到底有没有给他介绍过她的名字。
“前几天我和小鸟见了一面,他也在这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章林突然说。
“他最近好像接了很多工作,他说只有拼命工作能让他活过来。”萧吉说。
“你上次说的前段时间他到底怎么了。”
“春节过后他就失踪了,我们都以为他得了抑郁症,都怕他死了。电话能接通,但是他就是不接电话。”
“这个你放心,等我们都死了,他也死不了,你不是说他之前跟你们一波人中的一个女孩子谈恋爱吗?”
“那个女的叫菲菲,我们本来也不看好他们,他反正每次都这样,火山喷发一样,然后就冷个几百年。”
“然后就谁也联系不上了。”
章林的女朋友笑了笑。
“就是那女孩子一直来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还问我小鸟不跟他联系了,会不会跟我联系,我说肯定会啊,这么说我们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北京不见,回去也得见啊。”
“这种事你最好别管。”
“我知道,就是躲不掉。”
“过段时间她也就想通了。”
“希望吧,听说你们这次是真的要重组乐队了?”
“先玩吧,估计大家也都没什么时间,大驴最近好像买了一些不错的设备,下周我过去跟他们玩一玩。听小鸟说,这次也是大驴把他给救了,逼他去他们公司上班,没事也在那坐着。”
“他跟我说他现在一个月差不多能赚一万五左右,不过又买了不少机器,还想去学纹身,说纹身是最接近摇滚的东西,想想有人带着他的作品死去就特别激动。”
“废了。”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我钱。”
“他还欠你多少?”
“不多,主要是欠阿福的,他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这个月的卡帐还不起了,问我小鸟到底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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