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现在到底怎么样,找女朋友了没有?”
“乱,身边的女人都有女朋友了,要不就是我都认识她们前男友。”
“这样可不行啊。”
“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吗?”
“你觉得我们公司的KALI怎么样。”章林的女朋友突然说。
“算了吧,她要房子要车的。”章林说。“不过,你上周不是有认识一个杂志的总编吗,要不介绍他们认识下,给他们画点封面做点设计先赚点钱吧。”
“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最近和我们公司有合作。”她说。
“这个不着急了,我最近还有点事情要做,做完再想找工作的事,不然什么都放不下。”萧吉说。
“你自己看吧。”章林喝掉可乐,点了一支烟。
萧吉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半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好吧。买单。”章林喊。
萧吉起身,打开放在一边的折叠轮椅。
出了餐厅之后,章林推着她要下一个不低的台阶,餐厅服务生看到,走过来问要不要帮忙一起抬下去。
“不用。”章林说着把轮椅往后一翘,一下就稳稳当当地推下了台阶。
他们非要送萧吉到路口去打车。他们一起穿过一片林荫小道,萧吉故意走慢了一步,看着他推着她在前面走。感觉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路上过来不少空车,但是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萧吉只好用滴滴叫了一部,章林拿过萧吉的手机跟那个司机指路。过了十分钟之后,一辆出租车从他们刚刚过来的方向开来停下。
章林塞给司机一百块钱,跟试图拒绝地萧吉说这是必须的,说等他们全收拾好了,让萧吉再过来找他们玩。
等看不到他们之后,萧吉开始跟司机说话。
“我今天是过来帮他们搬家的,所以他非要付这个车费,他这人就是这么奇怪。”
“你这朋友也真是的,明明我就离你们只有一百米,却说不清你们到底在哪里。”
萧吉笑了笑。
“那边停了那么多空车,你干嘛非要滴滴打车呢。”
“我以为没有车肯去我要去的地方,那里实在是太偏了。”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跑一趟空车也一样,有活当然也就抢了。”
扯开上了高架桥,萧吉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楼房慢慢变高,变得密集,再变少,变矮。车开进了一片森林中的小道。
“师傅你对这里挺熟的啊。”
“以前我就住这里,刚来北京的前三年,我在那个汽配城上班。”
“那怎么离开这里了。”
“哪里的钱能赚得多一点就去哪里呗。”
“也是。”
“其实也没差别,就是换一换,总觉得会好一点。”
到住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司机给萧吉找了四十块钱。他一边把钥匙插进那锁孔,一边给章林发微信。
“我已经到了,还剩四十块钱,下次给你。”
五百平的工作室里漆黑一片,朋友几乎不回来住,萧吉不想开灯,用手机的光照着回了房间。
等他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章林才给他回了过来。
“哦,听你说住得特别偏,我以为最少得九十来块呢。”
萧吉想了想,打下“晚安”两个字,又删掉,把手机扔到一边。一会之后,他能看清这个七八平方的房间里属于自己的每一件东西的轮廓,然后他坐了起来,把之前洒在枕头和床单上的烟灰和烟头扫到地板上去,再扫了扫右边的耳朵。
再扫了扫。
第八章 就像一个幽灵穿过镜子 01 02
01
朝阳理发店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一座立交桥下方,和它同处一个位置的还有两栋两层楼高的屋子,早已人去楼空,门窗破败,理发店被它们夹在中间,还在营业,四周长满杂草,只有店门口数平方空地收拾得干干净净,门槛左侧靠墙停着一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车头铃铛已经生锈,右侧有一把小竹椅,上方墙壁挂着一张理发店的招牌,“朝阳理发店”几个弧形排列的字下方有一个半秃顶老头的简笔画形象,每天下午,这个半秃顶的老理发师就会从昏暗的门洞里走出,坐在椅子上打盹,李漠观察过好几天,阳光最多只能抵达到他脚尖前一寸的位置,他的脚总是随着阳光的移动慢慢往后缩,即使他一直闭着双眼。
李漠在四楼房间朝西的窗口处观察他,是租住的房子,紧挨着高架桥,窗口与桥面齐平,相隔不过三四十米远,房租格外便宜――实话实说,这是他在房屋中介处看到的一份房屋租赁启示,其实这是一间凶宅,发生过一起分尸惨案,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影响恶劣,导致这间房租不出去也卖不掉,房东迫于无奈,才委托中介贴出了告示,明着说,想让阳气重的人住进去帮忙镇宅。房租照收,只是市场价的十分之一,属于象征性收费,可能是风水先生给出的建议,但是只要他能够住满半年,过了明年5月20号,房东不仅会把房租全额退给他,还会给予五万块钱的奖励。李漠欣然接受,合同是和中介签的,入住两个多月,还没有见到房东,估计他是会一直避开李漠。
中介说李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完全同意,免房租还能赚钱,这个社会不缺头铁的热血青年。原本他住在这个凶宅的隔壁,合同到期,去中介处续签,想争取能降点房租,让他稍等,无意中看到中介正通过电脑在平台上发布这条租赁信息,之后在李漠和他签订合同的十几分钟内,他接了好几个求租电话,将合同递给李漠时,不无羡慕地说,要不是公司有规定,他都想自己租下来。
合同在原先的模版上加了两条,其中一条就是关于那笔奖励的约定,另一条则是房东会在走廊上安一个监控器,以保证李漠确实是住在这个房间里面,这一点让李漠有点诧异,在那层楼住了三年,他一直以为走廊上早就装了监控。
当初和方翟租下隔壁那个房子时,她并不是很满意,因为卧室外边就是立交桥,但他们实在找不到性价比更好的了,而且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过渡,他们已经在一起五年,差不多到时间了,再也不想搬家,计划过两年就以结婚的名头各自和家里拿一些钱,买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签完合同,房东把凶宅的钥匙给李漠,单元楼门禁卡都没有换,说也是老客户了,只是从右边搬到左边的事,他不跟李漠过来了,搬完把那个房子的钥匙插在门锁里就行,不知道是真的信任李漠,还是不想进这个房子。
是一梯两户的楼型,出电梯门右转先看到新租下的这套凶宅,三年前李漠和方翟搬过来时,也忍不住对里面的住户感到好奇,多看了两眼,门口处收拾的干干净净,铺着一块浅绿色的入门地毯,上面是一条正在吞吃自己尾巴的蛇的图案,方翟怕蛇,为此李漠还特意上网查了一下,多和她解释了几遍,说这是“衔尾蛇”, 来自古老的神话,是一种宇宙循环观的精神体现,是建构与破坏的往复,生命与死亡的交替,是一种永恒更生的循环模式。
方翟并未从李漠的解释中得到安慰,心里对这邻居产生来自天性上的排斥,常出入的是一个比他们年轻一些的俏丽女孩,周末有个总是戴着墨镜的男人会前来和她同住。之后他们偶尔在电梯里遇到这个女孩,方翟都会不自觉地用身体把李漠挤开一些,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钥匙插入锁孔之后,忍不住转头向右边看,是一道防火铁门,里面有个一米平方左右的走廊空间,然后才是他住了三年的那套房子,方翟第一次和他在楼下散步抬头打量他们租住的房子时,流露出小小的优越感,他们那套房子的客厅有一个朝北的大窗台,可以看到这个小区下方的后花园。
开门进屋,里面的家具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房东已经做过清理,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李漠快走几步,先把客厅的窗户推开通风,立交桥上车流不息,噪音轰鸣,探出脑袋往下看,理发店的那个秃顶老板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收回脑袋,拉上纱窗后走进右边卧室,衣柜和床架没换,床垫是新的,塑料膜还未撕掉。打开窗户,拉上纱窗,走到床头左侧,墙壁上贴着一面大镜子,伸手按在镜子上,由冰冷慢慢变得温热,将手拿开之后,上面留下一个雾化的手印,慢慢变得模糊,随即彻底消失,像是被镜子吸收进去了一般。
这个卧室隔壁是他租住了三年的房子卧室,镜子的对面也是一面大镜子,在他和方翟的床铺右侧,这栋房子应该是统一装修的,那是方翟决定租下那套房子的原因之一,她对镜子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迷恋,她有很多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镜子,每次搬家,这些易碎品都会让李漠抑郁几天。
02
租下那套房子两年后所有的期待落空,在方翟搬走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个失眠的夜里,李漠都会长时间地凝视着面前的镜子,食指在离镜面还有几毫米处悬空停着,他在努力为自己营造一种错觉,好像镜子里有另外一个世界,只要他的意念足够强烈,就可以穿梭进去,再也不回头。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等一个电话,任何陌生号码都不放过,甚至已经想好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对,什么也不说。
先听听她会说什么。
刚和方翟分手时,他还很享受这样一个人的生活,已经有好几年没享受过这种毫无目标的虚无了,像一个游魂,无拘无束,随处可去。
有六七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让他突然想起了莉莉,更早之前的一个女朋友,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他是真心爱过她,没上床以前就以为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上过床之后也这么认为,可是他们只呆在一起半年多就分了手,而且彼此都没有感觉到特别痛苦,那时候他才二十二岁,莉莉也才二十岁,都觉得自己还年轻,可以找到更好的,而且都很快找到了另一个,接下来还有另一个。他早就失去了和莉莉的联系方式,方翟曾问李漠除她之外最爱的女人是哪一个,他当时的回答是初恋李晓冉,一个已经嫁到澳大利亚去的女人。现在没人问的时候才承认,他曾经最爱的人是莉莉。他很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他知道她就在这座城市里,虽然再也没有碰过面。
第二天他又忘记了这件事。
如今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和方翟分开之后,没有急着再去找一个女朋友,每天晚上临睡前都可以喝点威士忌让人觉得舒服,迷迷糊糊的不睡觉也没人说。可是两周之后,他发现喝着喝着就喝多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比抽烟贵,好烟和坏烟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酒就不一样了。
女人的区别在哪里呢?他想不通这个问题,索性不去想,喝点酒就可以淹掉这个念头。他开始考虑更多的是经济问题,两周过去,好像已经过去一年,他不想去上班,卡里的钱只够再活半年,如果不抽烟不喝酒的话,如果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女朋友的话。也没办法再一次性压一付三搬到另一套房子里去,即使它更偏僻更小一点,再过去就是郊区了,他必须让自己生活在城里,不然为离开农村努力了十几年就是一个笑话,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虽然还不知道意义是什么。方翟走的时候把两个人的东西分得清清楚楚,留在这套房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是房东的,除了一盆已经顶到天花板的天堂鸟,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面还有几十G的私人电影,很快就上百G了,得删去不少东西,反正也都没什么用,除了那些隐藏起来已经忘记密码的文件夹,只是因为有点像秘密所以有些舍不得而已,一些照片,像是隐藏在时光之墙里,毁不掉也取不出来。
方翟搬家那天,李漠一直在楼下社区的小花园里坐着,花园里有一些野猫,方翟曾想领养一只,挑中了一只暹罗,李漠不知道为什么暹罗也会沦落成为野猫,最终没有领养的原因是他把那只暹罗抱入怀中时,它在他的胸口处狠狠挠了一爪,留下四条长长的血印,立刻就肿了起来,为此,他们花了接近两个月的房租。李漠被抓伤的时候,方翟一直在笑,笑到直不起腰。
搬进来一年多后,李漠和方翟就很认真地讨论过分开生活一段时间的问题,可是发现分开后等于各自要多负担一倍的房租和其他生活费,就不再讨论了,而且,她带不走那面嵌在墙上的落地镜。
他总是在睡觉,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叫醒他了。
有时候迷迷糊糊,他还会想起那个下午。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放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转头看了一眼,是一条微信,解锁打开,是方翟发来的一篇推送文章。
“今年的诺贝尔奖与你的关系:不要熬夜!送你一个……”
他没有点进去阅读,起身继续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发呆。
过了几分钟,他站起来,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抽烟。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看着窗外,继续抽烟。小区为了能卖掉车库,每一个把车停在小区地面的住户都得花钱买出入通行证,住户不满,与物业起了争执,物业今天禁止车辆出入,引起大堵塞,每辆车都亮着车尾灯,不停地按着喇叭。
灭掉烟头,深吸一口气,吐出,关上窗户,关上玻璃门,走回书桌前坐下,拿起手机。
是方翟发来的另一篇推送文章。
“吸一口烟等于接触78种致癌物!这4个知识能帮你……”
他关掉手机,打开百度,输入:“好时光 下载”
找不到种子资源。
“我发给你的那篇推送文章看了吗?”方翟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哪一篇?”他关掉网页,重新打开文档,输入:“房客”
居中,20号字,加粗。换行,靠左,12号字,去掉加粗。“无赖房客最安抚老年房东的心。”
“诺贝尔奖那个。”方翟说。
“哦。”他的喉结滚了一下,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她坐在一张宜家的木头靠背摇椅上,下面垫了两张毯子和一个椅垫,一只手拿着手机。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篇价值700万的推送,你得好好看看。”
“几天前就在朋友圈看过了。”他说,在她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他又马上说,“上次你跟我说的你妈跟房客的故事,你再跟我说说。”
“那就是一个老赖。”她刷着手机,“我妈把房子租给他,因为他比别人每个月多出一百块钱,但他不住那里,就是放一点东西,已经半年没交房租了,为这个事,我妈天天给他打电话。”
“嗯。”
“我妈上次摔了一跤,摔完她就打电话给那个房客,说因为他不交房租,害她都摔倒了,其实她是看到有一堆人围在那边不知道在干嘛,自己穿着高跟鞋就跑过去,然后就摔倒了,我跟她说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每天出门买菜都得穿高跟鞋。”
“哈哈。”
“感觉她跟他的房客就是在谈恋爱,上次我去看她,半夜听到她偷偷给那个房客打电话,打了两个多小时,把她这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跟他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问,你到底什么时候交房租啊,你看你不交房租我过得有多不好,然后又把说过的事翻来覆去地说,我要是那个房客,早就把钱交了,或者干脆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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