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你带你妈去看电影,你妈和那出租车司机的聊天还挺有趣的。”他说。
“聊什么了?”
“你微信里和我说的,说是看完电影已经十点多了,然后司机跟你妈说,大姐,你家住得挺深的啊。你妈说,是啊,刚看完电影回来。”
“是啊。”她放下手机,“我妈跟那个房客打完电话还跟我说,这个年轻人除了不交房租,还是挺好的一个小伙子。”
“你妈是打算给你相亲吗?”他说,她瞪了他一眼,他笑了笑,“其实这种无赖房客是最适合你妈的,要是一个按时交钱的好房客,你妈就太寂寞了。”
“是吧。”她说,“反正我是不会把房子租给这种无赖的。”
他转身走回到桌前坐下。打开百度,输入“你从未在此停驻 下载”。
找不到种子资源。
他微微把头转向房间所在的反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站起来,轻轻打开玻璃门,回手关上,打开窗户,点着一支烟。
事情似乎得到了缓解,小区开始放行,但是小区内外的几个路口已经被堵死,车辆移动缓慢,喇叭声依然此起彼伏。
灭掉烟头,他悄悄拉开玻璃门,坐到书桌前,关掉那个文档,桌面上有很多文件夹,光标移动,没有点开任何一个。
“对了,你们公司最后这个月的工资给你结了吗?”她在房间里说。
“还没。”他说。“上周二说本来周一让人给我结,然后那人忘了,又说下午就去给我打,要是没收到过两天我再打电话跟她说一下,然后周四我打电话过去她出差了,周五她没去上班。”
“别人上个月月底都结清了,为什么就你的没结。”
“我也不知道,之前说是有个部门没签字,后来又说没事情了。”
“那你得催,公司人事都这样的。”
“嗯,我明天再打电话过去问一下,不行我就发微信直接问老总。”
“反正你自己看着点。”
他回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合上电脑,走进卧室之前他说,“我去睡一会。”
“不行,你现在睡觉,晚上就睡不着了。”她说。
“就躺20分钟,到时候你叫我起来,突然觉得太疲了。”他边说边脱去衣服裤子,打开电热毯,钻进去后他又把内裤也脱了,闭上眼睛,感觉到身下在慢慢变热。
他以为她会走进来把他拉起来。
“就20分钟。”他的喉结一动不动。眼睛闭上,睁开,再闭上。
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的身体滚烫,深吸一口气,翻了一个身,脸朝门外,身体蜷起,外面传来挂钟走动的声音,还有轻微的音乐声。
迷迷糊糊,好像又过去很久,他慢慢睁开眼睛,窗外一片漆黑,挂钟走动的声音听不到了,音乐更加清晰一点,还是很轻。他翻正身体,再次闭上眼睛,还有困意,心里想着,或者可以这样一直睡到明天。
又过去一会,他伸出手关掉电热毯,掀开被子坐起,穿好衣物,穿上棉拖鞋走出卧室。八点十分。
他走进方翟所在的房间,里面亮着盏黄色的台灯,笔记本电脑里播放着音乐,她戴着口罩,正在用强力胶在粘合一个纸质机器人的手臂。
“我以为你会叫醒我的。”他说。“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以为已经是半夜了。”
“是啊,我本来打算叫醒你的,不过看你睡得那么好,有点不忍心。”她说。“我就克制住了叫你起来的冲动,忍得我好难受。”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轻飘飘的,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好像做梦了,又好像没做梦。之前我就醒了,听着你放的音乐,心里想着,你在干嘛呢?然后又想,再躺一会,再躺一会,那种感觉特别幸福。”他说着朝她走过去,伸开双臂,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摘下手套和口罩,和他抱在一起。
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耳朵,轻声说,“谢谢你没有叫醒我。”
第八章 就像一个幽灵穿过镜子 03 04
03
分手一周之后,李漠在感觉到自己酒喝得太多了点时给方翟打过几个电话,可是方翟都说她正和林奇在一起,然后就挂了。最后一次通电话,李漠跟她说自己会一直等她主动打来的电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挂掉。
她关机了。
在二十天之前,她还哭着不承认自己认识一个叫做林奇的男人。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醒来时阳光透过窗帘刚好落在李漠和方翟的中间,像是刀刃。方翟肚子疼得厉害不想去上班,李漠下楼后也没走向公交站而是逛到小区后边的那个小花园,方翟要是站在窗口肯定会看到他,其实这一周每个早上他都走到这个花园里,一整天哪里都不去。刚开始入住的大半年,每天下班后他们都会一起来这里走一走,像是他们自己家的后花园,他们的梦想是以后要买一栋有花园的别墅。后来为了能够负担起这套房子突然涨价的租金都不得不比以前更努力加班。他在一个电影制作公司上班当剪辑师,什么私活都接,对外自称是个导演,拍过一个短片,为了省钱,花掉不少人情让自己的朋友来客串帮忙,可是片子拍出来后不理想,自编自导自己剪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存款都砸成了水花,把想要当导演的念头淹没,现在只有一个,偶尔写点东西,三百多个粉丝,每次的阅读量不超过三十。
树上有一万只蝉,李漠走近花园时总是这么想。花园里面有一个小池塘,上面浮着一些荷叶,围绕着池塘的是一条鹅卵石小路,路边有草丛和树,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把双人座的户外铁椅,除此之外,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些户外健身器材以及两个秋千,和方翟来这里散步,方翟喜欢去秋千上坐着,而李漠想坐在那棵最大的槐树下的户外椅上已经很久了,这一周他都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一个老人钓鱼,这天也不例外,不过那个老人没来。
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池塘,左眼里是那轻轻拂动的柳条,右眼里是柳条下方荡起的涟漪,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又睁开,池塘里冒出几个气泡。
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又睁开,这回看向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右手,一只蚂蚁正带领一万只蝉向他进攻。他把手举起来放近到眼前看,随着蚂蚁的行进路线翻转着自己的手。他把手从树荫里伸了出去,一直玩弄着这只蚂蚁,让它无法逃离阳光的照射,它很焦急,像是在一片沙漠里。
背后传来哭声,他转过身去看,一对高中生在后面的小树林里,穿着校服,女孩一直在哭,不停地捶打着男孩,他一直保持沉默,任由她打,突然,男孩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拉进怀里,搂紧她,把她压在一棵树干上,吻住她的嘴唇。
一直吻。
女孩的哭声变成呜咽声,然后就没了声音。一万只蝉又回来了。
在男孩把手伸进女孩裙子里时,李漠眨了眨眼睛,伸出右手从右边眼袋上抓下了一只蚂蚁,放到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被他遗忘掉的那只。他捏着那只蚂蚁慢慢对准那个女孩眼睛的位置,像是摘下了她的一滴眼泪。
晚上七点回到家里,方翟还在床上躺着。他走到窗前看了看下面的那座小花园,有一些人影在那里晃动或者静止,池塘让他想起了一条河,他差点淹死在那里,不过那条河早已经死了,腐烂了。他转过身问方翟,“林奇是谁?”
方翟正拿着手机和人聊微信,没有理他。
他走到她的身边又问了一句,“林奇是谁?”
她抬起头来问他,“你说什么?”
他说,“我问你林奇是谁?”
“林奇?谁啊?”方翟皱起眉头想了想。
“你昨天晚上做梦,一直在叫这个名字。”他说,“可能我没听清,但是发音接近。”
“林奇,林奇。”方翟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摇摇头,“我不认识有谁叫这个名字的。”
“一个男人的名字。”他说,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提高了音量,“他到底是谁。”
方翟放下手机,“你有病啊,我真不认识这个人。”
“昨天晚上,你一直在说梦话,一直叫着这个名字。”他几乎在每个字上都加了重音。
“你也知道那是在做梦。”方翟说。“你闹什么啊。”
李漠看着她点点头,冷笑,转过身走回窗前,继续去看那片花园,找到了那棵被女孩子的背撞过的树。
“是你在做梦吧。”方翟坐直了身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叫做林奇的人,你的幻想症越来越严重了你知道吗?每天晚上你不睡觉就盯着我看了?我真怕有一天你会趁我睡着拿菜刀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李漠不回答,目光跟着一个绕着池塘边走边甩动手臂的老人移动。
方翟平缓自己的怒气,继续看她的手机,“你还做梦一直在叫叶子的名字呢,你的女朋友里没有一个叫叶子的吧,我都懒得问。”
“我们分了吧。”李漠说。
三天后,方翟叫来搬家公司,李漠独自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该说的在那三天里都已经说完了。
或者在更早以前就说完了。
等他回到房间时,方翟已经把属于她的东西都搬走了,整个房间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只给他留下一盆实在搬不走的天堂鸟,那也是前任房东留下来的,方翟当时还说,又一次她开车从外面的高架桥上经过,就看到过这个房间,当时就觉得好像自己就住在这个房间里似的。
李漠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就是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很多忧愁的情绪。
李漠努力回想这个房间曾经有过哪些东西。除了那些镜子,还有很多从宜家买回来的多肉植物,一张双人沙发,几个布偶,好像也就那些东西了,那些东西是他们一趟又一趟从宜家运回来的,李漠付的钱,但东西是她挑的就是她的。
在酒喝多了以后,李漠又有很多的话想对方翟说,虽然同时也想到了莉莉或者李晓冉或者其他的女人,可是在喝多了以后,他还是很清楚,只能给方翟打电话。
“让林奇去死吧。”他对着手机喊。
“你去死吧。”方翟挂掉了电话。
李漠也只有在喝多了以后才给方翟打电话,从来没想过去方翟上班的地方找她。
在方翟离开后,李漠几乎没有在中午前起床过,也没再走进那个花园或者站在窗口处看着。喝酒让他睡不着,醒不来,整天都头疼。
还有烟,他的窗户没有打开过。
“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确定要和方翟分手的呢?”直到隔壁的女孩敲响了他的房门,他才恍然想起。
04
那天是5月20号,李漠和方翟决定过个节,去小区对面的一个艺术区里闲逛,这里原本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到处都有破旧生锈的铁皮建筑,如今成了网红打卡点,人山人海,他们一直都表示嫌弃,却也找不到更合适他们的过节地点了。
走进一个挑高很高的拱顶建筑,里面搭了一座白色木头小屋子,外面挂着魔术屋的牌子,有不少人在排队,李漠看到隔壁的那个女孩也在排队,方翟也看到了,拽着他的手臂走向别处。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不知不觉又回到这个木头屋子附近,已经没有人在排队,李漠建议一起进去看看,这次方翟没有拒绝,带头拉开了那个小门,里面只有一个带着黑色高礼帽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像是个混血儿,一面落地镜贴在墙壁上,看到他们两个人进门,他用翻译腔的普通话说,“对不起,我的魔术一次只能一个人参加。”
方翟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说他们是一起的,魔术师坚持自己的规则,李漠和方翟说他可以先去屋外等她,她突然就变得不开心,说李漠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一起反对她,李漠说了她一句“不可理喻”,她生气地拉开门走掉,魔术师微笑着摊开双手对李漠耸了耸肩,这次李漠没有再去追她,开口和魔术师说,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能不能参加他的魔术。
魔术师看见门口处,用英文问他,“Are you sure?”
“Sure!”李漠说。
魔术师把李漠带到离那面落地镜半米多的地方站定。
“你可以叫我林奇。”魔术师说,“也是我的魔术语,只要你默念这个名字,我施加在你身上的魔术就会起效。”
“听起来有点像魔法。”李漠说。
“不是魔法,只是魔术,我还未进阶到魔法师。”
“你让我有点紧张。”
“放松,现在,你先伸出手摸摸这面镜子。”魔术师站在边上说。
李漠伸出手,好奇让他变得有些犹豫,刚好可以把手掌贴在这面镜子上。
“什么感觉?”他问。
“平滑冰凉,跟普通的镜子没什么区别。”李漠说,又稍微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现在你可以先把手放下来。”魔术师说。
李漠收回手,目光还停留在刚才抚摸的地方,看上去特别光滑平整,但遗留在手掌上的触感还留在他的意识之中,目光好像也多出了感知能力,能看到更多细密的纹路,似乎再看得久一些,还能看到这面镜子的内部,这种内部的图像不在他的目光之中,更像是在他的眼球背面,如果保持这种感知,应该也能通过眼球背面看到自己的身体内部,他想。
“现在你可以不盯着它看了。”魔术师笑了笑,“对一个地方看久了,总会被它吸引。”
李漠也笑了笑,微微垂下眼睑,那些微妙奇特的感觉消失了。
“你先戴上这个眼镜。”魔术师把一个眼镜递给他,“如果你一直看着这面镜子,就无法让自己忽略掉物质外像的存在,你所见到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阻碍。”
李漠把眼镜戴上,这是一副完全遮光的眼镜,什么都看不见。
“你再摸一摸这面镜子。”魔术师说。
李漠举起手,再次把手掌贴在那面镜子上,光滑冰冷。
“现在把手放下,深呼吸,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食指尖上。”魔术师说。
李漠放下手,深吸了一口气,呼出。
“用你的心去感觉。”魔术师说,“举起你的手,用你的食指慢慢靠近这面镜子,要很慢很慢,跟着你的呼吸和感觉前行。”
李漠在黑暗中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呼吸,慢慢吐出,抬起手,伸出食指,慢慢地向前探出,先是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变得重了一些,而其他身体的部分变得越来越轻,好像随着自己手指往前探出它们就缓缓消失了,最终只剩下了这一只手,空气也变得更加浓稠,时间也变得特别慢,特别慢。
李漠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身体记忆告诉他,食指马上就要碰到那面镜子了,期待让他变得有些犹豫,怕自己碰触到那面镜子后会特别失望,原本他对魔术师之前所描述的那种穿墙术带来的奇异感觉充满怀疑,但是刚刚体验到的这段过程又让他慢慢相信自己的手真的能穿过这面镜子――他已经忘记掉这个世界的“真实”,深陷在自己的感知世界里,空气的密度和时间的刻度跟他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好像去了另一个时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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