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看哪些书?”李漠转移话题。
“我之前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乔伊斯,卡佛,耶茨,麦克尤恩,最近也在看布考斯基的,但我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特别了解女人。”林奇笑得有些腼腆。
“哈哈,要是布考斯基不了解女人,就没有什么人了解女人了。”李漠笑,“全美国的女人估计都想对他投怀送抱,现在要加上中国的了。”
“我倒是觉得,他只要足够了解男人本身就足够吸引所有的女人了。”
“这个观点倒是蛮有趣的。”李漠点点头。
李漠和林奇很快就打光了其他的球,似乎分不出胜负,只剩下最后一个球,但是他们怎么打也打不进去,像一种奇怪的默契。李漠刚刚又把一个洞口球给打出来了。
一直在边上排队等着的老外摊开双臂骂了一句,看到林奇拿着球杆朝他走来,他抓起几片炸虾皮放进嘴里,林奇对他翘起嘴角微笑,也拿起一片炸虾皮放进嘴里。
林奇喝了杯子里最后的一口酒,舌头有些打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想过要成为作家吗?”
“为什么?”李漠拍拍林奇的肩膀。
“因为我想全世界的女人都对我投怀送抱。”林奇说,“所以Lisa反对我去成为一个作家。”
“哈哈哈。”李漠拍着桌子,“其实我觉得你挺适合当一个作家的。”
林奇摇了摇头,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嗨,Lisa。”
“我正跟一个朋友喝酒呢。”
“你放心,没事,我一会就回去哦。”
林奇放下手机,看了看时间再看看李漠,“这个,我可能得回去了。”
“我也差不多了,我们直接走吧,别让Lisa等太久。”李漠一口喝掉了剩下的酒,眼睛一下就红了。
他们把各自的球杆放在球桌上,林奇拐去厕所,李漠走到吧台前买单。
“多少钱?”李漠打开手机微信支付二维码。
“五千六。”服务生看了一眼电脑。
“嗯?”李漠看向她。
“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个先生已经买过单了。”服务员说。
李漠收起钱包,“这个酒吧不是还有个地下空间吗?怎么没了?我刚才去洗手间都没看到门了。”
“地下室,我们这里没有地下室。”服务员说。
“嗯?”李漠皱起眉头,看到林奇跟在老外的身后走出洗手间。老外走过去拿起球杆,又抓了两片炸虾皮放进嘴里。
“走吧。”李漠说。
“嗯。”林奇点点头,看向那个老外,“你等我一会。”
“怎么了?”李漠问。
“没事,就是那个老外上完厕所不洗手。”林奇说完朝老外走去。
林奇走到那个老外身前,突然一拳打在老外的肚子上,“你丫没吃过饭是吧?”
老外痛苦地倒在地上,嘴里的炸虾皮都吐了出来。林奇走到吧台前,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
走到酒吧外面后,林奇突然说,“你等我一下。“
李漠微微往后退一步,林奇朝停在路边的一辆摩托车走过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书,“Lisa说得没错,你特别喜欢耸肩,第一次见面,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给你,希望你能够喜欢。”
李漠接过那本书,是《阿特拉斯耸耸肩》。
“和你见面很愉快。”林奇说着戴上头盔,挥了挥手,走到那辆摩托车前,启动车子压个弯走了,李漠在网络上查过这台摩托车,杜卡迪1708。
李漠翻开书的封面,里面写着:祝你愉快!林奇。
10
李漠和Lisa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李漠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窗帘顶端漏进的日光像波纹一样。
“今天我做了一个白日梦。”李漠说。
“噢。”她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李漠,“什么梦?”
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张开嘴,又闭上,转头继续看着天花板,吞了下口水,“忘记了。”
“噢。”她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一会之后,李漠坐起,扭身,一只手从她身上跨过去,按住床的边缘处,另一只手伸过去,拉开了一大半的窗帘,然后收回撑着的那只手,转回身,轻轻躺下,微微扭头,视野中,一半是她的头发,一半是那扇玻璃窗。
下午,李漠和Lisa一起坐在窗口处,Lisa穿着他的宽大外套,敞开着,刚好盖住乳头,两条腿赤裸着架在李漠的腿上,她的身上有不少纹身。
李漠卷好烟后吸了两口,然后递给Lisa,Lisa摇了摇头,他自己又吸了一口,然后把它放在桌上。
李漠看着Lisa,她也看着他。阳光透过没有完全拉开的窗帘,在Lisa右腿上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光斑。他伸出右手食指,沿着那块光斑的明暗交界线轻轻地悬空滑动,偶尔会碰到慢慢立起来的汗毛。Lisa的皮肤开始起了疙瘩,她的大腿慢慢绷紧,悄悄移了下屁股,闭上眼睛,忍不住咬住一声呻吟。
“像一只蚂蚁在我的身上爬。”她抓住李漠的手,掰开那根食指,最上方指肚上面有一只蚂蚁的纹身,那是他唯一的纹身,“我一直很奇怪,你问什么会纹一只蚂蚁在手指上。”
李漠抽回手,盯着食指肚的蚂蚁纹身看,“为了纪念一次谋杀,我本来想阻挡那只落单的,匆匆忙忙的蚂蚁前行的路线,但是一不小心将它碾死了,为此我很难受很愧疚,虽然难受和愧疚都是可笑的词,但我是真正感觉到它永远粘在我的指尖上了。”
“很有意义的纹身。”Lisa睁开眼睛看着他说,“其实跟你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
李漠笑了笑,把手缩回去,拿起卷烟,点着又吸了一口,扭头看着窗外,挂在窗前的铃铛一直在轻轻旋转,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每次都看着窗外,有那么好看吗。”Lisa把放在他腿上的双脚挪了挪。
他轻轻地揉着Lisa的小腿,“那天我看到一个白色塑料袋从窗前飘了过去,那个形状像是鼠标的光标,感觉特别虚幻,感觉外面那个世界太不真实了。”
“噢。”Lisa再次闭上了眼睛。“嗯,就是那里,好舒服。”
他停止在一个位置,轻轻地揉着,“我一直想要买一件蓝色的衬衫,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吗?”
“蓝色的衬衫?听起来你像是要去上班似的。”她笑。
“要是有件蓝衬衫就能去上班也不错啊。”他说。
Lisa睁开眼睛看着他,“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李漠耸了耸肩,右手往Lisa的腿根处摸去。Lisa慢慢张开双腿,在他的手快碰到的时候又一把按住。
“你是不是只想干我啊。”Lisa看着他。
李漠慢慢地把手从她手中抽出,在她的小腿上来回抚摸。
“不仅仅只是想干你,当然,干你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李漠抓住Lisa的脚丫,抬了起来。
“不要。”Lisa挣扎了一下,把脚架回到他的腿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喜欢你什么啊,喜欢你成熟啊,美丽,性感,善解人意,喜欢你大声地叫出来。”
“然后呢?”
“你每次都说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啊,哪里有那么多然后。”
“你就是寂寞,就是只想干我吧,有个女的,活的就行。”
“你不是一直都很自信吗?”
“所以?”
“不是然后就是所以。”
“噢,所以呢?”
一阵沉默之后,李漠拍了拍Lisa的双腿,Lisa把双脚从他的腿上移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点着抽了一口。
Lisa看向桌面,放着那本《阿特拉斯耸耸肩》,他也看着那本书。
“你是不是烦我了?要是哪天你烦我了,直接跟我说哈。”Lisa站起来,用衣服包住自己的身体。
“你想太多了。”他说。
Lisa拿起放在边上架子上的一把剪刀开始剪天堂鸟的枯枝败叶。“死亡是会传染的,你要是不剪掉它们,就长不出新的,最后就全死了。”
李漠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窗外,“对了,跟我说说你老公的事吧,你跟我说过那么多别人的故事,还没跟我说过他。”
“这是我跟他的事情,你别管那么多。”Lisa放下剪刀看着他说。
“噢。”
Lisa继续剪那棵天堂鸟,李漠看着她,然后看到边上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落满灰尘的书,其中一格上摆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乔伊斯,卡佛,耶茨,麦克尤恩,布考斯基。他伸出手去想要抽出一本,不过Lisa刚好剪断了一根比较粗的枝干,“咔嚓”的一声,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Lisa放下剪刀说自己该走了,她走进卧室换好衣物,李漠给她打开了门。
“再见。”Lisa按了电梯按钮。
“再见。”李漠关上门,没有走回客厅,而是一直站在门后,直到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铃响时才转过身,但是有人在外面敲响了门,把他吓了一跳,透过猫眼往外看。
是Lisa。
李漠把门打开。
“忘了和你说了,我特别喜欢你那棵天堂鸟,能不能把边上那两棵小的挖出来,下次我过来拿,当做纪念。”Lisa说。
“好啊。”李漠说。
“谢谢。”Lisa把脑袋伸进门里亲了他一口,转身走进电梯。
他走到窗前,坐下,看着窗外,一会之后Lisa在他的视线里出现,已经走出了小区口,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等它从视线里消失之后,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剪刀,剪了几下空气之后放下,拿起一个本子和一把笔,非常潦草地写着。
她帮我修剪
那些枯萎的枝叶
“死亡会传染的”,她说,
漫不经心,动作干脆
娴熟,“不除掉坏的,就
长不出新的”。“咔嚓”
我保持微笑和沉默,
虽然这些枯萎才是我
一直迷恋的那部分。
“咔嚓”。现在,
我喜欢被她随身携带
这把发光的剪刀,想起
早上在镜子里发现,
脸上那些暗沉的斑点
“咔嚓”
还有白天那个残败的梦
“咔嚓”
和中介那边签的房子租约明天就到期了,李漠还没想清楚拿到奖励金之后要不要续签,那个制片人已经联系不上了。
李漠躺在沙发上,盖在脸上的《阿特拉斯耸耸肩》掉落到地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块光斑正在晃动。
“就像是一场白日梦。”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自己签的那张保密协议,里面的内容他看都没看。
放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Lisa。
“在干嘛?”
“写东西。”
“噢,那我就不过去打扰你了。”
“没事,你过来吧。”
“真的没事?”
“没事,写东西这种事又不着急。”
“好吧,那我一会就过去。”
“好。”
“对了,明天你的租约就到期了吧?”
“嗯。”
“嗯,那我们的约定也到期了。”
李漠起床,抽了一支烟,刷牙,倒了半杯威士忌坐在窗口抽烟,突然想到一段话,于是念了出来,“邮差老了,突然想起很多道裂缝和从未触及到的手。当我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想起他会给那辆自行车涂上绿色的油漆,给轮胎打上气,然后关上储物间的门。永久,是我人生的第一辆自行车,伴随它的还有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以及不敢送出去的情书。”念完之后,李漠突然预感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会走过去打开电脑,写下这段文字,然后躺到沙发上去看书。
抽完烟之后,他把烟蒂按进烟灰缸,走过去打开电脑,写下了这段文字,然后躺到沙发上看书。才翻了两页就把书放下,再次走到窗前,又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扭头看向窗外。
一支烟还没抽完,他站了起来,把没抽完的烟胡乱按在烟灰缸里,转过身看着那棵天堂鸟,把右手伸到花盆里,揪了揪长在边上比较小的一棵,之后把手伸到土里开始沿着它的根部慢慢刨,感觉刨得差不多了,用沾满泥土的手再次揪住那棵小天堂鸟的根部用力往外一拔。
它的根部断了。
李漠把它放在地板上,找来一盆已经完全枯萎掉的植物,拔掉后把土弄松,在中间挖了一个洞,然后把放在地上的无根天堂鸟塞了进去,扶正,把土压实,走进洗手间拿出一杯水浇湿已经干掉的土。
他把花盆摆在客厅的中间,走回到洗手间里慢慢地洗去手上的泥土。一直看着水龙头里干净的水流到他的手上变成黑色的脏水流进下水口。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深呼出一口气,看看放在客厅中间的这盆植物,再看着放在边上的手机,拿起,手指滑动,打开了录音软件。
“我突然很想再找林奇聊一聊,或许也要叫上Lisa,我想知道……”
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把录音关掉,没有保存。
放下手机后,他把右手握成拳头,开始轻轻地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越来越用力,就在他打算再给自己狠狠来一下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风铃声,他的手停留在半空,扭头看向那个风铃。
等李漠走到窗边时,风已经停了,他看着那个风铃,里边那块铁片随着系住它的绳子摇摇晃晃,一直碰不到内壁,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它和绳子在摇晃,在旋转。
他看向天空,灰蒙蒙的,目光慢慢下移,看到那个朝阳理发店,看到一辆摩托车从小区门口开了进来,停在分叉路口,Lisa就坐在摩托车后面,骑摩托车的人是林奇。
他们停下,接吻,分开之后,林奇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和她亲了一下。Lisa转身朝这栋楼走来,林奇把摩托车掉了个头,开出了小区,转个弯,消失在一排楼房后,又在下一个路口出现,他的车开得很快,拐弯的时候身子几乎要碰到路面了,轰鸣声渐渐远去。
几分钟后,林奇骑着摩托车从窗外的立交桥上飞驰而过,他扬起手朝李漠挥了挥,李漠也抬起了手。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风铃那里,风铃里的那块铁片随着系住它的绳子摇摇晃晃,一直碰不到内壁,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它和绳子在摇晃,在旋转。
终于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叮”的一声,他的灵魂重新归回到躯壳里。
他开门走出,站在电梯门口,回头看看有衔尾蛇图案的地毯,电梯开始上行,他转身走进楼梯间,下楼离开。
他决定去朝阳理发店好好剪一个头发,自从方翟离开后,他还没剪过一次头发。
秃顶老板坐在门口处打盹,李漠先抬头看了眼自己租住的那个房子的窗口,似乎能清晰看到那个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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