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募捐竟然圣旨,这莫不是华青借着灾头中饱私囊吧。想到这里,林醉君心沉了一下,贪污可不是一件小事。
又或是她想多了。
不过,这也许是一个突破口。
“明日,我腾出些空子,亲自上门捐。”
华青喜上眉梢,林老爷子六十大寿,林家十几桌酒席都请了乞丐吃,价值千两,捐钱又怎么可能小气呢。
“那华某就替中原百姓,谢谢侄女儿了。”
华青即将下跪,林醉君眼疾手快,冲过去抓住了华青的手臂,奇怪,他身上怎么没有淡巴枯的味道?
难不成是君一的情报出现了错误?还是说另有隐情?
“多谢侄女儿了,侄女儿你是个好人,好人定能长命百岁!”
难怪明帝会迷糊,忠言实在逆耳啊。
“华伯父,我送送您。”
华青又是一顿夸:“侄女儿,你真是人美心善,将来一定能够延续富贵,成为最尊贵……”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莫过于太后和皇后,林家不涉政之事朝野皆知。
好险,差点就跟银子交了恶。
“最什么?”
这丫头真是没一点儿眼力劲儿。
“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华青哂笑一声,内心想法犹如群蚁上树,密集且复杂。
“侄女可担待不起,恐传出去惹了宫里人不舒坦。”
这林醉君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
“是伯父失言失言,对了,我想起来家中还有一些事待我去处理,侄女儿就不必送了。”
华青心神慌乱了一下,不敢直视林醉君那一双慧眼,那一双眸子好像能够直视人心,怪让人心惊胆战的。
华青怕林醉君追上,出了门还不忘多说一句:“不必相送,不必相送。”
林醉君本也不是真心实意地送他,故而待他走后,便只身去了林昆山的院子。
她不在的这几日,林昆山引了湖中的水到假山上,颇有山水田园的风气。见林醉君来了,老爷子抬了一下眼眸,心中的郁气还未消散。
“见过你哥了?”
林醉君点点头,她与政事甚有不解,开口问道:“祖父,若是有朝一日世家同皇权起了冲突,何解?”
林昆山一听这话,便知她已经查到了官事上来,只一把蒲扇轻轻扇了两下。
“世家同皇权不会有冲突。”
林醉君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这显然不是林醉君想要的答案。
“我是说,有朝一日,祖父又怎么能够保证不会有那么一日呢?”林醉君说得有些激动。
世上多事大半不由人来决定。
“小阿君,祖父的池里养了两条鱼,一大一小,你猜猜,大鱼为何不吃小鱼?”
林醉君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祖父每日皆有投喂。”
“你呀,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什么,你且再猜猜。”老爷子在这里打了个哑迷。
林醉君还真想不通,摇了摇头,看来她还不够强大,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能够绊住她。
“是因为世家,从不与皇权争那首位。”
不争,即为无伤。
第五十四章 登枝殿(十一)
无为,即为无伤。
世家若是不与皇权争那首位,帝位无患,皇权无伤,谁又会在意仲位的世家呢。
“倘若,商制之盟,坏了呢?”
林家这三代靠商制之盟脱离了皇权纷争,皇帝能容忍,太后未必能容忍,想来朝野上下得因林家此举重洗庙堂。
“恩义不存,只剩下账了。”
林昆山听她这话,便知了她要做什么事。
搭上整个林家,哪怕是他的亲孙女也不行。
面对林昆山那一丝不信任的眼神,林醉君转移了话题:“祖父觉得此番柘纠公主来,是为了何事?”
林昆山不怒反笑:“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点叫祖父不悦,揣着答案来问。”
这一点林醉君没有否认,她的确猜到了柘纠来华京是为了什么,看似回门,实际上别有目的,好在柘纠的目的不坏。
半竹上的流水冲击这鹅卵石,林昆山拿起池岸上的饲料,随手抓了一把,抛了下去,鱼儿争相夺食。
今儿个的日头毒得很,林昆山喂了两把便不想在日头下待着,紫阿婆走过来扶着林昆山走到了廊檐下坐着。
林醉君今日兀地觉得自个的祖父在这一刻陌生得很。
林昆山缓慢开口:“小阿君,今后你会明白,世家能够长存是因儒也因道。”
“林家可以没有一个林泊南,但爷爷不希望是你把林家带入危境之中。”
这是林昆山最后的态度,谁把林家带入危境,谁便不再是林家人。世家可无为而治,也可断臂求生。
“祖父大可放心,有我林醉君在一日,林家便不会陷入囹圄之中。”
有了林醉君这句话,林昆山适才欣慰地笑了。
“祖父,您好生歇息,孙女退下了。”
李捷给的圣旨,这回倒是派上了用场,只是协助大理寺办案,与政事沾不上边,也无俸禄拿。说白了,皇帝能同意,无非是利用她对查案的一腔热血罢了,还省去了发放俸禄的开销。
世上人,总归是逃脱不了一个“利”字,趋利避害,害又该到哪里去?
总得有人来除害啊!
“等等,你在江阳时查了三件案子,现在还要查,小阿君,你可知这池水……”
林醉君面现笃色,有条不紊地说道:“京郊南处有我这些年来赚钱买的房产两处,除却祖父送的那一处,孙女还会制钗制裳、凫水、看相、八雅略通,母亲生前的嫁妆值十万八千六百两白银,父亲留了五千两黄金,孙女这些年还存了不少钱,存计八十万零九千两金,江阳茶楼两处,北塔成衣铺子十三处,华京玉器店五处,成衣铺子九处,南有十处茶庄,东有饰品铺子十五处,西有糕铺十九处。”
“这些归于孙女私人名下,即便离开了林家,孙女也能过活。”
林昆山上面露惊愕,细腻的手颤动了一下,随后眸中染上了一抹喜色,条纹如是沧浪线儿一般荡开了笑意。
没想到,年仅十八岁的林醉君已经想到了给自己留后路了,还赚了那么多钱,这些足够她锦衣玉食几辈子了。
难怪她非要插手此事。
她回来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可是祖父似乎并没有废掉林万引这个家主的意思,再这样下去,她明年也祭奠不了自己的父母,还不如自请脱离林家。
“祖父能理解你……”
“祖父,不关查案的事,是孙女……想爹娘了。”
林昆山适才想起来,林家女眷不得参与祭拜一事,一直是林醉君心中的心病。
她这是下定了决心想要脱离林家了,她对林家失望了。
“小阿君,也不要祖父了吗?”
“祖父身体康健,孙女有空自会回来看望祖父。”
她是祖父一手带大,心中对林昆山虽有怨气,但好歹是她的祖父。
临了,林醉君走了两步,戚沉说了一句:“祖父永远是孙女的祖父,若真的牵连到了林家,孙女愿脱离林家以保林家周全。”
她这样的魄力,林家子弟兄怕是无人能及,可惜了,林醉君毕竟是女儿身。
她的步子走得轻快,第一次那么想逃离这个院子。
紫婆婆见此连忙宽慰林昆山。
“老爷,小小姐还年轻,有些意气用事也是人之常情,她的话,您听听就好。”
林醉君连底牌都亮了出来,又怎么可能是意气用事。
林昆山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重道:“阿紫,你不懂,十八年前,这孩子丧母,同年,林樾因要保下黎家一脉开罪了大人物,被污贪墨入狱自杀了,林樾为了不牵连林家,留下泊南和醉君,脱离林家。这孩子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出生害的父母,如今樾儿他们的坟头尚不能牵入祖坟。”
林泊南又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林醉君自小便养出了沉稳的性子,但内心也同她父亲一样藏着一股子离经叛道的气性。
十八年前,黎家原是要保下嫡子黎平志,因人群中的一女童的哭泣声叫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女,最终保下了黎茯苓。
这也是黎茯苓只忠林醉君的缘故,也是因为林醉君,林家才有了黎茯苓的一席之地。
“小小姐也是命途多舛。”
这富贵人家的子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阿紫,你只需照顾好我便好,其他事遇到了自然会迎刃而解。”
林昆山这话似乎有弦外之音,紫婆婆讷讷应了一声:“嗯,听您的。”
林醉君回了青霞院,郑师傅没好气地端来一些小食,重重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几日你不在青霞院,芳莲也不在,偌大的院子跟在皇宫住一样,生怕闹了鬼。”
林醉君兀地想起,郑师傅曾经在皇宫待过一段时间,对各宫娘娘的习性也应该有所了解。
郑师傅是三年前被赶出皇宫,照理说应该知道华镶玉。
“郑师傅,你在皇宫待过,可知道华镶玉华贵妃?”
郑师傅指了指自己吹道:“这可是入御膳房必须了解的课题,不过,这个华贵妃知之甚少,倒是什么也不忌口,对了,尤其爱吃枣,回回出宫都要带一些枣儿说是路上消食。”
“哼,要不是那有眼无珠的大御厨,我也不会虎落……”
林醉君拿起一块鸡茸糕,撇了一下嘴。
“郑师傅,看来在我这里,是委屈了你的厨艺,要不送你进宫?”
坏了,林醉君生气了。
“不不不,我也就是开开玩笑。”
皇宫那令人窒息又充满怨气的地方,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吃枣似乎也不是什么有用的线索,芳莲平时也喜欢吃枣儿消食呢。
难道就只有去华家这个线索了吗?
明日又不知有何凶险。
罢了,明日事,明日再说。
此时此刻,李捷正在批阅最后的公文,世家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多亏了这五千精兵。
收缴了五石散四车,只是源头断了,五石散一事他一时间不知从何查起。
再过几日,他这个江阳县令就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正好魏来之抱来卷宗,李捷一瞬间想到了接替他的人,魏来之稳重,能担得起县令之职。
“魏大人,本官打算向朝廷举荐一人接替县令一职,你看,谁能接任?”李捷试探性一问,还打量了一下魏来之。
魏来之岂会不明白李捷的意思。
“魏来之多谢大人美意,只是魏某当闲职惯了,怕是管理不好江阳,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魏来之无意于县令之位啊,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你莫不是想让高大人接替?魏大人,听本大人一句劝,你无家室,如今江阳世家元气大伤,接触五石散的世家子弟入狱三十九人,世家难免会有一些行动,若是县令一职交给高大人,他家中还有妻儿,行事不稳重,怕是不能服众。”
李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魏来之不接替也得接替,他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
他掀眸看向了廨宇外,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林醉君在做什么。
黎茯苓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再过半个月就该痊愈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林醉君,她一定会开心。
日毒满天,枯草连连。
旱情刺痛了柘纠的眼,身后的婢女提醒道:“公主,您打算何时去觐见大明的皇帝?”
“再等两日。”
再过两日,大旱不雨,雪山上的冰雪加快融化,形成夏涝之时,正好可缓解中原之旱。
如今筹码未全,不能意气用事。
“公主,莫怪奴婢多言,此番回高留,还是莫要带驸马回去了,驸马待您有二心,我高留男儿千千万,总有一个能配得上公主。”
柘纠苦笑一声:“金茸,婚姻岂是儿戏,两国联姻,驸马若无过错,本公主若向明帝提了,岂非是看轻了两国联姻。”
金茸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
驸马有错在先,明帝才不会怒牵高留。
果然,还是公主有先见之明,难怪要滞留一个月,这三十日的时间里,总会找到驸马的过错。
“那公主,为何不去林家?”
“本公主去了林家,林泊南又怎么敢当着本公主的面,去求他妹妹的帮助。”
一路上,关于林醉君的事,她也打听了一些,想不到烂竹子的旁边竟然还有好笋。若她不是林泊南的妹妹,该有多好。
“公主早就知晓了华贵妃同驸马的事?”
在高留,民间都说柘纠公主不可亵渎,不知男女之事不通政治算计,如今看来民间之人并不了解他们的这位公主。
“知晓什么?金茸,明日,就不逛街了。”
该干正事了。
第五十五章 登枝殿(十二)
翌日,曙光干巴地落在螭吻上,好在建筑物够坚固,这才没出了什么裂纹。
林醉君一大早起来,自个儿先去洗个面,漱个牙,吃了郑师傅精心做的肉包子和河鲜粥后,她便回了自己的闺房。
一刻钟后,从闺房里出了一个蕈紫色的锦衣,搭配淡栀色的马面裙,马面裙里是一条白色的马裤,绾了一头高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一看就是精细儿养出来的贵女。
郑师傅瞥了一眼林醉君,知晓她要出去,也没多问,身为厨子,他只需要做好饭就行了。
林醉君折回小厨房,用丝帕儿拿了两块肉糕带在身上。这可不是普通的肉糕,肉糕一共七层,头一层是猪肉,依次为鲈鱼肉、鸡肉、鸭肉、鸽子肉、鹿肉、兔肉,将其捣烂加入红薯淀粉和调料,层层叠加来蒸制,颇耗费心力。
“回头给您开个酒楼,由您来当老板。”
郑师傅听得咧嘴直笑:“哎呀,酒不酒楼的不重要,主要是我喜欢做菜嘛。”
“那不开了。”林醉君淡淡道。
“这可不行,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说出来的话,可得作数。”郑师傅一下子急了,那么好的机会,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他以后可是要开宗立派的人,大明未来的厨神!
“好好好,我有事先出去。”
林醉君打了个响指,君九君十马上出现。
“你们两个赶紧吃东西,两刻钟后牵马车到正南门等我。”
君九君十性子比较沉闷,事儿是埋头就干,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人是沉闷的,有时候不发一言,但行为上证明了他俩听得进去林醉君说的话。
二人坐在小厨房的四方桌子上,开始吃了起来,这味道还真不错,丝毫不逊色于华京任何一家酒楼,难怪小姐没有外出吃饭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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