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大致的行动方案,大家有无异议,有的话请即时说出,没有的话,就照此执行。”
“没有”,“没有”,众人纷纷说道。宋慈见状,便派陆祥下山,去通知田文骧,老虎已死之事。
接着,宋慈又令人找到了那只被冯天麟砍断的虎掌,并以麻绳,竹竿,绑定虎尸,准备将虎尸抬到茅屋前的空地上安放。
王勇,李铸,庞煜等人,抬了老虎正要起行,宋慈却又叫了一声“慢着”。王勇回头看时,见宋慈又已经屈下身子,蹲在虎尸旁边的一株树前,仔细观察着什么。
萧景,周辕,也顺着宋慈的目光,凑近去看,终于在树身上发现了一个锥形的小孔。
“这树中过箭。”萧景道。
宋慈道:“四年前老松岭闹起虎灾以来,便没人再敢进山,那么这箭痕又是谁留在这树上的?”
萧景道:“那只能是当年奉命上山捕虎的张凌汉,沈忠和卫扬了,想必是他们在这一带打过猎,而箭头射偏了,其中一枚箭就射在这树上了。”
宋慈点点头,觉得萧景分析无误,正要起身离开,而又似乎想起什么,一下子愣住了,就像当年的张凌汉一样,宋慈看着那树上的箭痕,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
第二十二章 千里追凶
田文骧带着一帮衙役爬上老松岭,并来到王勇等人所住的茅舍之前时,宋慈已在茅舍前简单地用过午饭了。
老虎的尸体就摆放在茅舍前的空地上,尸体边是它那血淋淋的断掌。
田文骧一会儿看看这只断掌,一会儿看看冯天麟,想像着山上的这场激战,是何等的气壮山河。但看冯天麟一派气定神闲,而毫发无伤,又由衷地感到惊异,不免又对冯天麟的武功,好一番赞叹。
“田大人不妨将此恶虎抬下山去,让百姓知道老松岭的虎患已经解除,官府已为百姓们报仇雪恨,而百姓们也可重上老松岭砍柴采药了。”宋慈对田文骧道。
田知县回道:“归善县民,苦此恶虎多年,而宋大人一来,两日之内,虎患便被平定,宋大人真乃一方百姓之福星啊。下官这就着人将此虎抬下山去,并拟定公告,发布全县。”
宋慈道:“虎患平定之后,宋某恐怕还得在县衙多住几日,以查归善县往年刑狱。”
宋慈这一长住的理由,也可谓顺理成章,不露痕迹, 作为一路提刑,他本有巡查各地刑狱之职,那么在虎患平定之后,仍住在县衙不走,于情于理,就说得通了。
而在县衙住下来后,宋慈也便按照计划,派出萧景与冯天麟,暗中调查起刘仁昌来。
萧、冯二人是在惠州知州谭放的助力之下,轻松查到刘仁昌四年前的任职状况的,据谭知州所言,刘仁昌在任归善县知县之前,担任的是福建路漳浦县知县一职。
萧景一听到漳浦县这个地名,眼睛就为之一亮。他知道漳浦县是与广南东路相交的,而且它与惠州,也不过只隔了一个潮州而已,那么如果“荣德祥”这个马戏班子,果真是漳浦县的,则“荣德祥”的老虎走失,是很有可能翻过潮州,抵达惠州,并最终来到归善县的老松岭的……
想到这儿,萧景心中已有一定把握,便又问谭知州道:“谭大人,不知前任通判俞孟坚,调到何处去了?”
谭知州道:“俞大人已赴江南西路,任赣州通判去了,至今已两年多了。”
萧景暗中记下,便别过谭知州,从州衙出来了。
冯天麟问萧景何去何从?萧景道:“先回县衙,向宋大人汇报方才之见闻,再听大人安排行事。”
于是萧,冯二人这就回了归善县衙,将惠州衙门里的见闻跟宋慈说了。宋慈认为,萧,冯二人必须尽快赶往福建路漳浦县,去进行调查,但在这之前,他们还须带上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萧景问。
宋慈道:“四年前,当有人死在张凌汉,卫扬他们所布设的陷阱之中时,刘仁昌曾经将死者的画像遍贴于归善城中,装模作样地发布过认尸通告。
宋某以为,那名死者,正是‘荣德祥’马戏班子的班头,而‘荣德祥’这个马戏班子,也一定在刘仁昌曾经任职过的漳浦县境内。
你们此去漳浦,除了带上虎颈上解下来的牛皮项圈之外,当随身带上那死者的画像,以确定陷阱中的死者,正是‘荣德祥’的班头。
另外,你们还要确定,‘荣德祥’的班头在幼虎走失之后,是否曾向当地的漳浦县衙报过案。只要报过案,漳浦县衙就有记录,而当时漳浦县的知县是刘仁昌,那么如此一来,就可以证明刘仁昌他是知情者,他是认识‘荣德祥’的班头的,而他当年假装不认识陷阱中的死者,而发布认尸通告,就完全是在逢场作戏了。”
萧景,冯天麟见宋慈已经将后续之事,布置得层次井然,他们又哪里有什么异议,只等宋慈从田文骧手中,要来当年那死者的画像,他们将画像一接,便别过宋慈,径往福建路漳浦县去了。
漳浦县紧邻广南东路,其知县何斌,对于广南东路提刑官宋慈之大名,亦是如雷贯耳,因此,对于萧景与冯天麟的到来,也给予了热情的招待,并表示会全力配合萧,冯二人的调查。
萧景先谢过何知县的殷勤,转而便向何知县提出请求,说是想看看漳浦县端平元年前后的报案记录。何知县认为这是小事一桩,很快便让县丞找来了相关卷宗,恭请萧景查阅。
不久,当萧景翻到端平元年七月份的报案记录时,纸上那醒目的“荣德祥”三个字,便一下子跳入萧景眼中而来。
据卷宗记载,端平元年七月初三,早上辰时三刻,漳浦县南溪乡上岗村马戏班子“荣德祥”的班头贺荣德来报,七月初二亥时至七月初三卯时之间,“荣德祥”走失一岁大幼虎一只,此虎毛色黄黑相间,颈戴牛皮项圈一只,项圈系有两寸长,一寸半宽,方形铜牌一枚,上书“荣德祥”三个隶书小字……
下面是时任漳浦县知县刘仁昌所记的办案经过,据卷宗所示,刘仁昌在接报后,十分重视,亲自带领衙役赶赴南溪乡进行调查。当时,刘仁昌也是刚刚调任漳浦县知县不久,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所以他亲力亲为,不惜冒着酷暑,带人在南溪乡的崇山峻岭间搜寻。
然而那幼虎竟不知所踪,但当时的判断是这人工养大的幼虎,毫无野外生存之技能,当此酷热天气,一定是九死一生,所以在搜寻无果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贺荣德也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被刘仁昌判罚十五年之内,不许擅自离开漳浦县,除非在此期间,确切获知老虎已死的消息。
当时,当地百姓为刘仁昌的这一判决,争相叫好。
百姓们知道,一般老虎在野外的寿命,最多也不过十五年。刘仁昌判贺荣德十五年内不准离开漳浦县,就是防着这只走失的幼虎,没有死去,而是顺利长大,并且有伤人吃人的可能。
如此,贺荣德便须为他当年的疏忽,而负起责任来了。
“如此说来,贺荣德是一直呆在漳浦县境内了?”萧景问何知县道。
何知县摇头道:“四年前,也就是嘉熙元年的六月十三日,上岗村保长来报,说贺荣德失踪了。他妻子贺氏的说法,是贺荣德于六月十二日进山捕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衙门组织人力上山去找,也没找到,贺荣德进山捕猴的那座山,又是以峡谷多,坑洞多而出名,所以大伙无不认为,贺荣德一定已经掉入某个谷中,坑中而死,而贺荣德的家人也认同,所以此案就这样结了。”
然而萧景听何知县这样一说,心中对于贺荣德的生死,早已有了自己的推断――先看贺荣德的失踪日:嘉熙元年六月十二日。再看老松岭捕虎陷阱中,发现那名死者的日期,是同年的六月十五日,仵作推断死者跌入陷阱死亡的确切时间,则是六月十四日深夜至六月十五日凌晨……
因此,在萧景看来,事情的脉络其实已经分外清晰――六月十二日,贺荣德根本没有进山捕猴,而是遇到了刘仁昌派来的亲信。
刘仁昌的亲信,一定添油加醋,跟贺荣德说了归善县老松岭上所发生的猛虎吃人事件,并暗示贺荣德,老松岭上的这只虎,正是“荣德祥”所走失的那只虎。
如此,贺荣德哪里还坐得住,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他,当然主动跟随刘仁昌的亲信来到了归善县,而对于漳浦县的百姓,他又让他的妻子,编出他进山捕猴失踪的谎言,来掩人耳目。
两天后,贺荣德到了归善县。
在归善县期间,他到底有无跟刘仁昌见面,现在还不好说,但就算刘仁昌未曾亲自接见贺荣德,他也会通过亲信,唆使贺荣德上山寻虎。只不过山上是设有陷阱的,这一点,刘仁昌是一定不会跟贺荣德说的。因为他要的,就是贺荣德跌落陷阱而死的结果,如此,他才好抓住由头,让张凌汉,沈忠等人被流放,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
推断至此,萧景已是成竹在胸,便别过何知县,打算去南溪乡上岗村,找贺荣德的妻子贺氏问话。
第二十三章 北上荆湖
贺氏一开始口风很严,一口咬定贺荣德是上山捕猴时失踪的,说捕猴的那座山峡谷多,坑洞多,估计是不慎滑落在某个坑中洞中了……
萧景听了贺氏的这一番说辞,也不作辩驳,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张折叠过的竹纸,慢慢在贺氏眼前摊开,惊得贺氏杏眼圆睁,一脸的惶惑恐惧。
因为她所看到的,是一份认尸通告,而认尸通告上所画的,正是她的丈夫贺荣德。
原来贺荣德早已死去,而她这个做妻子的,竟然还不知道。
“我只听他说,是刘知县有事找他,”贺氏哭着道,“具体什么事,他却不肯说,而且也让我对外保密,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是刘知县找他去的,只说他上山捕猴子去了就行。
他走之前,就是这样跟我交代的,我也都照办了,可他却一去不回。这几年我反复在想,他一去不回的原因,以为自己早就想通了,没想到他却已经死了。”
萧景问:“你说你想通了他一去不回的原因,请问那是什么原因?”
贺氏道:“我原本以为荣德之所以一去不回,那当然是为了自由啊。你知道的,荣德他当年不慎走失了一只幼虎,结果被刘知县判罚十五年内不准离开漳浦县,我以为他一去不返,就是为了逃避这一处罚。哪承想到他早已死在异乡了。”
萧景对于贺氏那么多年过去,仍不知其夫已死一事,倍感诧异。他觉得就算贺氏本人不曾听说过其夫的死讯,但贺荣德的认尸通告,曾经在惠州公开贴过,难道贺氏的亲友之中,也无一人见闻此事?
对于萧景的困惑,贺氏也向他解释了,而萧景也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贺氏夫妇,根本不是本地人,他们的故乡在两浙东路的越州,来福建路漳浦县,是因马戏班子总是要各地巡演的,而七年前,他们从北往南,就一直巡演到了漳浦县,并改造了漳浦县南溪乡上岗村一座废弃的古庙,作为“荣德祥”在漳浦县的落脚点。
然而倒霉的是,“荣德祥”没来漳浦县多久,就发生了幼虎走失一事。虽然知县刘仁昌带人四处搜寻,但幼虎始终未能寻获,因此贺荣德便被刘仁昌判了十五年不能擅出漳浦县的惩罚。
因为这一判罚,贺氏夫妇便只能在上岗村的古庙里住下来,而“荣德祥”则全员北返,回两浙东路去了。
所以说,贺氏夫妇对于本地来说,可谓是完完全全的外来户,加上住在偏僻的古庙里,与当地人接触不多,因此,虽然住了好几年,却也没认识几个人,交上几个朋友。
“你们住在这里,做什么营生呢?”萧景问。
贺氏道:“说到营生,我们还是干老本行。荣德被判不准擅自离开漳浦县后,荣德就将马戏班子传给了儿子,而荣德与我平时就在这古庙驯养动物过活。我们驯猴子,驯狗,驯鸟,驯蛇……驯服的动物多了,就写信给儿子,让他来取,他则给我们带银子来。我们在这里,生活上还是很优越的。就是孤陋寡闻,音讯闭塞,所以荣德死了多年,我也不知道。”
贺氏说着说着,就伤心地抽泣起来,一面哭,一面又问萧景道:“你们想必是知道荣德的死因的,你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于是萧景便将贺荣德之死的前因后果,都与贺氏说了,贺氏起初不敢相信,满脸的愕然,后来想多了,想久了,也便想通了,不禁叹息道:
“没想到刘仁昌这么坏,七年前,他带头帮我们找老虎时,我们都觉得他是好官啊。”
萧景道:“七年前的事就别提了,但我想知道四年前的六月,刘仁昌是怎么把贺荣德带走的?”
贺氏沉思良久,道:“那是四年前,大概六月十一日的深夜,我们都已经睡下了,就听闻我们驯养的几只狗,突然都大声叫了起来。荣德就披衣走出去看,在外面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进来。
进来后,我就觉得他面色凝重。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刘文来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心想刘文是谁?后来想起来了,因为七年前,刘仁昌带人搜寻我们走失的幼虎时,他的家丁刘文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了,所以我们夫妇都认识他。
但当时已是嘉熙元年了,距离幼虎走失的端平元年,已经过了三年了,刘知县都已调走了,所以不知刘知县突然派刘文前来,找荣德有什么事?
但不管我怎么问,荣德都不说,只说是好事,不是坏事。一边说,一边穿好衣服,连夜出去了。走之前,反复叮嘱我,说与任何人都不准提起,刘知县来找他的事,对外只说是他为捕猴子,进了山。
我当然听从他的意思了,对外也是这么说的。虽然他一去不回之后,我总想说出实情,至少跟儿子说出实情,但说出来又怕对荣德造成不利,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把这事埋在了心底,每年清明还装模作样地去山上招魂,作给村里人看。害的这座山都没人去了,深怕像我家荣德一样,掉在什么地方失踪了。
对此,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一是觉得好笑,心想荣德其实活得好好的,看把他们吓的,连山都不敢进了。二是我又担心荣德哪天突然回来了,这可怎么向百姓解释?
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因为荣德早就已经被害死了。”
萧景道:“没错,所以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请你与我同去,作为人证,以助案件的审理。”
贺氏道:“去哪里?是去提刑司吗?”
萧景道:“不是去提刑司,是去宋大人所在的归善县,也就是你丈夫被害的地方。宋大人应该会在那里,审结此案。”
贺氏道:“不过何知县说过的,当年刘仁昌的判决有效,说荣德失踪了,我还是得住在这里,不得擅自离开,除非得知老虎已死的消息……哦,对了,听你说,老虎好像确实已经死了是吧,那我可以走。”
萧景道:“不用担心,现在你是人证,宋提刑特意来请,何知县不会阻拦的。”
“好,那你稍等片刻,我先收拾一下,然后再随你们同去。”
就在萧景与冯天麟带着贺氏,匆匆返回之际,宋慈则带着其余手下,重回了十里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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