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皱紧眉头,掸了掸拂尘,“琴幽,你的尘心动了。”
流水落花7:名正言顺
司命怕我心软误事,收了为数不多的两成法力,是以如今我只剩一成法术,堪堪可供自保,与会些武功的凡人无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老皇帝岁数大了,身体不太行,夺储已到关键时期,云陵的明哲保身之计已没有用,他既娶了贺兰玉,得了昆仑山一脉支持,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照司命的命薄上写的,春日宴,曲水流觞,云陵遭刺,受重伤,陆典相救。
此次宴席当世大家谢游之亦在其列。
贺兰玉不通大胤文化,并不出席,我装病告假,偷偷溜出王府,以防万一。
竹林深处,流水潺潺,一派清幽宁静,诸名士齐聚一堂,一觞一咏,不可谓不是盛会。
兴致正酣,谢游之更是抚琴一曲助兴,高山流水觅知音,好不痛快。
一曲毕,云陵也开口,“我听闻谢先生早年,为搭救一乞儿,绘得晴雨图为当地乡绅所购,实在是高义,不知今日是否有幸求得谢先生一副墨宝?”
晴雨图一事我也听说过,彼时,谢游之还未出名,当街卖字卖画都卖不上几个好价钱,为救乞儿,诓骗乡绅自己的画,晴日是一个模样,雨天又是另一派光景,实则是趁其不备,偷偷换画,却唬得乡绅掷下千金。
“不知云公子想求一幅什么样的画?”
云陵细细描述一片灼灼其华的桃林,以及林后的仙人模样。
在场诸人皆有听闻昔年金陵天香楼,云陵一掷千金佳话,纷纷调侃,云陵只是苦笑,“思念故人罢了。”
谢游之笑了笑,提笔就是一个笔走龙蛇,只是出来的画并不是复刻天香楼那幅,而是简单勾勒“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那码事。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画过的画,也不会再画第二次,云公子既是为思念故人,此画想来更贴切些。”
云陵接过看了眼,略有些出神,半响只道:“多谢。”
回程的马车行得缓慢,我在不远处的林间慢慢跟着也跟得上,心里奇怪得很,司命说太子云G要趁此机会,派刺客暗杀云陵,这不一会儿都回府了,人怎么还没来?这陆典也是,半点人影也见不到,属实奇怪。
皱着眉头,正烦呢,林间树叶簌簌,五六个黑衣人“腾”的一下包围了马车,我一拍大腿,“好家伙,终于来了。”
云陵的车夫都是好手,迅速拔出刀剑,严阵以待,黑衣人一同上阵,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林间乍现。
眼见护卫们分不开心护着马车中的人,林间又飞出一个黑衣人,轻功点地不留痕,稳稳落在马车上,出手狠厉,剑气把马车震了个痛快,四分五裂,只剩一块拖板,被受惊的马儿拖着狂奔,云陵好整以暇在正中站着,衣袂被激得扬起,他眼神淡漠,“二哥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不说话,一掌十成十的功力拍向云陵,他卷起衣袖,运气包住黑衣人的掌风,一下子竟是卸掉十之八九,当中一掌直击黑衣人胸口,打得人喷出一大口鲜血。
“派你们来,二哥也太小瞧我了。”
黑衣人一个腾起,剑气啸然,当中向云陵劈来,云陵身子一纵,飞身而上,稳当当落在黑衣人后头,剑气劈了空,反倒连累追来的自己人后背皮开肉绽,黑衣人掉下马车之际,狠狠把剑扎到马屁股上,马儿吃了痛,发疯一般狂奔。
见状我心道不好,不远处便是悬崖峭壁,要是这马儿失足坠崖,后果不堪设想,只能用上那一成法力去追,尽量救下云陵。
很快出了林间,空旷的荒地再无遮蔽,因此云陵很快注意到有个“疯子”正发了癫狂追他的马车。
马儿跑得太快,离悬崖只剩十米,甫才发现,腿一软,只是再也止不住,翻身直直落入悬崖,而后头的挡板眼见着就要一同掉下去,我终于赶了上去,本想用身体作肉垫护着云陵跳车,刚动作抱上云陵,但是男子身量长,力气也大,很快就被他占据主动权,紧紧揽住我,把头护在胸膛里,果决地滚出了挡板。
我觉得自己的背、双腿都被硌得生疼,几乎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但脑袋却始终被护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实在是太疼了,我活了这一千年没这么疼过,真是恨死了司命,我甚至来不及想身下的云陵是不是更疼,就昏倒过去,闭眼前只迷迷糊糊看见陆典带了巡防营的人过来,松了口气。
/
我醒来之时,周遭一片陌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别动,大夫说你浑身上下的骨头断了十之五六,得好好养着,不然就残废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鹃儿……”我嘴里喃喃。
陆典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她此时此刻已是当家夫人。
“看来新王妃果然善妒,旧人身边之人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我有点沉默,这锅还是得让贺兰玉背。
“王爷如何?”
“不如何,”鹃儿倒了杯茶过来灌于我喝,“伤得比你还重些。不过我瞧你同我家小姐没有半分相似,怎么到了王爷眼中,竟成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年纪也不算大,怎么眼睛这么不好使了……”
“呵呵。”我无奈苦笑。
左右我已醒了,鹃儿便未再在我处耽搁,她一走,我连忙拿出前尘镜向司命呼救,“司命老儿,你快下来把法力还我!我要疼死了!”
喊了半天嗓子都干了,司命才慢悠悠下来,上下扫两眼卧在床榻上不能动弹的我,“不是我说,玉帝找我议事,我不过一个没看住,怎么便弄成这样?”
我黑着脸没说话。
司命接着道:“你果然是傻,左右云陵自己要跳车的,你不冲上去他一个人受伤,你上去两个人受伤,他为了护着你还伤得更重些。”
“那么紧要的时刻谁能想那么多啊,他要是死了咱们筹谋的这些不就完蛋了么……你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赶紧把法力还我。”
司命摇摇头,不情不愿嘴里鼓囊两句,拂尘扫在我头上,我顿时灵台清明,灵魂出窍般落于地上,伸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可算大好。
司命同我一道去看云陵情况,贺兰玉一直守在身边,据说跳车之时他左腿承了大部分冲击的力,几乎全断了,伤得极重,得休息好几个月,其他由于有内力护着,倒也还好。
“太子被废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我觉得有些突然。
司命接着同我解释,“凡人七窍玲珑心,事事算计,你当云陵为何非要护你周全,伤重些更在皇帝面前示弱装可怜,显得云G残害手足,不是个东西罢了。云G当然明白这一点,此番云陵既然不死,他便准备逼宫,陆典的人已经过去救驾了。”
我敛下眉目,再望向病榻上的云陵,只见贺兰玉凑到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司命探听得一清二楚,“她说昆仑山的人随时可供驱使,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云陵忽的睁开双眼,神色平静,却是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我要的,是名正言顺。”
天庭这些时日确实是忙碌,司命很快便离开,夜深人静之时,我一个人攀上王府的屋顶,看那满天繁星。
人间事,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说来说去也是争权夺利,到尽头也是众叛亲离,瞧瞧大胤老皇帝,昔年正年少,也是快马扬刀的枭雄,如今依然逃不过子嗣不宁。
凡人百年,若是我,宁愿归隐山林,冬日看树上残雪,几点落梅,春日见柳絮纷飞,夏赏池中睡莲,秋观漫天红叶,最好是养上猫猫狗狗,再得一人相伴,再欢喜不过了。
司命说我尘心动了,确实是动了,可我是九重天上的仙女,不是凡人,实在是无可奈何。
我熬鹰熬到深夜,听到云陵房中有声响,便下去瞧瞧情况。
锦被之下,云陵已是满头大汗,想来是起烧了,断了的左腿也极其难挨,我有些看不下去随手施了术法叫他好受些,眼见着紧蹙的眉渐渐平缓,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流水落花8:镜花水月
因为“护驾有功”被下令不用当值,我可以卧床休养,左右云G已经被贬为庶人、锒铛入狱,再生不出什么是非来,我便买了些话本子,天天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倒是碰见过一回云陵被推出来透气,搭了两句话。
“身子可有大好?”
“多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如意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无妨,只是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挨打受伤,也要事事争先。”
“王爷贵体不容有失,婢子出身下贱,自当拼命护佑王爷。”
云陵闻言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你很像一位故人,今日方知,总也无人是她。人生短暂,白驹过隙,都是些凡夫俗子罢了,实在没什么高低贵贱。 ”
“婢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眼光有限,想来若是有一日能读些圣贤书,走过西北大漠水乡风情,心中体悟自然不同。”
“你想读书?京中女子私塾早已如火如荼,你若想去自去便是,贺兰那边本也不缺丫鬟服侍。”
“多谢王爷。”
云陵随手拿过一旁的话本子翻看了两页,看得他人有点迷茫,“挫骨扬灰?”
“这书生是天选救世之人,官家小姐却为救他而死,被挫骨扬灰。”
云陵皱着眉头,沉吟片刻,“你确实该去私塾读点书,不然把脑子都看坏了。”
……
“人生于世,应当只为自己而活。若遭逢变故,我希望身边之人努力护住自己即可,我自有自保余力。”
我抬眼望了望面前被填平的池子,问他,“王爷,你常说我同一位故人很像,那位故人,是什么样的人?”
“她啊,”云陵把目光投向很深的远方,嘴角微微扬起,“她于我而言,好似镜花水月,我总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她总是好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我听到此处,感到很开心,这天上人间,有人是这般记挂我的,已经很好了。
于是狠了狠心,“可是王爷,斯人已逝,王妃也是很好很好的,珍惜眼前人。”
/
老皇帝不日薨逝,遗诏传位于七,云陵终于如愿以偿,名正言顺坐上了那个位置。
此后又十年,海晏河清,山川太平,帝后琴瑟和鸣。彼时陆典任兵马大将军,拥兵自重,我借鱼腹藏书,在京中童稚间散布谣言,称陆典才是天命之人,先皇禅位于贤,却被云陵改诏夺了先机。
属实漏洞百出的谣言,天下太平之时,百姓对上位者并无不满,歌谣很难大规模传唱开来,加之先皇传位之时,陆典始终是云陵副手,讲贤怎么着也轮不上他,而云陵对陆典又是信任得很,陆典见他不必上报不必卸刃不必跪拜,也没什么造反的动机。
此番行事看似是无用功,击破点却在贺兰玉那里。
贺兰玉虽被传颂贤后,但她与云陵无后,云陵忌惮外室,朝中并无贺兰山一脉的人,是以她并不能容忍任何对云陵和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人。
谣言传到贺兰玉耳中,筹谋之下对鹃儿动了手。
鹃儿是秦霜身边的旧人,她早有不满,此番终于找到借口,构陷鹃儿与外人有染,处之三十大板,刑罚之时,刚好在房内找到了我事先准备的同异族通敌叛国的书信,字迹是陆典字迹,盖的是兵马大将军印章,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彼时云陵正在江南私访女子私塾,京中诸事全权由皇后代劳,诛杀陆典全家的旨意下得痛快,可怜陆典到死都不相信云陵真的要杀他,一杯鸩酒断了他所有念想。
恩怨尽,众星归。
我亲眼见着陆典元君归位,忙不迭贺一声:“恭喜元君。”
陆典看我的眼神十分迷茫,显然不记得一千年前相救之事了,我只能十分“屈辱”地提醒他,“元君一千年前在沙漠救过一株幽兰,我叫琴幽。”
陆典点点头。
司命大步流星地赶过来,见着陆典不可谓不是老泪纵横,“元君啊,快快快,同我来,有要事相商!”
几近裹挟似的把陆典带走。
这人间后头之事还得我来处理。
陆典死后,云陵回朝,贺兰玉给出的解释是“陆典畏罪自杀”,云陵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与陆典自小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清楚?!通敌叛国?畏罪自杀?绝无可能!”
下令彻查陆典一案,我心知,如意时日无多了。
只是鹃儿受了牵连命断宫闱,我早就知道,先前叫她同陆典看对了眼,做这一世夫妻,原是害了她。陆典归位,好端端做他的上仙,鹃儿死了却就是死了。
我去地府寻她,只见她孟婆汤喝得犹犹豫豫,一口三回望,似是在等什么人,我看不下去,现形出现在她面前,“你可是在等什么人?陆典元君?”
她有些怔然,“元君?”
“陆典元君司明仪殿,主人间气运,此番不过是下凡历劫,现今已然归位,你与他之间并无来世姻缘。”
“啊……”鹃儿的眸子暗淡下去,“如此,也好。”
语毕果决地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投胎去了。
我同黑白无常许了些好处,叫他们对鹃儿投胎一事上点心,如此,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处理完鹃儿的事,我再匆匆忙忙回人间,套回如意的壳子。
我留了许多马脚和证据,是以大理寺结案十分迅速,处死之前,我被带到云陵面前,他只问了我一句话,“为何是你?”
“偏偏是我。”
因了我的诡计,将帅枉死,云陵要给三军一个交代,因此我死后,曝尸于城墙之上整整三天三夜,百姓走过路过都要啐上两口,成了千古罪人。
他年论史,提起云陵总担得上“明君”二字,只是有些野史,提到贺兰氏无甚好话,对云陵的评价也褒贬不一,常有“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论断。
历史波澜诡谲,当年局中之人已长埋地下,再多纠葛也都说不清道不明了。
流水落花9:神魔再战
凡间事了,我回到天庭,依然做资质平平的小仙娥,还是爱去看莲池里的小黑鱼。
陆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凡间之事,与我变得亲近些,时常会过来一道看看小黑鱼。
“对不起。”
他偶尔会冒出来这样的话,那时我以为他是在透过我,对鹃儿说这些,还好心劝慰他,“鹃儿转世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嫁的夫婿也是良配,过得好得很。”
他看着我笑笑,不再说其他。
直到很久之后,大抵是玄冥冲破离渊封印,打上九重天之时,我才明白,陆典那句“对不起”,原是对我说的。
灭世还是救世,我其实没什么所谓,那是那些大人物该想的事情,我的态度简单得很: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好了,没什么打紧,何况这两拨人好像只是想争一个四海八荒的统治权,那更简单了呀,随便他们谁做,都碍不到我的事,哪有人专门要来害一个小仙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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