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幕,李岫火冒三丈。她猛地站起身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小男孩手里的水枪,对着他那张顽劣的脸就是一通乱呲。
“好玩吗?喜欢玩是吗?来啊,玩个够啊!”李岫彻底失控了,脸上的肌肉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样子,像极了愤怒时候的母亲。
她终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小男孩一开始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笑着,觉得这很好玩。可没过一会儿,就觉着不对劲了,水柱呲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这被怼着脸呲的滋味可是一点儿也不好受。不出所料,小男孩怂了,开始扯着脖子哇哇乱叫,一边哭一边朝着排队的人群拼命哭喊:“妈妈,妈妈……”
听到儿子的哭喊声,一位年轻妈妈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将小男孩死死护在身前。她啪地一把打开李岫拿着水枪的手,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有病啊!这么大个人了,还欺负小孩子!”边骂边手忙脚乱又气急败坏地替儿子擦拭脸上的水渍。
李岫冷眼瞧着这个妈妈,脸盘子还算周正,肉呼呼的,就是那种普通又带点福相的模样。肤色偏黑黄,脸上细看有不少淡淡的斑点,眼角还有几丝细纹。一双典型的丹凤眼,单眼皮,左右转动时透着点精明。眉毛又细又长,一看就是早几年纹的款式,颜色略深,眉形也不太自然。嘴唇色泽暗沉,薄薄的,给人一种刻薄之感。个子不高,身材矮矮胖胖的,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张狂劲儿,仿佛能把一米八的大汉都给比下去。上半身套着一件宽松的麻布上衣,衣服的领口都变形了,前襟上沾着好几粒干了的饭粒,还有一大片暗黄色的油污。齐肩长的头发随便用皮筋扎在脑后,像个洗锅刷子,硬硬的支棱着。
眼见小男孩的妈妈这般护犊子,李岫不禁气得肾上腺素“噌噌”地往上飙。她不再隐忍,一把将水枪狠狠摔到地上,反手就指着自己胸脯湿透的那块地方,犀利地反驳道:“他还小?这么小就懂得猥亵女性啦?是你教的?还是他爸教的?还是……你们大人在家里天天当着孩子的面玩这种游戏?”
小男孩的妈妈没想到李岫措辞这般犀利,整张肉脸顿时憋得紫胀,像颗紫皮洋葱似的。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不认为是自己的孩子犯错在先,还气哄哄地强辩道:“小孩子懂什么呀,你这么大个人跟小孩子计较,真没品。”
“小孩子懂什么?他懂得可多了!还知道掀别人裙子,往裙子里面呲。”说着,李岫的眼神瞟向刚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小女孩。
“这……我们家弟弟跟姐姐就是闹着玩儿呢,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真是有毛病,精神病吧!”男孩妈妈见道理不在自己这边,于是开始进行人身攻击。
李岫不甘示弱,正准备反击,阿清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阿清竟悄悄站在了李岫身后。他一声不吭,就那样静静地留意着事态的进展,活像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直到女人蛮横地开骂,他才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把那个塑料水枪捡起来,捋起袖子,露出半个手臂的刺青,挡在李岫面前。
他轻蔑的垂着眼皮,下巴微微扬起,两侧的颌骨缓慢地左右移动,使得整张脸看上去愈发棱角分明,凌厉刚硬。而那只提着水枪的墨青色刺青手臂,在女人眼前晃悠来晃悠去,像极了一条冷冰冰、滑溜溜的蟒蛇,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你想干什么?”女人明显慌了神,语调一下子低了下去,语速也变得迟缓起来,两只手下意识地把小男孩紧紧搂住护在身前。小女孩也吓得哆哆嗦嗦,赶忙躲到妈妈和弟弟的身后。
阿清不吭声,仍旧拿着水枪在女人眼前乱晃,晃得她心里直发慌,再也没心思跟李岫争吵,拽着小男孩就往外走。而那个小女孩也紧紧地跟在妈妈和弟弟身后走了出去,像个乖乖的小宠物。
看着女人匆匆离开的背影,阿清不紧不慢地走向墙角的垃圾桶,随手把水枪扔了进去。“哐啷”一声,餐厅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模样。
两人回到车上吃汉堡的时候,李岫轻轻嘟囔了一句:“谢谢。”阿清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权当回应,接着便又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汉堡,沙拉酱一不小心挤了出来,滴落在墨绿色冲锋衣的前襟上。
李岫赶忙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阿清愣了一瞬,接过纸巾,随意擦了几下,依旧沉默不语。
看着阿清那条被衣袖遮住的手臂,李岫问道:“你手臂上纹的什么呀?”
阿清继续咀嚼着,回答的声音含混不清:“随便弄的。”
“看着眼熟。”李岫随口一说。
听了李岫的话,阿清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有食物呛进了气管,咳得他满脸通红,脖子粗得像根柱子,颈部动脉高高凸起。
李岫慌乱中拿出自己那瓶矿泉水递给他,阿清接过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往肚里灌。而后,喘了一大口粗气,咳嗽这才止住。
“慢点儿吃啊。”李岫没察觉到阿清的异样,只以为是他吃得太急不小心呛着了。见他没什么事,便又随口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真觉得你有种……有种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感觉。”
阿清把水瓶放在置物架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水,我喝过了,你等下喝我那瓶新的吧。”
李岫深知他的性子,见他不愿跟自己聊天,也就没再多嘴追问。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以前确实见过,并且不只一面。
第12章 二零零五年12
三爷爷住在乡下的李家祖宅,距县城城区不是很远。虽说地处农村,但一提李氏宗族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遥想当年,李家祖上那可是风光无限,好几代中都有人做过京官。即便是到了太爷爷那一辈,在岩山地界,李氏宗族也是声名赫赫。只是,世间哪有常胜不败之理,李家终究也渐渐衰落下去。
至三爷爷这一辈,李家终是分了家。分家之际,李家三个儿子争执不休,分家大会于祠堂中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最终,几家怕是都吵乏了,在列祖列宗跟前总算达成了共识。三爷爷这一脉人丁最为兴旺,祖宅便由他继承下来。大儿子和二儿子原本就无意留在乡下,巴不得将这宅子留给老三,各自拿着分得的钱财去城里生活。
许是李氏祖荫庇佑,三爷爷活到了最后,两个去城里生活的哥哥却在早几年前相继过世了。不仅如此,三爷爷的儿孙中也出了好几位有本事的,其中就有当下最为出色的长孙李崎。
那便是李岫口中,为哥哥李联系工作的崎堂哥。而另外两家,虽说在城里过着现代化的日子,可生活却是每况愈下,最终仍要仰仗三爷爷这一脉。三爷爷谨遵祖训,对待李家人能扶助便扶助,毕竟血脉相连,他还期望着李氏宗族的血脉能够得以延续,传承千秋万代。
李广财父子俩在自行车的车把上绑好了手电筒,然后各自骑着二八大杠,摸黑赶往三爷爷家。当他们到达李家祖宅大门口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李氏祖宅是一座相对规整的四合院。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原来那上面的字就已经非常模糊,夜里就更加看不清了。上房正厅是三间宽的大房,两边各有两间侧屋。门窗都是原来的雕花镂空木格子经过现代工艺改良而成的,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院子中间开了一口天井,井边是一棵大榕树,树丫子上挂着一盏比李家小卖部还亮堂的钨丝灯,没有灯罩,就那样光溜溜的悬着,好似一颗会发光的大葫芦,把庭院照得跟白昼一样。
李广财父子俩刚一进门,便瞅见院子里稀稀落落有好些个脑袋在晃动。看来各房的亲戚都派人来了,人人都在忙碌着,也不清楚究竟在忙些什么,反正没一个是闲着的。唯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安然地坐在东边院墙下的藤椅上,悠然自得地扇动着手中的蒲扇。
如今三爷爷的大儿子李广福跟他一同居住在老宅,不过李广福已年近六十,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他也不大去管了,统统交给了自己的独生子李崎打理。李崎在机关单位上班,平常都在城里,偶尔回乡下掌控大局。三爷爷其他的子孙,基本都在外头闯荡,不过也都孝顺,曾有好几次想要把三爷爷接到城里的大房子居住,然而三爷爷怎么都不肯。他身体尚健的时候,总是捋着胡子训诫他们,这李家大宅是祖宗留下的产业,他必须亲自守着。
远远的,李崎瞧见李广财父子俩站在门口,忙丢了手头的事,快步迎了过来。走到跟前,他一把握紧李广财的手臂,脸上强扯出焦虑又微弱的笑,嘴里暗暗透出几分埋怨:“财堂叔,你可算来了!这么夜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早让你配个小灵通随身带着,这联系不上多急人!东西呢?”
李广财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忙不迭地说道:“路上耽搁了,三叔叔还好吗?”而后急忙从裤兜里摸索出装有朱砂桃木剑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崎手心里。
“这会儿还好。”李崎这才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焦虑瞬间消散了不少,笑着说道:“财堂叔,辛苦了。”而后,眼睛滴溜溜地往四下里打量一圈,锁定目标后,扯着嗓子朝着院子墙根底下抽烟的黑影大声喊起来:“小峰,过来,有事!”
那团黑影听见有人叫他,高声应了一句:“哎,来了!”便赶忙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灭,哈巴狗似的一路小跑过来。
李崎作为长孙,在家族中颇有威望。这个被唤作小峰的人,是他二叔家的儿子,今年才二十,比李还小一岁。小峰头发剃得短,灯光下都能清晰地看见那发白的头皮。他天生就是个乐天派,性格外向得很,话多得像竹筒倒豆子,又密又急,见到谁都挂着一张灿烂的笑脸,看上去特别有亲和力。此刻也是这样,他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嘴里热情地打着招呼:“财堂叔,您来啦。哎呦,李,你怎么晒得跟块黑炭似的啊,哈哈!”
不等李答话,李崎眉头一皱,两眼一瞪,抬起腿照着李峰的屁股就是一脚,嘴里低声呵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赶紧把小峥和小岚叫来,要干正事了,别磨蹭!”
李峰打小就很惧怕堂哥李崎,见他动怒,赶紧敛了笑意,灰溜溜地按吩咐叫人去了。这时,三爷爷的小儿媳妇小雪抱着婴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一认出是李广财父子俩,忙不迭地上前打招呼,而后又问向李崎:“小崎啊,什么正事啊?要你小叔叔帮忙不?”
小雪的丈夫,也就是李崎的小叔叔――李广鑫,是三爷爷的老来子。跟李崎父亲的年纪相差了近乎三十岁,甚至比李崎还小了两岁。李广鑫打小被溺爱着长大,为人好吃懒做。虽说辈分上是李崎的叔叔,可李崎最瞧不上的就是他。给他谋过好几桩正经事做,都没做长久,反倒让李崎这个中间人丢尽了面子。
这么个不中用的主儿,偏偏命好,娶了个比猴儿还精的老婆。小雪眼珠子那么一转,李崎就晓得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这个当口过来讲这番话给他听,就是怕有好处,把他家李广鑫给落下了。
“财堂叔弄了朱砂桃木剑回来,我们几个小辈要把它埋到门槛下头去,给爷爷冲冲煞。这体力活儿小叔叔要是乐意干,你就叫他过来一块儿跟着我们弄吧。”李崎阴阳怪气的腔调,噎得小雪这猴精儿也不知如何回复。
正巧这时怀里的婴儿“哇”的一声哭起来,小雪拍了拍婴儿的背,佯装着对他说:“又饿了啊,走走走,喝奶去。”说着便借机溜了。
李崎带着兄弟几个埋桃木剑的时候,李广财和李进到里屋瞧了一眼三爷爷。三爷爷躺在床上昏昏睡着,气息羸弱。大儿子李广顺坐在床边守着,见有人进来,忙示意他们小声些。李广财和儿子远远瞧了一眼,见不太方便,也就匆匆出来了。
从三爷爷房间出来后,李瞧见李崎那几个堂兄弟还在屋前忙活,他到是站在天井边,拿着小灵通不知跟谁在讲电话。那几个堂兄弟又是挖,又是摆,又是埋的,没有领头羊看着,各执一词,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李广财扯了扯李的衣角,示意他不要掺和。而后带着他又去了东边院墙下,跟三奶奶请安去了。三奶奶还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眯缝着眼睛,听见有人请安也懒得睁眼,嘴里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三奶奶脑袋不大清醒,李崎曾带她去城里的医院看过,据说是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不过还在初期,病情没发展得那么严重,人倒是认得,事也记得,只是时常懒懒的,很是佛系。除了吃这件事,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也什么都不在乎。
跟三奶奶请过安,又跟其他各房亲戚都打了一遍招呼,父子俩就寻了个安静的角落站着等。等李崎忙活完,才好离开。
不难看出,李家的话事人,已然变成了李崎。无论是男人女人,长辈晚辈,都得看他的眼色,听他的安排。李广财这一脉人丁不旺,也没本事,就更加显得卑微。
等李崎那边儿忙活完了,已经差不多半夜了。他先进了一趟三爷爷的房间,没一会儿又出来了,跟大伙小声传达了“三爷爷状态好了许多,大家今晚先回吧”的“旨意”。那架势活脱脱太子传圣旨一般,气派拿捏得相当到位。
大伙儿一听这话儿,都泄了一口气。觉得白等了这么久似的,但又不敢表达出来,只得把这口泄的气,装成松的气,口里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过来帮忙。”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都稀稀落落的走了,只剩下李广财父子俩。李崎见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李广财父子俩还站在那儿,似有话想说,又不太好说的样子,方才想起一档子事。于是主动走上前去,先是再次感谢了李广财弄来了桃木剑,而后又接着说:“财堂叔,李工作的事情你放心,已经差不多了。不过……”说着皱着眉头望向李,顿了几秒后又语重心长的接着说道:“李啊,这段时间你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那可是国企啊,很重视人的名声的。要是名声搞臭了,就算关系再硬,人家也不要的。你离那些混混远点儿,特别是那个麻老五,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沾上他,半只脚就在局子里头了。”
李听着开头,还一头雾水,不明白李崎为什么含沙射影的说起名声的事来了。听到后半截,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路红歌舞厅的事情。只是他还是不明白,怎么才发生的事情,李崎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也太诡异了,就好像他在现场一样。
其实没什么诡异的,路红歌舞厅发生的事,李崎并不知晓全貌,他也是从小雪那儿听来的。小雪根本就不清楚路红歌舞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见李兄妹俩进了歌舞厅,后来经过的时候又瞅见麻老五也往那边去。她便自行脑补了一通,而后添油加醋地在李崎面前嚼起了舌根。
小雪自然是存了私心,她明里暗里嫉妒李崎帮李联系电力局的工作。李毕竟不是李广财亲生的,小雪多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李崎帮一个外人找这么好的工作,反倒不管他亲小叔叔。
李崎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不过在李广鑫把他千辛万苦联系的第三份工作搞砸之后,他便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帮衬这个小叔叔了。
李广财听说李跟麻老五那个混子有来往,心里顿时冒起了火,恨恨地骂道:“李,你不学好啊,还跟麻老五混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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