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回家了啊。”尹梦娇用手轻轻卷着衣角,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说道,“我特意来看看你啊,不行啊?”
“大晚上的,看什么啊?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李眉头紧蹙,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送你回去啊。”尹梦娇急切地说道,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啊?”李惊得嘴巴大张。向来只有男孩送女孩回家的道理,这女孩送男孩回家,听着就怪诞。虽说尹梦娇身形高大,可自己也是一米八几的壮实小伙,这着实不合常理。
“我……我顺路。”尹梦娇到底还是女孩家,察觉到自己不太矜持后,脸上瞬间掠过一抹尴尬的娇羞,忙不迭地解释起来。“我要去我三姨家,正好经过你家,没别的意思。你愣着干什么?走啊。”话音刚落,她利落地扶起旁边停着的一辆天蓝色自行车,身子一歪,大长腿一迈,就稳稳地骑了上去。
李无奈至极,寻思着也就是在一条马路上各自骑着车,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也就骑上自己那辆二八大杠,与尹梦娇并排前行,一路往家的方向赶。
路上尹梦娇一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他都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李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女孩的心思,他大致能猜出个七八分。只是他知晓尹梦娇和麻老五之间的关系,不想去招惹她。他对这姑娘没什么好感,倒不是因为麻老五,而是他压根就不喜欢这种类型。
通常情况下,从小饭馆骑回家,怎么都要十七八分钟。可是今天李骑得飞快,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家附近的岔路口。他不想让尹梦娇跟到家门口,唯恐母亲瞧见后又要责骂。自己挨骂倒没什么,反正他早就习以为常。他满心所想的是绝不能牵连妹妹,更不愿让妹妹看到他和尹梦娇有所往来。
他停下车子,回头朝落在后头两米多远的尹梦娇摆了摆手,喊了一声“拜拜。”后便欲继续往家里骑。
尹梦娇那一肚子的话还没讲完,哪里肯让李就这么走掉,于是扯着嗓子喊道:“等一下,我还有事。”
李心头涌起一阵不耐烦,但碍于情面还是停了下来,板着脸问道:“啥事?”
这时,尹梦娇骑到了李跟前,喘着粗气跳下车子,将身体凑得与他极近,那上下起伏的胸脯险些就贴上了李的身体。“周日上午我们不上课,一起去看电影啊。听说你十一点才上班呢,我们看十一点以前的场次,来得及。”
“我不去,我不爱看电影。”李想都没想,直接生硬的拒绝了尹梦娇的热情邀请。
“你不去,我就跟李岫两个去了啊,反正她答应我了。我们两个女孩,路上要是再碰上什么张老五,赵老五的……你放心吗?”尹梦娇斜着眼珠,一脸的狡黠,故意拿话刺激李。
实际上,李岫根本就没答应尹梦娇。上次的事发生之后,她就不想再对母亲撒谎,所以白天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
看出李眼中的迟疑,尹梦娇马上又添了一把火,说道:“周杰伦演的……《头文字D》,你不喜欢周杰伦吗?李岫说她最喜欢的偶像就是周杰伦了。”
这下,李对尹梦娇的话再无半分怀疑。他呆立在原地,沉默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应下了。尹梦娇一瞧李答应了,兴奋得直跳脚,还趁着李没留神的当口,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吧嗒。
在这空寂的夜里,那吻声显得格外清脆。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息之间激起层层涟漪。
李瞬间懵了,慌忙骑上自行车,仓皇失措地逃回了家。
这一幕恰好被李岫看见了。
这几天她和李的时间总是时间对不上,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天。正巧今天放学早,就想着出去迎迎哥哥。哪知道还没走到岔路口,就远远瞅见尹梦娇和哥哥在亲热。
尹梦娇那一吻落在李脸上的时候,李岫吓得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房间。甩了拖鞋缩到床上,像只受了惊的小兽,一声不吭。
这次的感觉与上次不小心撞见尹梦娇和别的男生在楼梯转角亲嘴完全不一样。虽说心脏都猛跳了一阵,但这次很快就平复下来,而后,一股悲凉就如夜的潮水般慢慢涌了上来。
她躺在床上,仿佛整个人,一下,被掏空了。窗外暮色苍茫,葫芦灯渐渐模糊了,小山也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心口中慢慢湮没成一大塌的悲伤,无边的泛烂开来,将她彻底掩覆。
女孩之间的友谊,似乎不那么坚固。更何况李岫与尹梦娇的关系,从来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友谊。她们走向割裂,是必然的结局,无可避免。只不过,李岫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的导火索竟是“嫂子”这两个字。
昨夜偷窥到尹梦娇与哥哥之间发生亲密关系之后,李岫对这个闺蜜就再难产生好感。下了早自习,她没有主动找尹梦娇一起上厕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继续默写英文单词。
谁成想,后排那几个调皮的男生和尹梦娇素日里关系不错的几个女生,竟也没有出去玩,蜂拥着围到李岫座位边,嬉闹着要她喊尹梦娇嫂子。
李岫佯装不懂他们的意思,继续拿着语文课本翻,也不知到底是要翻到哪一页,找到哪篇文章。
“尹梦娇都跟你哥亲嘴了,还不是你嫂子?”吴建还是拍着篮球,嬉皮笑脸的继续打趣。
尹梦娇这时也凑了过来,脸蛋红通通的,挂着春风得意的娇羞。啪的一声,她结结实实捶了吴建一个实心拳。吴建疼得呲牙咧嘴,伸手去够后背那块痛地,奈何手臂不够长,疼得原地跳脚,也没能够着。
“别瞎说,烦人。”尹梦娇抿着嘴笑嗔,一屁股挤上李岫的座位,险些把她挤到地上。而后又将手臂搭上她的肩膀,扬着头煞有介事的向周遭这几个家伙训诫道:“我跟了李岫的哥哥了,以后她就是我妹妹,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小心我废了他。”说着,她把李岫搂得更紧了。
这是李岫做梦都想拥有的一天,至高无上的权力,哪怕这权力源自他人的庇护。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周遭同学的笑脸,竟是那么虚伪、狰狞,令她难受。而尹梦娇搭在她肩上的手,也让她觉得极度不适。她开始不太喜欢她身上的味道,那种花露水卷着烟草和厕所里的消毒水味道。
那些家伙点头哈腰的允诺,保证绝对不会欺负李岫。尹梦娇愈发得意,笑着翘起了二郎腿。李岫以为闹成这样也该散了,没成想他们不依不饶,将尹梦娇和李岫围了个水泄不通,嘴里喊号子一般齐声高叫起来:“嫂子,嫂子,嫂子!”那架势,仿佛李岫今天不喊出这声“嫂子”,他们誓不罢休一样。
尹梦娇眼角噙着笑,目光却似刀子一般死死锁住李岫的嘴唇,仿佛在逼迫她乖乖就范。李岫的鼓膜被吵得阵阵发疼,脑袋里犹如一群蜜蜂在嗡嗡乱撞,无奈之下,只得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那两个字。
“嫂子。”这两个字几乎细不可闻。说完,李岫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差点就要将早上喝的牛奶吐出来。在众人的哄笑中,她慌乱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捂着嘴急匆匆跑出了教室。
周日上午,学校放了半天假。李岫的心灰透了,阴沉着脸,一大早就出了门。这几天她都打不起精神,满心认定哥哥被尹梦娇给抢走了。按理说哥哥谈恋爱是件很正常的事,可她就是没法接受,还一股脑儿地把怨愤记在李身上,这几天都没搭理他。
李那叫一个莫名其妙,起初还以为是母亲下了禁令不许妹妹跟自己说话。可后来母亲不在跟前的时候,妹妹照样对他冷若冰霜,这可把他给弄迷糊了,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了这小祖宗,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糊涂蛋,竟然还满心欢喜地等着今天上午跟李岫一起去看电影。奈何,李岫根本不知道李答应了尹梦娇去看电影,而李也压根儿不知道妹妹不会去。
昨天晚上母亲就吩咐李岫,趁着上午休息的半天时间去给小姨送酸豆角。小姨喜酸,早上吃米粉的时候每每都要放上好几调羹的陈醋和酸豆角。
外公外婆去世的早,家中没有男人,母亲就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将两个妹妹抚养长大。陶家的外貌基因确是优质,三个女儿都生得漂亮。可除了母亲以外,其它两个丫头却着实不让人省心。
李岫的二姨是个典型的恋爱脑,但凡有男人在她耳边说些好听的话,她就开始神魂颠倒,恨不得把命都给了人家。早几年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商贩,母亲根本不同意这桩婚事,奈何二姨这丫头执着,偷了户口本,背着母亲与那个后生登了记。母亲气得大病了一场,还扬言要跟她断绝姊妹关系。然而,还没等母亲跟二姨做个了断,那丫头就跟着小丈夫跑去了新疆,只是听人说好像在那边做起了药材生意,别的就无从而知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跟家里人联系过,母亲也没再提及二姨。
小姨今年三十多了,算是超大龄剩女,在清岩啤酒厂当质检员。她比母亲小了十岁,是三姊妹里生得最好看的那个,李岫跟她很是相像。身材都清瘦,脸蛋白剥剥的,阳光一照,白得透亮。她与二姨刚好相反,极度抵触婚姻。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生活,惬意的很,何必跳进婚姻的火坑,自取灭亡。
母亲常常叹气,说小姨大抵是受了西方思想的毒害,所以才不想结婚。她家里的墙壁上尽挂着些光屁股的外国女人,录音机里也没日没夜的放着一些洋鬼子的歌。母亲一劝她,她嘴巴里就乌拉乌拉讲些自由民主的东西,一副义愤填膺的亢奋表情,滔滔不绝。母亲不爱听,也听不懂,更加难以反驳。
小姨是唯一能让母亲语塞的人,母亲不想跟她硬碰硬,因而才派了李岫借送酸豆角之名刺探军情。前阵子母亲拖人给小姨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当兵复员回来的,在部队里是副连级,一米八的大个儿,母亲很是喜欢。这次派李岫前去,主要是想打探一下小姨与相亲对象的进展情况。
小姨住在啤酒厂的家属楼,这楼是啤酒厂分给职工的,离厂子很近,楼里楼外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麦芽发酵的味道。
到了单元门口,李岫抬头确认了一下那块挡在铁门上的大石头,而后拖着沉重的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走。到了四楼,直接抬手敲响了东边那扇门。
小姨在里头问了一声:“谁啊?”
李岫应道:“小姨,是我,李岫。”
听到是李岫的声音,小姨高声喊了一声:“等会儿啊。”
这一等,可真是漫长,许久之后,门才缓缓打开。
小姨开了门,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绸子吊带睡衣,那睡衣的领口低开,近乎到了肚脐的位置,若隐若现地露出她迷人的锁骨和大片雪白的肌肤。两条如藕节般纤长的胳膊在睡衣的衬托下更显白皙娇嫩。不过哪怕胸口的位置再低,小姨那平坦的胸脯,也没现出一丝沟壑。她咽了咽口水,神色间透着几分慌张,似乎对李岫的突然到访很是吃惊。
“小姨,我妈让我给你送酸豆角来啦。”李岫闷声说道。
“哦哦,快进来快进来。”小姨忙把李岫让进屋里。
屋里的布置简陋又陈旧,墙上门上胡乱贴着好些个衣着暴露的外国女星海报。李岫哪敢抬眼去瞅,耷拉着脑袋就坐在了沙发上。
小姨把酸豆角往冰箱里放的时候,李岫无意中瞥见阳台的晒衣绳上挂着一条深蓝色男人内裤,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赶紧把目光拉回到沙发这边。可刚低下头,又在茶几下面瞅见了一粒纽扣,黑色的衬衫纽扣。她捡起来递给小姨,谁想到小姨一瞅见那粒纽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慌里慌张地把纽扣收了起来。
第15章 二零一三年15
到达山顶时,已是凌晨三点半。
山顶露重风疾,李岫只穿着一件短袖,还被汗水浸透了。一阵风猛地刮过来,她忍不住瑟瑟发抖。此刻的她又累又困,哪还顾得上衣服湿不湿,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只想躺地上睡觉。
阿清赶忙拦住她下沉的身子,说等一等,然后卸下背囊,在里头一阵翻腾,找出一条深蓝色的毯子,温柔地披在了李岫的肩膀上。接着又掏出一块一米多宽的防水塑料布,平平展展铺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就近捡了几块石头将边角压住,这才让李岫坐下。
阿清虽然体力不错,但也累得够呛。两人没过多久,就各自抱着肩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岫被轻轻摇醒。她半启眼睑,缓缓坐了起来,发现阿清坐得端正,目光眺向远方。
此时,浓稠如墨的夜色已然变淡了。世界沉浸于幽蓝的静谧之中,宛如一场深邃邈远的梦境。黎明悄然而至,流动的雾霭于山峦间徘徊游荡,若隐若现,恰似如梦如幻的轻纱。
天边泛起鱼肚般的白色,渐渐地,金色的光线崭露头角。那光芒,既暧昧又执拗,顽强地穿透层层云雾。眨眼间,红日一跃而出,光芒于刹那间盛放,渐渐地,山峰、草木便都有了颜色。
霞光葳蕤,一点点流入李岫的眼睛里,缓慢地将她茶褐色的眸子照亮。她缓缓站起身,自裤兜里摸出那只橙白相间的小巧录音笔,将其轻举至唇边,以低缓且细腻的声调,试图留存住眼前这仿似梦幻的一幕。
阿清也悄悄站起来,呆站在原地,举目远眺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侧耳倾听着李岫轻绵纯净的低语。他与山、与日、与光一样岑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直至李岫将所有心底的震颤倾诉完结,他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试探着轻声启口:“这是什么?”
李岫微微侧头,嘴角浮起一抹浅淡似雾的笑,将录音笔递向阿清,目光柔和而专注。
阿清神情郑重地接过,把它举至眼前,目光如炬,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圈儿,而后又缓缓递还给李岫,随口说了一句:“跟我以前用的MP3差不多。”眼神中透着些许迷茫与好奇。
李岫轻轻笑了笑,把录音笔收好,随后站直身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脸上满是惬意。
而后,她转头望向阿清。此刻,朝阳的光芒如水般倾洒在阿清身上,他的脸一半沉在微光里,另一半浸在暗夜之中,光影交错,幽明半分,像是一幅静谧的黑白素描,棱角愈发分明,透着冷峻与倔强。鼻子下面和下巴处,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沧桑而粗粝。突出的颧骨,犹如弥勒山峰的棱脊,散发着强烈的雄性力量。扎在脑后的一小撮发髻在睡觉的时候被压垮了,他索性把橡皮筋扯了下来,微微卷曲的垂于耳下,松弛又恣意,颇有一种文艺青年的即视感。
李岫轻轻地问道:“你为什么留长发?”
“舍不得剪。”
“啊?”李岫不解的望向他。
“在里面那几年,一直是光头。出来之后,对头发就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了,总是舍不得剪,养着养着就长了。”阿清的语气带着自嘲。
李岫自然知道“在里面”就是坐牢的意思,不过她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继续淡淡的问道:“是因为什么进去的啊?”
“你不是都听说了么,因为杀人进去的啊。”阿清调侃,随手摸出一支烟。忽尔想起李岫说山上不能抽烟,马上又收了回去。
李岫还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毫无反应,只是安静的望着他,像透过镜子看自己一样。“听说……”她冷笑,“那你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那天在粉店……赵迪说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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