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 白隼也不愿自讨没趣。他眼眸微动, 悄悄侧眸打量起宋鸾枝的侧脸, 却被她逮了个正着。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白隼急忙收回视线,黑沉的眼眸落在手心处,原先疏离的冷意却在缓缓消融。
“给你。”
白隼猛的将一东西塞进宋鸾枝怀中, 隔着夜色,宋鸾枝未能看到他红透了的脖颈和耳朵。
“这是...”
宋鸾枝打量起手中嫩绿色的花苞,心里一喜,语气不免带了丝雀跃,“这是春兰花?”
“毕竟今日之事我也有错,这春兰做花茶对身体有益,刚刚碰巧摘了些,你可千万别多想,就当是抵你人情了。”
话落,白隼还未等宋鸾枝回话,便自顾自加快脚步向前走着。宋鸾枝有些好笑,紧跟上前打趣道:
“白隼,你脸是不是有些红了?”
“不许胡说,我才没有!!”白隼急得像只会咬人的兔子,之前那副冷脸傲娇样顿时烟消云散。
“还有,你个姑娘家,怎能随意说出这种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特意想到我,帮我采春兰。”
白隼轻哼了声,嘴硬道:“不用,谁让我这么好心。”
宋鸾枝:……
坏了,就不应该夸他的,几句就能上天。
“而且,我也没有特意帮你,只是凑巧看到了罢了,你可别多想!”
宋鸾枝敷衍似的点了点头,步伐不停。
残山掠影,孤风如乐在山间空荡处回响,枯败的枝桠生出了春的形状,在半空吸引住了宋鸾枝的目光。
二人前前后后下了山,那老者像是早就等在那儿,爽朗的笑声悠悠传来。
“今日多谢宋小姐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麻烦了,那林大夫,我就先回府了。”
她回眸想向白隼告别,却见他已经提着她刚刚卸下的箩筐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一段距离了。
见着林大夫,宋鸾枝斟酌了片刻,终是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林大夫,那药架子白隼好似十分看重,如若他真的十分在意,我可以赔他一个。”
“哦你说那个啊,那是他自己从山上找的木材亲自做的,要不是今日需要义诊,怕是连碰都不让碰的。其实也就磕坏了一个小角,没多大事。”
林大夫说完,狭长微眯着的眼眸突然瞥到被宋鸾枝握在手心的春兰花,两眼一亮。
“哟,这——怕不是春兰花吧?宋小姐这是自己采的?”
宋鸾枝一愣,摇了摇头,看向走在前方的白隼说道:“不是,是白隼顺手在采草药的同时替我采的。”
宋鸾枝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刚刚好能让没走多远的白隼听到。
只见他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冲着林大夫大喊:“师父!你别——”
在斑驳的花荫掩映下,林大夫爽朗的笑声直达耳畔,似完全忽视掉在远处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前来的白隼。
他沙哑又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覆满雾尘的罅隙,进到宋鸾枝的耳朵里:“哎呦这小兔崽子,长着一张嘴就知道胡说。哪能是顺路啊?你知道这山里的气候本就不适宜长春兰,春兰长相又普通,怕是废了好一番心思呢——”
“师傅,你走不走了!”
“哎哎哎来了来了,你这家伙,催啥催...”
群峰叠嶂,天末隐去微光。
芳草之下,柔波渐起,师徒二人拌嘴的声音随着背影融入夜色中,徒留宋鸾枝一人站在原地不语。
她垂眸,清风掀起春兰的叶子,宋鸾枝紧握住,不知何时手心已是一
片炙热。
恍惚之下,烟火声骤然响起,扯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宋鸾枝抬眸,只见绚烂烟火落下的地方,是宋府的方向。
云声舒卷,伴着璀璨火光,宋鸾枝踏进了宋府的大门,刚准备放眼望去,便被宋汝善扑了个满怀。
“阿姐,你怎么才回来呀,今日是花朝,你不在的时候可无趣极了。”
这般说着还不够,宋汝善甚至蹭了蹭宋鸾枝温热的脸颊。甚至直接将宋鸾枝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侧的夏筠,急忙牵起她的手走至家中的一棵老槐树下。
月晕如湿漉漉的白沫,罩在槐树枝丫上系紧的红丝条上,那上头的笔墨自己被风吹干,在银光下夺目万千。
宋鸾枝抬眸望着那些红条愣了神,不经意间捕捉到“幸福”“安康”等字眼。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宋汝善便将毛笔和干净的红条递给了她。
“阿姐,快,趁时辰还没有过,将心中所愿写下来挂到槐树上去。据他们说,可灵验了呢。”
宋鸾枝眼波闪了闪,手臂在即将触动到笔杆时却停在了半空中,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那一刻,思绪如潮流般吞噬着她的一切,耳边轰鸣声阵阵,她仿佛置入进了一片寒潭之下,无法脱身。
冬风阵阵,明灯万千,彼时宋鸾枝恍惚间似是忆起了那年仲夏。
佳节之下,大街上人烟稠密,此起彼伏的摊贩声吵的宋鸾枝抓紧了母亲的手,想要躲进她的怀里,惹得母亲笑开了怀。
寺庙中,她牵着宋鸾枝的软嫩的小手,在红条上写下了“永不分离”四个字。
那一刻,年幼的宋鸾枝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眸看着母亲幸福的脸庞,好奇问道:“妈妈,写这个有什么用吗?”
“鸾枝啊,你现在还小,妈妈告诉你哦,在红条上写下来的愿望,是一定会实现的。”
什么都不懂的宋鸾枝,自那时起,却真的相信了母亲的话,真的相信了她与母亲这一辈子,永不分离。
后来,狂风肆虐,坠雨敲打着本就脆弱的心门。白色的衣裙沾满肮脏泥泞的污渍,掺杂着猩红的雨丝。
那是一场下了十几年的大雨。
浑身湿透的她,拖着一副空壳孤独的走到现在。
自那以后,宋鸾枝便再也不信所谓的“永远”二字,也不信这荒唐的习俗。
在她眼里,只有真正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夜幕消弭,沉默的空气中,宋汝善察觉到了宋鸾枝情绪的不对劲,她轻蹙着眉,微微侧着头低声道:“阿姐,你怎么了吗?心情不好吗?”
“没事的汝善,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都过去了。”
宋鸾枝强行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接过了笔和红条,将其放在一旁的小石桌上。
那鲜艳的红色仿若记忆中触目惊心的血液,一瞬间内心的空洞与对未来的惊恐涌上心头。
她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侧是宋汝善期盼的眼神,头顶是流光溢彩的烟火。冰冷的身体被温暖的一切所笼罩,却颤抖的愈发强烈。
宋鸾枝的目光死死落在那笔尖的墨水上,她僵硬的手握紧了笔杆,指尖隐约发白。
风吹绿叶,簌簌声响起。
当凝滞在半空中的笔尖的墨水将要低落时,宋鸾枝的心理防线终是被打破。
她泄下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将手砸在石桌上,汁水毫不例外地溅到了她的衣裳上,发出“砰”的一声。
但细小微弱的声音仿若当年她被抛弃时的呼喊声,在绽放的烟花下,声若蚊蝇。
“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别开头,藏起略显苍白的脸,喃喃开口。不知是对身旁的宋汝善说的,还是对现在的自己。
话音未落,不知何时出现的林姨娘“蹭”的一声来到宋鸾枝身边,抢走了笔。
宋鸾枝心脏顿时失了片刻,神情茫然地看向林姨娘。只见她骂骂咧咧地从宋鸾枝身前抢走了那张空白的红条。
“什么算了算了,我们鸾枝可不能算了。”
随后,大手一挥,在缤纷的光景的衬托下,在红条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四个大字——
永远幸福。
毛笔被坚定的拍打在石桌上,林姨娘将红条拿到眼前,还时不时摇着头啧啧两声,似是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
她回眸,将红条递给了一旁被这一举动震惊的宋鸾枝,搂着她的腰走到槐树之下,踩着板凳,再握着宋鸾枝的手,将其挂在枝干的最高处。
而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宋鸾枝才回过了神。
“林姨娘——”
无尽的夜空下,那鲜艳的红条被风卷起,摇晃在宋鸾枝的眼眸中。
此时此刻,她竟忽然发现,那红条不知何时起,竟像那天边的启明星——
抵得过万千光景,无声地为她咏赞。
“我们鸾枝这么好,自然是要永远幸福!”
只听林姨娘,大声、而又坚定的说着。而周围的所有人,无不满怀最真挚的笑容,赞同她话里的一切。
彼时,天边又绽放出一道华丽的火光。
宋汝善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宋鸾枝湿透了的后背,在她耳畔低语道:“阿姐,我们都会幸福的。”
世界忽明忽暗,只是在那一瞬间,宋鸾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是的,我们都会幸福的,她想。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也只是想要如此罢了。
第37章 又生事端 “我得先是我自己。”……
三月的江南小城寂然无声, 万壑千岩描摹出水墨丹青的画卷。
今日的天却被黑云吞噬,透不出一丝光亮,宋鸾枝坐于塌上, 翻看着铺子的账本,心间却在隐隐作痛。
跳动的心脏压住她平稳的呼吸, “轰隆”一声, 响彻天际的雷声伴随着雨珠的落下, 惹得她浑身一颤
转瞬间, 密布的雨丝遮盖了她眼底的宁静。耳畔,却不止雨打窗的动静。竟还添了抹匆忙的脚步声——
“小姐!不好了!据说...据说两粤两地的首领联合起来,就在前几日夜里偷袭了裴少爷所在的军营, 战事现如今,已经开始了!”
宋鸾枝眸子一颤,握着账本的手瞬时没了力气,其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雨溢满了整面窗户, 无边无际的恐慌填满了她的整片心脏, 充塞在天地间的暗色也抵挡不住宋鸾枝欲出门的步伐。
却不曾料到, 刚踏出一只脚, 便被匆匆赶来的夏筠拦住:“小姐!您可千万别鲁莽行事啊!”
“南部地区因为连续几日的暴雨, 面临着洪水的危害。加上战乱,大多数的流民都已经进城躲避了,现在满大街都已经被他们挤得密不透风了!就连...就连我们铺子门口, 都坐满了人...”
宋鸾枝手指紧紧扶着门栏, 指尖用力到发白。她深吸了口气, 稳住心态,压低了声音:“走,去找阿父。”
书房内, 阴郁的天之下,烛火透过窗户显出一片明亮。宋冶章因烦躁而不停走动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宋鸾枝立于门前,毫不犹豫推开了门。
“阿父。”
“鸾枝!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着派人去寻你。这突然的战事和这天气,属实让阿父有些力不从心。城西的铺子我已派人去打理,待会便会亲自过去照看,这城东的铺子——”
“阿父,交由我来吧。”还未等他话音落,宋鸾枝便抢先开口。
宋冶章迟疑了片刻,担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鸾枝愿意为宋家出力,可...城东就在城门旁,流民数量只增不减,更何况那儿的人手也都是刚派去的新人,我怕鸾枝你...”
“阿父,就因为派去的都是新人,这事交由我来做才能更加放心。”
宋鸾枝紧握住宋冶章粗糙带茧的手,安慰似的朝他笑道:“阿父,不是您说的,做事
之前,要有相信自己的自信和勇敢向前的勇气吗?身为宋家嫡女,这种时候若是躲在您的身后,我以后又怎能担得起嫡长女的责任?”
“可是,这流民数量是你从未见过的,你的身板又不大,身为女子,力气也弱。知府家的少爷许仲儒主动提出帮助,要不鸾枝,这次就算了吧。”
即使是这般劝说,宋鸾枝依旧坚定着自己的决定,绝不低头。
她心知宋冶章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她,而非其他。随后,她松开了宋冶章的手,缓步走至窗外。飞溅的冰冷雨滴打在她的身上,很快便湿润了一片。
“阿父,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本就如随波逐流无依无靠的浮萍。若真真如您所说,因自身先天性的缺点,而失去直面一切的勇气,那女子,便永远无法成为撑起自己世界的乔木。”
“阿父您看,在这暴雨之下,唯有树根被深深钉入泥地中的树木,才能抵抗一切,掌握自己生命里的长歌。而枝头寄生于此的花苞,只有被摧残玉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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