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 被泪沾湿的脸颊发出火辣辣的刺痛感。容玉珏抬手试图拥住宋鸾枝,他的衣袖顺着他落下,露出嶙峋的瘦骨。
容玉珏猩红着眼, 在这个深夜, 第一次正式与他的父亲直视。
万物寂寥, 他声嘶力竭地朝眼前这个男人控诉着:“父亲!我心知你对我不满,更知道你巴不得我和母亲一起死在那年寒冬,你将一切罪责归咎于我, 让我因为母亲的离世抬不起头,不断地赎罪。”
“我自小对诗词歌赋感兴趣,可你得知之后,却将母亲亲自撰写的诗书一把火烧得干净,未曾留下一本。可我、我为了不惹你生气,每日只能在深夜,藏在柴火房读母亲留下的书。”
“我质问你时,你只是说——那些书不能让我这般肮脏的人沾染半分。你放火烧书是因为我,再一次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这我都认了。”
“那时候我就
在想,或许我真应该死去,这个世上,没有人希望我活着了。”
容玉珏无奈而绝望地苦笑着,回忆涌上心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父亲眼色行事的人,那段压抑到濒临绝望的时候。
他再一次成为了,拿着馒头缩在脏乱的干草堆旁,借着月光翻看着母亲的书籍,透过熟悉的字迹和话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母爱的少年。
湿润的眼眶模糊了周遭的一切,断断续续的雨声,仿佛他心底从未停过的雨季,徒留潮湿的心。
“你总说,我不应该活在这世上,更不应该学习母亲留下的诗词歌赋而成名,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为此道歉。自此之后我也不再碰诗书。”
“那次疾病之后,我已成残废,为了不碍你眼,亲自向陛下请愿搬来这江南小城。我原本想,就这样吧,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在狭小的角落孤独地死去,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我害死母亲的后果。”
“直到我遇到了卿卿,我才发现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原来,还有人希望我活下来。只是很讽刺,我亲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
“所以,她已经是我生命里无法割让的一部分了。可现在,就连她你都要从我身边剥离,你怎能如此狠心!”
容玉珏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宋鸾枝的身子,将她一点一点移到舒适的位置上,随后不再去看昭王的脸,也不再去与他争吵。
他累了,很累很累。
他现在只想和他的卿卿在一起。
容玉珏推动着轮椅来到房门前,背对着光,他的侧脸隐入黑暗。他微微侧眸,目光停留在不知何时飘落至窗前的花瓣上。
“父亲,你或许不知,我听母亲的贴身婢女说,你不在府中的那段日子里,母亲整日整夜就坐在桌前,看着满院落花流泪。”
“曾经我以为,她是在哭你的变心,哭无望的未来。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
“她哭的是自己,哭自己爱错了人。你根本配不上母亲,永远都是。”
窗棂堆积的雨消透殆尽,暗色的叶隐藏在雨雾中,如难涩于口的心愁。昭王彻底跌落在地,桌前的茶杯被毫不留情地掀翻,碎了一地。
可容玉珏不愿再管,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欺骗自己半辈子的男人,太过可悲。
“琨行!”
男人沉重悲凉的声音穿透了雾霭,可容玉珏没有一丝停留,抱着宋鸾枝径直向着光走去。
容玉珏已然坚定下来,他要回到京城,回到高台之上。
只为了能和他的卿卿并肩前行,不再让自己成为她的软肋,他要成为她手边最坚韧的长剑。
雾软了下来,雨堪堪停住,月亮也从厚云显出。
容玉珏向侍从要来了些膏药,正当他思索着该怎么叫醒宋鸾枝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嘴角带着浅笑。
“世子,刚才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宋鸾枝努力克制住心底泛起的苦涩,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容玉珏的眉骨,心疼地眼角渗出些银光。
容玉珏心尖一颤,抿了下唇垂着眸不敢去看她,卑微怯怯地开口:“卿卿,我是不是很无能?”
“为何这样说?”
宋鸾枝轻轻摇了摇头,双手撑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与她对视。“玉郎,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倘若任何人处在你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想只会有两种结局。一,将遭遇的所有不公发泄出来,成为一个极端狂暴的人;二,绝望至极,自缢而终。”
“可是我的玉郎,却闯出了第三条路,成了个待人温柔,举止有礼,为我朝争光的文人,也咽下了所有的折磨。”
“所以玉郎,你知道吗,你这般勇敢、昂扬的人,你的未来一定是光明顺遂的。”
“你信我吗?”
宋鸾枝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容玉珏白嫩的脸颊,忐忑的目光凝在他的双眸。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我信。我也只信卿卿一人。”
“那玉郎愿不愿意参加贵妃娘娘不久后将举办的诗会?就当是为了我。”
宋鸾枝语气缓慢,期盼的目光灼烧着容玉珏的眼眸。
只见容玉珏弯下腰身,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顺带蹭了蹭她的鼻尖,点了点头。
“我会去的。卿卿,我早已想通了,不只是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
明显地,宋鸾枝松了口气,雀跃到弯起了眉眼,“好,我相信你,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想很快,我就能看到真正的容玉珏发光发亮了。”
宋鸾枝坐在容玉珏双腿上,木窗半开着,能看到曲径通幽处的石板路被雨水无声地浸润着,袅袅雾气萦绕在小池塘上,恍若梁梦。
“卿卿,谢谢你......”
宋鸾枝正想起身,身后的容玉珏却目光虔诚地忽然开口。
“怎么突然谢我?我也没做什么。”
宋鸾枝轻笑着打趣道,却见他眉眼认真,她的心有片刻的晃神。
容玉珏摇了摇头,开口道:“因为鸾枝,你于我而言,就像——”
“黑暗人生中突然照进的光吗?我听那些话本子上都这么说。”宋鸾枝接过他的话,似早有预料。
“不是,像小草。”
“和我一样,被丢在晦暗无声的角落里的小草。”
宋鸾枝嘴角笑意僵住,慌乱地别开眼,心脏跳动得厉害。
她的脑海又想起来那段凄惨的回忆。
那个雨天,她被父母丢弃在那个混乱肮脏的垃圾桶旁,被福利院院长接回去后,看着一个又一个被接走的孩子,唯独自己是没有人要的。
到最后,终于有一对家庭愿意收养她,原以为憧憬的幸福家庭就要来到,他们却再一次将她丢弃。
可是宋鸾枝没有放弃,她凭借自己的实力独占高台,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可惜,她再一次被利用。
她一次又一次在亲情这条道路上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循环往复,却在所不惜。
容玉珏捏了捏宋鸾枝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缓缓解释道——
“但你和我又不一样。身为一株奄奄一息的小草,你不顾一切,顽强生长,你只是想跟随着你的初心,想要活下去罢了。”
“而我——一个将自己封闭在角落妄图自毁的人,就这么看着与我身处同样境遇的小草,慢慢地、慢慢地依靠着自己,长成了参天大树,去凿开了一抹阳光。”
“就是那光,照在了我的身上,救下了苟延残喘的我。”
“鸾枝,看样子你什么都没做,但我知道,你什么都做了,只是在你眼里,仅仅是为了你自己罢了。”
“但在你身旁的我,却被你感染,下意识地想要去触摸那温暖的光亮。”
“如今我这株小草,也想要破土发芽。”
“所以卿卿——”
忽然的停顿下,宋鸾枝又听到了渐渐响起的雨落声。
雨又开始下了。
可这一次,她不再感到寒冷。
宋鸾枝回过头,看着容玉珏紧张到不停咽口水的动作有些发笑,她自然是知晓接下来容玉珏会说的话,但心底仍然有些许紧张。
容玉珏亦是,他忐忑地注视着宋鸾枝,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将自己所能得到的阳光,照在你的身上?”
“让我,成为你手边最得利的武器,助你开疆扩土,再占高台。”
第51章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 “好戏开场”……
春影婆娑, 落于鲤池之上的鸥鹭忽地飞散,徒留迷乱的碎花落地。宋鸾枝却不愿再去搭理院外的一切,而是默默抬起眼眸, 注视着容玉珏的一举一动。
白玉般的脸庞带着些薄红,那双独有着宋鸾枝身影的眼眸柔情似水, 泛着点点水光, 似期盼, 又有些胆怯。
宋鸾枝轻佻着笑了下, 当着他的面缓缓将头靠在他肩旁,软下声音道;“玉郎,我的背好疼, 要不先帮我上药吧?”
宋鸾枝仅仅是用双手揽住容玉珏的脖子,就已经让他浑身僵硬,说不出来,整张脸仿若枝头含苞的桃花。
“好、好的,
是我的错。”
可即使嘴上答应着, 容玉珏手上的动作却迟疑且缓慢。他一只手紧紧握着药膏, 另一只手的指尖却微颤着放在宋鸾枝衣裳的角落, 无措地咽了下口水。
“可是卿卿, 这衣服我不太会弄,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
眼见容玉珏红透了脸想要临阵脱逃,宋鸾枝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个打趣他的好机会?直接拎小鸡似地攥住他的衣袖, 迫使他直视自己。
宋鸾枝勾起嘴角, 看着面前迅疾低垂下眼眸, 闪躲着不敢看她的容玉珏,心底暗暗发笑。
“没关系的,你不用来, 我脱就好了。”
容玉珏顿时哑口无言,愣在原地如同一个石像,两双手死死攀着轮椅,眼睁睁看着宋鸾枝朝自己翻了面,纤纤玉手搭在衣裳之上,缓缓脱下。
借着暗色的月光,露出的那抹香肩白皙可人,窗口处的海棠出了墙,一时间让容玉珏意识沉溺其中,分不清究竟是海棠花香,还是宋鸾枝身上淡淡的体香。
潮湿的天,容玉珏的心底喷发出了一股持续的潮热,安寂的夜晚下,屋内只余下他粗粗的喘气声,以及衣裳滑落身体的簌簌声。
那呼出的水雾迷蒙了容玉珏的双眸,耳赤面红的他彻底沦陷在这名为宋鸾枝的情网中。
也不知何时,那放在轮椅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抚上了宋鸾枝纤细的腰肢,容玉珏的喉结滚动了番,即使尽力克制住强烈的欲意,那瞳孔渗出的晦暗仍旧滚烫。
“卿卿——”
亲昵、独一无二的名字被他卷在湿润的口舌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宋鸾枝敏感的颈窝,惹得她下意识轻颤了下身体,暧昧的气息一股脑地快速发酵,被蛊惑的容玉珏深吸了口气,缓缓朝着那裸露的雪白靠去。
却在下一秒——
他感受到了过热的液体。
容玉珏鼻衄了。
滚烫的鲜血不断从他鼻尖淌出,很快浸湿了他胸前一大片的白衣,宋鸾枝回眸被惊到无话可说,只好面红耳赤地出声喊来了侍从帮容玉珏处理。
惹人遐想的时光就这么被唐突地打断,多少令人尴尬。
没过多久,容玉珏便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衣,被侍从重新推进屋内。他委屈地抬起眸,耳根一片通红。
“卿卿...”
容玉珏抿着唇,轻轻扯了扯宋鸾枝的衣袖晃了晃,眨巴着眼看向她,让宋鸾枝根本说不出任何不好的话来。
她无奈叹气,“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的。”
她就应该想到,容玉珏这位纯情又未经人事的小世子,根本经受不住这样强烈的诱惑,是她过早了。
“卿卿,我、我下次会坚持住的......”
容玉珏支支吾吾地才说完,刚才的画面再次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吓得宋鸾枝立刻扶着他的双肩微晃着,制止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赶紧忘了,不许乱想,不然又要鼻衄了。”
“......”
清风忽来,荡开层层山峦。借着水的波动,夏筠敲响了房门,“小姐,世子殿下,陛下和贵妃娘娘喊你们回去,说是有急事要处理。”
“好,我们现在就来。”
宋鸾枝推着容玉珏行走在长廊上,越距宴会越近,她的心底便越感受到强烈的不安感。
直到,她看到了门外把手的士兵,心底更是凉薄一片。
“鸾枝、琨行,你们终于来了。快,裴将军可是等了你们许久呢。”
浮动光影下,宋鸾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终是隔着人群,与裴逢序远远相望。
而他却不似曾经那般热情,只是穿着工整的铠甲,恭敬地坐在皇帝下方,那双黑眸平静如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她,便快速移开,不留任何私情。
宋鸾枝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嘴角挂着浅笑,推着容玉珏进了门。
“陛下、贵妃娘娘,实属抱歉,刚才世子殿下不幸弄脏了衣服,所以耽搁了一会。”
“无碍,快坐下吧。只是没想到裴将军竟会这么快到达云城,臣妾还以为会在明日呢,看来是有些迫不及待。”
敦贵妃笑着打趣道,忽地想起些什么,笑容僵在脸上,有意无意地看向了身下的容玉珏和宋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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