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鸾枝还好,并无任何波澜。
倒是容玉珏,都快把不喜二字写在脸上了,那唇都要被他咬破了。
借着贵妃的话,皇帝也随之好奇问道:“是啊益谦,难不成是为了你曾说出的那位心上人?只可惜今早我也未能从宋小姐口中打探出一二,今夜朕高兴,不妨你与朕说说,正好给你赐婚,毕竟你年岁已到,也该成亲了。”
皇帝此言一出,场上皆是静默一片,就连知府大人的脸色都甚至难堪,毕竟这里何人不知,裴将军曾与宋小姐有过婚约?最后却是被他亲自毁掉了。
宋鸾枝放在身前的手更是握紧了些,她忐忑地看向裴逢序,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曾经那晚冰冷的刀刃似乎再一次抵在了她喉前。
可是,裴逢序只是淡然地抿了下酒,郑重起身来到皇帝身前跪下,语气严肃:“回陛下,此次快马加鞭赶回云城也只是为了看望父母,并无他想。至于那心上之人——”
裴逢序停顿了下,眼神若有若无地瞥了眼有些坐立难安的宋鸾枝,终是咽下酸涩的话语,欺瞒道:“也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是惊鸿一瞥的少女,姓甚名谁臣都不知,怕是有缘无分罢了。”
裴逢序终究不愿让宋鸾枝为难,在这故事的最后,仍然选择独自承担一切,让这件荒唐事永远埋葬于心底。
他与宋鸾枝,也的确不过是有缘无分四字罢了。
裴逢序低垂眉睫,声线有些沧桑,这一繁华让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空气陷入凝固。
敦贵妃见状急忙开口打着哈哈:“裴将军还真是痴情,但这一生总得也有相伴,更何况你频繁出入战场,若无一人在身侧,陛下也会担心的。”
“是啊,我看户部侍郎的嫡女似乎对你有意,要不然——”
“陛下。”
裴逢序再次跪倒在地,“臣此次前来便也是为了一件事,臣愿永远定居边疆,以保安宁,所以不愿耽误任何一位姑娘,还请陛下同意臣的请求。”
众人皆是一惊,宋鸾枝的喉咙干涩至极,说不出任何话来,但她心知,自己也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毕竟真正能够站出来的人,早已死在了那场意外。
皇帝眼底的欣赏无二,感慨地叹了口气,“我朝能有你和琨行,已是上天给予朕最好的了。你若是已经想清楚了,我自然不会去阻拦。只是朕想多问一句,益谦想定居在哪?”
“蔚蓝城。”
“那小城人烟稀少,怎想着去那里?”
“因为那儿的天和城名一样,是湖蓝色的。”
“啪嗒——”
宋鸾枝的心乱了一瞬。
她手中的酒杯没能拿稳,渗出了些酒水,只是幸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裴逢序的身上,无人在意角落细微的响声。
裴逢序,难道真的要像他曾经说的那般——
“我会用一辈子,去为我没能认出鸾枝而赔罪”吗......
朔风簌簌,这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宋鸾枝跟着容玉珏来到府外,看着他安稳进到世子府才放下心来,转过身正欲踏步进府,余光却瞥见桥头独自倚靠在树旁的身影。
宋鸾枝不会认错,那是裴逢序。
“裴——”
宋鸾枝下意识出声想要喊出他的名字,可发出一个音节,那人便快速骑上马,回眸深深看了眼她的面庞。
他面容冷峻沉默,过了许久,
才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目光,朝着和宋鸾枝相反的方向离去,背影格外落寞,像极了记忆中熟悉的画面。
“小姐,小姐?”
夏筠走至宋鸾枝身侧,唤了好几声才让她清醒过来。
“小姐刚刚是在看裴世子吗?”
宋鸾枝点了点头,“他今夜是要回裴府吗?”
夏筠却摇了摇头,“小姐,裴将军他今夜就赶路去蔚蓝城了,据说过几天裴都尉他们也会跟着一起去。”
“这一次离开,以后怕是不会再见面了。”
乌墨色晕染了半边天,裴逢序刚刚倚靠着的柳树上,翠叶扔在微微摇曳着,宋鸾枝回望去,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少年时期的裴逢序站在树下向他招手时的意气模样。
他朝宋鸾枝大喊着,手心藏着他认真挑拣的花瓣,等到宋鸾枝走至他身侧时,再红着脸缓缓靠近,将花瓣别在他的耳后,那双眼亮晶晶的,像极了晨露。
只听他道——
“鸾枝,春天到了。”
记忆里的少年就此消散,连同着过去的宋鸾枝一起。
宋鸾枝苦涩地扯开唇角,旖旎的幻境在她心中刻下烙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庆幸。
听着愈加远去的马蹄声,愁闷从她的眉山淡去,她终是叹出口气,接过落下的花瓣,微微扬起头叹道:“春天来了。”
温暖的屋内烛光轻晃,洗去一身疲惫的宋鸾枝坐在梳妆台前,正欲拿起木梳,却发现梳妆盒旁莫名多了张折起来的纸条。
她轻蹙起眉头,缓缓掀开,字迹映入眼帘——
“好戏开场。”
第52章 诗会 “我相信他”
窗外的雨将歇未歇, 长廊上悠悠飘着残丝。
刻着海棠花纹样的木窗半开着,本欲是为了消解宋鸾枝身上的热气,现如今却让冰凉的雨丝时不时敲打着她的肌肤。
她玉手紧攥着那条纸条, 褶皱的痕迹揭示出她心底强烈的不安——会是谁塞进她屋内的?
宋鸾枝紧抿着唇,谨慎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在脑海中回忆今日的小宴。
是潜藏在婢女侍从中的人?是跟随裴逢序一同前来的侍卫?又或者, 是趁其不易, 偷溜进后院的人?
再不然——
是最亲近之人。
宋鸾枝心底钝痛了瞬, 刻意忽视那突然闪现在脑中的猜想。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能悄无声潜进她闺房且不会被发现的,一定是位女子。
“秋曳。”
宋鸾枝手撑着头, 柳眉倒竖,无意识地捏起纸条的一角。待秋曳低垂着眉进屋后,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脸颊。
“小姐,怎地这么晚还没睡?是今夜的香太浓了吗?小姐身子不大好, 奴婢替您将香去掉吧。”
秋曳面色寻常, 语气中带了些许疑问和焦躁, 似乎真真切切地担忧宋鸾枝的身体。
宋鸾枝抿了下唇, 问道:“无碍。今日宴会时, 有没有人进来过我的闺房?”
秋曳蹙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奴婢并未瞧见——”
骤然, 一道女声突兀打断。
“有一女子!”
夏筠不知何时拎着一装有糕点的食盒走进屋内, 从门口探出头来, 眉眼带笑。
“是何女子,夏筠你可认得?”
“从未见过,她说是替裴将军还发簪来的, 我也就打消了这疑虑。并且我细看那簪子,还真真像是小姐曾经送给裴小将军的东西。”
夏筠将食盒放在桌前,回忆着今夜发生的事,视线忽地落在宋鸾枝的手旁,两眼一亮。
“就是那根!上面镶嵌的赤珠可好看了...”
宋鸾枝顺着夏筠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暖光下仍熠熠生辉的赤珠明晃晃地落在她眼底。
珠零锦粲,金昭玉粹。
可宋鸾枝的心头却凉了一大半。
“这不是我曾送给裴将军的那个。虽然外形酷似,但那根发簪上的珠色,是湖蓝。”
很明显,这个人很了解她和裴逢序之间的琐事,只可惜落下了最重要的细节。
而且这试图嫁祸人的目的太过明显,宋鸾枝心想。
这怕不是为了趁陛下和贵妃在此,趁机弄坏她与裴将军之间的名声,甚至想让她开始对身边的人起疑心,可真是一石二鸟。
疾风起,渐渐朦胧了宋鸾枝的双眼。玲珑玉手不自觉抚上那颗赤珠,回忆里突然浮现出宴会中的细枝末节。
“今日在宴会上,有一婢女不幸迎面撞上了我,她神情匆忙、举止怪异,我原以为是初次参与这种宴会便也没放心上,但现在看来,是我大意了。”
至于何人能从中获益?宋鸾枝不用细究便能知道,是晋王。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好事”究竟是什么。
“夏筠、秋曳,这几日你们勤去铺子里看看,顺便替我转告净真和汝善,这些时日定要注意些细节,以防被人钻空子。现如今,他们也只会从铺子中下手,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夏筠自责地握紧食盒上的杆子,细声道:“小姐,是夏筠的错,是夏筠大意了,不应该放外人进小姐闺房的...”
宋鸾枝安慰似地摸了摸夏筠放在桌上的手,淡笑着摇了摇头头,“没事的夏筠,这也只是一张纸条罢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便是我们惊慌失措的模样,所以我们定不能如他们所愿。”
闲云泊至湖畔,树影婆娑摇动,清凉的空气下屋内的气氛变得严肃。宋鸾枝瞳孔带着坚定,薄唇轻启:“大不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命抵命。”
刚入春,季节更替的时节,云城多是暴雨。
这些时日里,敦贵妃都和陛下在云城周围的小城镇赏景,宋鸾枝也一直保持警惕心,小心地观察着任何可能会造成不好后果的事件,到目前为止,宋鸾枝都还未摸清晋王要做的事情。
但今日,宋鸾枝并未亲身前去店铺,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敦贵妃举办的诗会,就在今日申时。
昨夜夜末的雨过分强势,今早的院内落满一地新花。宋鸾枝独站在萧瑟单调的长廊尽头,头顶一侧的孤灯只剩下薄薄的光亮。
眼看着墨色的云有再度聚拢之势,秋曳急忙小跑至她身侧递来一把油纸伞。
是她曾亲手递交给容玉珏的那一把。
“小姐,这天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奴婢给您备把伞吧。”
这次的诗会就在世子府举办,对门走两步便到了,自然不需要带伞。
但宋鸾枝的心里却莫名有些犹豫,总感觉今日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带着秋曳走出宋府。
果不出所料,刚出府,街道两侧的马车陆陆续续地驶来。单看那外在装饰,便知不是权臣侯爵,就是享誉盛名的才子。
宋鸾枝只在心底徘徊了几秒,便坚定地迈开步子。
无论如何,她都相信容玉珏,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会毅然决然地站在他身边。
此次诗会容玉珏会随敦贵妃一同出现,宋鸾枝便率先入座。因男女有别,女子前都会放上屏风用以遮掩。
待宋鸾枝刚坐下,一张清澈淳善的脸便贴了上来。
“阿姐,汝善好想你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宋汝善不顾他人眼光,亲昵地环住宋鸾枝的胳膊摇晃着,故意软着声音撒娇。
宋鸾枝有些许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早好像才一起吃过早饭?”
只是因为铺子的事情,宋鸾枝早早便离了府,紧赶慢赶才回来装扮了番。
“我不管,我恨不得整天都能看到阿姐呢。”
宋汝善耍赖般地撇了撇嘴,将头靠在宋鸾枝的肩头,目光却有意无意透过帘子看向谁。
宋鸾枝怎会不知她那小小心思?却也是看破不说破,小声打趣道:“是吗?只怕是你那心思早已分在了旁人身上吧?”
被看破的宋汝善彻底红了脸,“哎呀阿姐,不许打趣我!”
“反倒是阿姐,此次来诗会的目的肯定是为了世子吧!毕竟世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了。”
宋汝善偷偷凑近宋鸾枝的耳畔,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窃窃私语道
:“而且我听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为了看世子笑话才来的!尤其是对面左边的那几位。在阿姐没来的时候,我悄悄从这些贵女中打听过,在京城时,就是他们紧抓着世子不放,语气可不好呢。”
话落,正巧宋汝善提及的那方位传来一阵粗鲁无礼的哄笑声,在场众人虽恼怒却都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忍受。
宋鸾枝的视线落在那一方,瞬间明了 。
一位是丞相之子、人人皆知的京城第一纨绔林公子,一位是皇帝的亲妹妹、如今的淑乐公主的嫡长子沈公子,而最后一位,则是在容玉珏还未有疾之前,在京城的文学圈中当了许久万年老二的秦公子。
此三人,可以说是在京城横行霸道,无人敢管、也无人敢说。虽然他们做不出什么强抢民女的腌臜事,可整日里也只会饮酒作乐、伴于美人榻侧。稍有不顺心的事,便拿下人当软柿子捏,打骂都是寻常事了。
也是因为身份背景和权利地位,几乎没有官员愿意得罪,就连敦贵妃都需要看在淑乐公主的份上,不能苛责一二。
即使有帘子遮盖,宋鸾枝都能想象出他们此刻混乱的模样,不禁在心底为容玉珏捏了把汗,自然而然心间泛起心疼。
宋鸾枝无法幻想,在容玉珏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的残缺后,有勇气出席宴会时却发现被孤立、忽视时的情绪。
是不是也会像她初次见到他时那样,默默坐在树下,嘴角虽带着笑,可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沉与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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