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鸾枝觉得他真是疯了,竟然心甘情愿有这样的要求,已经对他无话可说。
周鹤礼卸了力气,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自顾自地转身弯腰正欲捡起被扔远的匕首,却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
“阿礼。”
熟悉的温润声线让在场的两人都愣了下来,气氛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宋鸾枝惊讶转身,只见容玉珏不知何时坐在轮椅上来到这里,眼神静静落在周
鹤礼弯起的脊背上,目光透着心疼。
“阿礼,好久不见了。”
周鹤礼收了收情绪,冷下脸没有留给容玉珏任何目光,径直起身,准备擦身而过,却被他死死攥住衣袖。
“阿礼!”容玉珏鲜少声音夹杂着颤音,加重了音调。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云城,为何...为何一直不来见我?我曾透给绣衣坊的消息,你也从未回复给我。”
容玉珏面色凝重,因为用力的原因,脸颊微微泛起了红,甚至轻轻咳嗽了几声,看得让人心狠狠一揪,无比怜惜。
周鹤礼冷笑了一声,讽刺道:“本王为何要与一个残废见面?”
“周鹤礼!你别太过分了!”
宋鸾枝愤愤地走至容玉珏的身侧,听闻这话不可思议地回道。她不明白,曾经在云月楼那般是有苦衷的人,怎地如今竟像腐烂的果子一样,发烂拉臭了。他这些日子,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怎么,心疼你的情郎了?只可惜是他先招惹的我。”
周鹤礼鼻息轻喷出不屑的冷笑,似是对容玉珏这番模样甚至厌恶,他藏在衣袖下的手被紧握成拳,咬紧牙关道:“而且,容玉珏,我真极其讨厌你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让我永远孤身一人。”
“我讨厌你,讨厌极了。所以你最好别再招惹我,我也懒得去和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残废耍心眼,浪费我的时间。”
周鹤礼话说的恶毒,眼眸透出的那股子恨意刺痛了宋鸾枝的眼,她蹙着眉看了看一旁的容玉珏,却见他似早有预料般,面色波澜不惊地打量着手中的这把匕首。
见周鹤礼起步要走,忽地出声:“阿礼,这把匕首还是那年我送给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还留着。”
话落,周鹤礼瞬间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们低垂着头,语气中藏着难捱的情绪,沉声道:“只是用的太久忘了而已,现在还给你。”
枝桠缀满白霜,被风吹落在衣,让宋鸾枝下意识颤了下身子。她目光看向周鹤礼孤身一人离去的背影,只觉悲戚。
高大的黑色身影恍若融入巍峨的高山,非常悲怆的哀鸣,但也只有那一瞬间,便被日光覆盖,再无声息。
他又再度走进了黑暗之中。
“我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得过重了些...”
宋鸾枝垂眸,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忐忑地开口问道。
容玉珏沉默了些许,抬手覆上宋鸾枝冰凉的手背,温柔地揉了揉安慰道:“这不怪你,毕竟兰若离开的太过突然,而在那个时候,晋王的确是唯一的凶手。”
“只是卿卿,我敢肯定,这件事断不可能是阿礼所为。”
“这是为何?”
容玉珏轻叹了口气,惋惜道:“因为阿礼的生母,便是被这种毒侵入五脏六腑,最后痛到生死不如,自缢而亡。”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憎恨这种毒,阿礼他也一定是被人所利用了。”
“玉郎,我不知你与晋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我还是想与你说,晋王他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单纯了。兰若曾与我说,他正试图谋害你和皇上,日期就在最近。”
容玉珏覆上宋鸾枝的手一紧,“我知道,在我当年离京养病时,选择云城便是因为他。”
宋鸾枝心下一惊,“所以在那时你便知道晋王的野心?”
容玉珏却摇了摇头,“不是,我当时也只是怀疑,没有绝对的证据。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但从今日来看,阿礼还是没能放下过去的一切。”
春日杏花隐没丛林之间,孱弱的花枝压下身骨,却仍躲不过强风。
容玉珏抬眼看向远方悄然落下的半抹斜阳,脑海中仿佛又想起了那年青瓦屋檐之上,一身白衣,孤身吹笛的少年。
*
空荡无声的屋内,只余下半截的残烛微微摇曳晃动。周鹤礼重力推开屋门,踉跄地走近屋内巡视了一圈,此刻他再无刚才阴暗偏执的模样,反倒像受了委屈的小狗,急着回家哭诉自己的苦楚。
“阿循,阿循!”
他声线微微颤抖,无助地寻找屋内的任何角落,慌乱地呼喊着他现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名字。
月光寂寥,寻不到温暖怀抱的周鹤礼发了疯似地抬手掀翻了烛台,灭掉了屋内的最后一点光亮。
他发狠地砸着屋子里所有昂贵的器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循,阿循...”
忽然,清铃般清脆的铃声在黑暗中响起,一阵淡淡的清香浮动,周鹤礼撑在书桌上的双手被人温柔地握住。
随后,温软贴上了冰凉的后背——
“我在这里。”
“阿礼,不怕了。”
第59章 雨中吻别 “等我回来,娶你归家。”……
悲凉的夜, 打翻的烛台散落一地灰尘。屋内不再点灯,只余下窗外点点月光,模糊地映出床角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周鹤礼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双手如蛇般紧紧缠绕在被称为阿循的女子腰间,细软温意传进周鹤礼的身体, 他像早已习惯般, 将头埋进女子的脖颈间, 乖巧地闭上双眼, 不再是刚刚那副疯狂的样子。
“阿循,你刚刚去哪了?我回来没有看到你,到处也找不到, 我真现在身边...只有你了...”
周鹤礼卸下外人面前张狂的样子,软下身骨,委屈地开口,手环得更紧了一些。
阿循像对待小狗一般揉了揉他的头, 声音放缓:“抱歉阿礼, 刚才只是忙着绣衣坊剩下的事情, 所以来迟了。毕竟兰若一走, 很多事情都需要处理。”
阿循眼眸一转, 试探地问道:“对了,今日...你可去见了兰若,她怎么样?”
闻言, 周鹤礼少见地沉默几许, 缓缓睁开眼, 黑眸透出一丝哀情,“她死了,被人下了毒, 那毒和我母亲当初一样。今日我去十七的墓旁,还遇到了宋小姐和...”
“容世子吧。”
见周鹤礼不愿提及容玉珏的名字,阿循顺势接过了他的话。她面颊显出冷意,冷笑了声道:“没曾想,他竟还有脸来见你了。”
“阿循——”周鹤礼迅疾起身,双手覆上阿循的肩头,水涟微动,犹豫着说道:“阿循,我总感觉...琨行和曾经的事情没有关系,他对我仍然像当初那般...”
“周鹤礼!”
不知触及到阿循的哪根线,她发了狠般起身,用力推攘了下周鹤礼的身子,愤愤地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
“周鹤礼,无论当年的事情是不是他所做,他有没有掺手,可他身为你最重要的朋友,却选择成为无情的旁观者,更何况如若没有他们的不在意、忽视,你又怎会被时时刻刻欺负、辱骂?”
“你难道忘记,在盛夏燥热难耐的时候,那些嘲笑、小看你的宫婢小厮将死了许久的烤老鼠爬虫藏进你的被褥里吗?!”
“还有那年饥寒交迫的冬季,那些小人贱婢偷换你的炭火,让你差点死在那年寒冬,我知道当时他被皇帝派去别处办事,可他回来后有过问你半句吗?这些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你口中说的那些朋友、知己,根本就不在乎你,只是看你新奇,让你成为他的陪衬罢了!”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们的?容玉珏生病的时候,那些世家贵族都离得远远的,只有你,为了那一味药材苦求无果,最终找到我阿父才换得。”
“可他醒来第一件事,却是闭门不见,听闻你受伤生病不闻不问,发现你再云城的蛛丝马迹后便立刻选择来这里养伤,可他明明知道是皇帝杀死的你生母,他却什么都不做,替皇帝看着你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你用真心换来的一切?你真的不怨恨吗?!还在我这里替他解释!?”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宋鸾枝,他根本就不会来,更不会见你。他寄来的那些信封也都被我拦下烧
了,曾经对你不管不问,现在残废了倒想着博你的同情?想都别想!”
阿循口齿清晰地呵骂着,一字一句细数她心中对周鹤礼所经之事的不满与愤懑,仿佛那些事所带来的疼痛与苦闷她也曾身临其境。
她替他不甘、替他愤恨。
如果周鹤礼不愿去想、去恨、去报复,那就她替他来。
越说到极处,阿循的声音哭腔越重,她紧咬着牙关,朦胧的双眸看向窗外的明月,却发现那月亮慢慢地发胀、发亮,瞬间包裹住她所有的眼球。
她哭得更厉害了,也更加心疼眼前的周鹤礼。
他隐忍了许多年,到如今也还在忍着苦痛,可那些欺负他的人却还是好好地活着,她又怎能不恨?
初次见到周鹤礼,是在一个夜色沉闷的日子。
她从苦恼的梦境中醒来,只听得到门外细微频繁的声音,她心中揣着郁闷,起身却见父亲平静地坐在大堂中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是狼狈不堪的周鹤礼。
周鹤礼跪倒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上本就破败的衣裳更是肮脏不堪,面颊上都是血痕,额头更是磕得青一块紫一块,鲜血顺着脸颊淌下,可他的眼中却无一点怨气,安静地像个木偶。
阿循顿时意识到,阿父使用这些伎俩于他而言不过尔尔,他遭受过更加悲惨的境遇。心疼的情绪瞬间淹没她的心脏,她慌乱无措地冲上前去扶起他。
“阿父!您怎能这样对待他?他要什么给他就是了!”
阿父却身居高位不肯退步,不论阿循怎样呼喊都无动于衷,直到周鹤礼亲自开口——
“我答应你。”
后来阿循才知道,为了那一味药材千里来到南蛮,与阿父达成了一个交易——
成为南蛮在绥朝的卧底,替阿父传递消息,直至绥朝灭国。
阿循微颤着声,目光落回床角垂下眸沉默了周鹤礼身上,无奈叹了口气,走近他身前蹲下,那双秀手慢慢地抚上周鹤礼冰凉的脸颊。
那曾经的疤痕现在仍然能刺痛指腹,阿循哽咽着,见周鹤礼心疼地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沉声道:“对不起阿循,是我太傻了...”
阿循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罪该万死。阿礼,你现在只有我了,也只能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是不会伤害你的...”
“所以,不要再去想其他人了,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和我一起,让他们都尝尝你曾经的滋味。”
阿循抽噎着,闭上眼歪头靠在周鹤礼的双膝上,两人十指紧握的双手放在柔软的床榻间,成为他们孤独凄凉的夜里,唯一的慰藉。
周鹤礼一点一点轻揉着阿循的脸颊,阴郁盘踞在他眸底,远处的月亮越来越亮,他却再无心思。
“好...”
他的疼痛替他撬开了唇舌,只余下低语,和闷闷的尾调。
“那件事,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就等阿循开口了。”
阿循嘴角抬起笑,狠厉地开口:“好啊,那可以开始了。”
“宋鸾枝不是心疼他们吗?那就先让她尝尝那种无人所倚、被万人唾弃的滋味好了。”
*
巍然长青的山峦在远处低鸣,离别的悲绪如落不下的蓝调,总在世人的头颅上方滞留。
浩荡的车马已然停在街道,百姓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街道两侧,宋鸾枝强撑起笑容,与容玉珏处在无人的后门。
因担心陛下的安全,容玉珏终是在宋鸾枝的建议下即刻启程去往京城,只是要背着人群,和崔渡山一起偷偷摸摸地离开,再在几公里外的森林与陛下他们汇合。
“这是医馆开的药方,记得每日饭后吃,还有衣服,最近京城比云城这边要冷一些,记得及时添衣,要是生病了被我知道,我拿你是问。”
“还有——”
见宋鸾枝要继续念叨着,容玉珏笑着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出声道:“知道了卿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怎地竟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来了。”
“倒是你,最近铺子生意要比以往更加繁忙,卿卿一定要记得吃饭,不要每日拖到最后。”
“还有,要早些睡觉,不要过度疲劳,每次我来宋府找你,你都是在书房里,要多出去走走,不要总一个人硬抗...”
宋鸾枝倒也不语,只是嘴角笑意愈甚,眉眼弯弯地和容玉珏对视。见状,容玉珏似也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停下,初晴的午日,他们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两个彼此在乎对方的感受可真让人嫉妒,却令他们感到心暖,像泡在甜罐里,金乌的惬意都无法与之相比。
“卿卿...”
容玉珏软下声音,淡色的瞳孔不忍心别离般试图将宋鸾枝的容颜刻进心底。他借着宋鸾枝的力顺势主动将自己送进她温暖的怀抱中,抬起浸着水的眸子,薄唇微张。
“卿卿,卿卿,卿卿...”
“卿卿...鸾枝,阿鸾...”
他不嫌烦地一遍遍轻声唤着宋鸾枝的名字,换着不同的亲昵称呼,如主动瘫倒在地露出敏感脆弱却柔软的肚子的小猫,勾得宋鸾枝心脏猛跳。
“卿卿,你一定不许忘记我,也不许和别的男子亲近,尤其是那个白隼...”
提及白隼,他眼眸暗淡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恢复成楚楚可怜的模样,见宋鸾枝不回答,还故作恼怒地咬了一口她的手背,留下不深不浅的齿痕,仿佛故意标记她一般,留下他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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