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玫连连点头,看似平静的湖面被曹君秀一番话狂风肆虐地搅起波澜,漩涡似的,“对对对,要是曹贵生那个龟儿子兜不住,那些被骗了钱的人迟早要找上门来的,我现在就去,你跟妈一起去。”
曹君秀没动,神色较之于玫冷静许多,“别急,你不是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吗?先找他们打听打听有没有认识靠得住的律师,不然这么冒冒失失出去找效率太低也不一定能找到靠谱的。”
“行,我现在就去打电话问。”母女二人为了避开楼下干活的张妈,特地来到二楼小客厅谈话,于玫到底是经过事的,匆匆往卧室方向快走了几步渐渐稳住心神,这才腾出心思扭身回头看依旧坐在沙发上的曹君秀,双手正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
她的女儿一直文文静静说话轻声细语的,特别是在咋咋唬唬的儿子衬托下更显得格外乖巧懂事,要不是身体真真切切感受过那十个月的浮肿膨胀,她都要怀疑她是否真是自己亲生,因为两个人无论从长相、性格又或是口才都表现的截然不同,今天这么一看,倒真有那么几分相像之处。
第56章 裤子脱了
在跟边宇回到曹家之前边扬并没有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很多事情因为年纪太小时间久远他已经记不太清,但他记得除了边宇和曹贵生自己还有其他的“爸爸妈妈”。那是一个临海小镇,依稀记得它叫“豫港”,对于幼时的边扬而言,豫港很大,在那里住了几年也从来没有从头走到尾过,豫港有很多加工厂,做鞋的,做假花的,做纺织的......
小镇上的生活单调但也有趣,“爸爸妈妈”年纪看上去比边宇要大很多,不清楚是哪里人,跟他说话带有严重地方口音,导致边宇再见到他听他说话就眉头紧锁,嫌弃无比。“爸爸妈妈”是从外省来豫港打工挣钱的,“爸爸”在一个不锈钢厂里烧电焊,衣服总是被焊机蹦出的火星烧得破破烂烂,“妈妈”则在生产假花的厂里搞加工,边扬成天跟着“妈妈”在工厂里四处窜,工厂里还有别的工人也带着小孩,男男女女几个小朋友自发结成小队在漫天的零碎布料和轰隆的机器之间打闹穿梭。
“爸爸妈妈”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浩浩。
边扬跟着外地来的夫妻俩一起在小镇上生活了三年多,从去时的牙牙学语到走时能完整背诵出一首静夜思,那时候他已经在镇上幼儿园读中班。边宇是突然出现的,他已经完全忘了眼前这个自称是他“亲妈”,抹着红色口红染着栗色头发脚踩一双七八公分的恨天高但仍旧透露出两分稚气两分俗气的年轻女人。
他当然不愿跟她回去,她也不是真的想他跟自己回去,他的“爸爸妈妈”更不想他被这个女人带走,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富足,但也称得上是安稳幸福。可边宇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三人背着年仅五岁的边扬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聊了好一阵,小小的边扬穿着背带牛仔裤趴在路边理发店的黑色椅子上,透过蒙了一层灰泛着黄的玻璃只能看到横飞的手臂和不停张合的嘴唇。
“浩浩,帮田姨把梳子拿过来。”理发店店主是个时髦的阿姨,蜷曲的头发每次都让边扬想起小熊干脆面。“浩浩,来,过来,”他从镜子前拿起还缠着几缕发丝的细长梳子,递给田姨,转身时又被叫住,“你帮田姨看看剪的怎么样,好不好看。”
边扬站在靠背后面,挨着田姨,一会望镜子里的客人阿姨,一会看她的后脑勺,“田姨,你给漂亮阿姨头上抹了什么,怎么和我早上拉的屎粑粑一样臭。”
“你这孩子,”田姨笑着拍了下他的头,“去去去,竟拆我台。”
离开豫港那天是星期六,幼儿园不上课,“妈妈”没去上班而是带着他去镇上最大的超市买零食和新衣裳,他一直想要一把枪,竖起来放在地上差不多有他半个高,枪口很长能够连续发射三枚子弹,还有背带去哪里都可以随身挎着,像个大将军一样可威风了。
就是价格太贵――要十块钱。
“浩浩,你背着这个枪出去要是谁欺负你你就用它保护自己,听到没有?”多日来梦寐以求的玩具终于到手,就好像全世界的美梦都在此刻兑现,可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开心。“妈妈”明明也很不开心,却还笑着跟他说:“那边家里有钱,你过去会有好日子,以后要是还记得爸爸......我们就过来看看,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边扬想说现在的日子就是好日子,要是每天再能给他五毛钱去路口那个小卖店买根火腿肠,那就是天堂了。可他不能这么说,“妈妈”笑得比哭还难看。而且她已经给自己花了十块钱买玩具枪,林老师还没有教过他们算数,但他知道十块钱比五毛钱要多好多好多。
边宇没有带他去他们说的“那边”,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好日子”,她带着他坐了很久的汽车和火车,从日升到日落再到日升,边扬在车上都睡了好几觉,等再睁开眼就到了平市。
他们住进了高高的楼房,边扬没住过楼房一开始觉得很新鲜,两天还没过去就变得讨厌起来。豫港集市上经常有附近农户卖鸡卖鸭,竹篾编的笼子小小的,几只鸡挤在里面跑不得跳不得,边扬觉得住在楼房里的自己跟鸡笼鸭笼里嘎嘎叫的鸡鸭差不多。
这里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热闹的集市和来来往往赶集的人,更没有幼儿园和林老师。没有小朋友跟他玩,除了边宇也不会人跟他说话,楼下的叔叔阿姨还有婆婆人都很好还帮他们搬过东西,边宇却私下警告他出去最好把嘴闭上不要跟他们搭腔。
她自己常常出门但总也不带他,偶尔回来会带些好吃的,更多的则是吃不饱。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总出现在田姨美发廊门口的那条流浪狗,黑黄黑黄的。“妈妈”上夜班时偶尔会把他放在发廊那张老旧黑色椅子上睡觉,田姨不忙就会去隔壁买两个芝麻白糖饼,一个自己吃一个给他。
“小不点,你又喂它了。”趁田姨不注意,他偷偷溜出去掰一点饼碎丢在地上给黄狗,黄狗每回都能吃的一点渣也不剩,可还是被田姨抓包。“吃不完就带回去给你妈,这么好的东西给它糟践了,就因为你老喂它就总往我这里来,把我客人都吓跑了。”她嘴上这么说,却从来也没有真的出手阻止过。
他想,要是现在有人像他喂黄狗一样喂他,他肯定也会吃的连渣也不剩。
边宇回来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进门就摔包蹬鞋,不想也不能惹她生气,他便缩在角落里的塑胶凳子上默默观察。
“渴死我了,去倒杯水。”咕噜咕噜喝完一整杯水,她倒在那张粗糙坚硬的木头沙发上闭目养神。“过来。”她说。他走过去,没敢靠太近,他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闻着很香但也很刺鼻让他总想打喷嚏。
“裤子脱了。”他不想脱,但还是乖乖照做,如果不想被掐被打,最好还是听话一点。在“向日葵”班时,经常有男生会躲进操场旁边的小林子里对着土坑一起脱裤子尿尿,还抓来蚂蚁和蚯蚓放在坑里,等到大家一起尿出一汪水池时就往上盖土,看它们能不能逃出来。他也跟着干过几回,后来觉得没意思就不去了。
除了在小树林,他也在集市旁人来人往的路边,田姨发廊后的水沟,更小的时候甚至在“妈妈”上班的厂房角落里尿过尿。很多人都见过他光屁股露鸡鸡的样子,他也见过很多别人的。可像边宇这样一边紧盯一边反复拨弄的他从没有遇到过。
“有什么好躲的,屁大点东西还知道要脸,”边宇被他躲避不及的样子逗得哂笑,“我告诉你,要是没这东西好事还轮不到你和我头上,以后你就知道要感谢我了。”说着她两指一掐恶作剧似的一扯,立时痛得他眼泪水快飙出来。
“警告你别哭出来啊,我现在烦得很没耐心哄你。”
边宇口中的“好事”发生在他来平市三个月后,那两天她看上去情绪很高涨,在家里不停围着小客厅打转,掰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算些什么,看上去格外神秘。有时会带他出去但通常不会走太远,只要出门她就会牢牢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太小握久了会滑脱,她便把他的手蜷成一个拳头小沙包一样包在掌心,即使手心的汗都能滴出水来也不放开。
“别乱动,马路上都是车还有专门拐带小孩的,丢了我可不会找你。”只要察觉到他的反抗,她立马出言警告。
见到男人的那天是个阴天,湛蓝的天空被大朵大朵的乌云笼罩,渐渐有吞并整座城市之势,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知道边宇最讨厌这样的天气,因为出门不备她被淋湿过好几回。边宇的脾气比看起来更大也更暴躁,她好像永远有骂不完的人和事,就连那几十平米里的各式家具也不能幸免。
可那天她却出奇的高兴围着男人说了好久,说到最后嗓子冒烟干咳起来还在不停地说,他想,“妈妈”要是在的话就再不会嫌他是个碎嘴婆了。那个男人脑袋很大,嘴巴鼻子耳朵都很大,一直冲他笑还给他买鸡翅,边宇和他说话的功夫他就坐在旁边啃鸡翅,啃完鸡翅吸手指,等十根手指吸的都湿漉漉滑溜溜一点味道也没有的时候她才停下来。
自那一次见面过后又了一个多星期,他和边宇就搬进了一套三室一厅足足有一百多平的楼房,里面不仅有软皮沙发,彩电,席梦思大床,还有专门给他买的一桌子玩具。
“君扬乖,快叫爸爸。”边宇笑得乐不可支,死死掐着他的臂膀拽到男人面前说。
男人也乐,穿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头发上跟皮鞋一样像抹了鞋油似的光亮顺滑,扶在他两侧肩膀粗壮手指上戴着两个又大又宽的金戒指,他一笑,那戒指也闪着光。
“君扬,爸爸给你准备的礼物喜不喜欢,以后想要什么就让妈妈给爸爸打电话,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爸爸也给你摘。”他豪言壮语气势如虹,喷薄出的气息有浓重的烟草味。
那之后他过了好一阵“好日子”,新的爸爸妈妈对他极好,边宇再也不会打骂他隔三岔五就带他出去下馆子,平市里大大小小出名的饭店他们都去过。边宇爱打扮,不仅自己学化妆卷头发还会给他喷ㄠ穿西装皮鞋,整得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不愧是我儿子。”男人见状感叹,围着他看了又看,整顿饭下来边扬连他眼睛都找不着,全眯成一条缝陷在颊肉里。
第57章 你下面还没擦......
那个男人不常跟他们一起住,一个月大约过来个两三回,他好像很忙。他不来的时候他和边宇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上幼儿园,边宇要么在家要么出去逛街打扮找人玩。新幼儿园比豫港的要大上许多,上下足有两层楼高,除了水泥操场还有游乐园,游乐园里有秋千、滑滑梯和绳子做的空中走道,老师和同学都很好,他很快就喜欢上这个好看好玩的新学校。
边宇对他很好,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忘记给他带礼物,五颜六色的玩具堆满他的房间――对,他现在有自己的房间了。就是有一点不太好,每次放学回到家依旧没有人跟他说话,边宇常常到他睡着才回来,等他醒来要上学时她还关着房门在睡。
而且她变得比之前更诡异难测,不仅不打骂还常常抱着他又亲又啃,他的小脸蛋好几次因为她用力过度留下几戳红印子,又痒又疼还很奇怪。抱着他啃咬时偶尔还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一会儿说什么“你要乖好好听话,我们才能继续享福吃好吃的住大房子”,一会说“要不是我聪明,你现在还在那个小破地方玩泥巴”。
有时候男人好像忘记了他们,很久不出现电话也没有一个,这时候边宇就会变得不安躁动起来,不化妆不打扮连门也不出,明明他只是安静坐在沙发上看《海尔兄弟》,可还是会被她怒视训斥,指着他像个要吃人的妖怪。
“一天到晚就知道趴窝看电视,不长心眼的小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看我干什么,哪天把你眼睛挖了,留着也是浪费。”
边宇不高兴的时候就会骂他蠢、骂他笨、骂他像猪像狗是畜生,总之不会像“向日葵”班的林老师和现在的张老师那样夸他好看又可爱。在豫港时虽然“爸爸妈妈”很少当面夸奖他,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是被人喜欢不讨人厌的,周围的阿姨叔叔不止说过一次他聪明,就连看上去凶巴巴的田姨也说他嘴皮子利索脑瓜灵活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现在的他比在豫港见了学了更多,不仅会背好几首唐诗,还会十以内加减法,会洗自己的衣服会用扫把拖把搞卫生倒垃圾,更厉害的是他还会跟自己说话,他不像以前那么贪吃了,甚至饿两顿也不会哭。
他想,他长大了,也更聪明了。一点也没有边宇说得那么笨。
“......儿子整天哭着喊着要找你,一天到晚缠着我让我给你打电话,我、我也想你......知道你忙,再忙你也得抽时间来陪我们娘俩吃顿饭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儿子快过来,跟爸爸说几句话。”
黑色方盒是搬进来时男人主动要求安装的,说是如果要找他可以用这个“座机”打给他,他们通过这个盒子就可以讲话。边宇拽着他把听筒放在他耳边,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那么遥远。“扬扬,爸爸在外地出差呢,是不是好久没看见爸爸想爸爸了?”
边扬答不上来,他的嘴巴像被胶水糊住一样张不开,脑子里全是海尔哥和海尔弟,他不敢看边宇,只好低着头一声不吭。“嘶――”忽地,他发出一声嘶叫。
“怎么了,是不是调皮捣蛋撞到什么地方了,疼不疼?”
“没、没有,”他忙答,手下意识去揉后腰,半道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尖锐的指甲陷进他手腕内侧,霎时有比后腰更钻心的疼痛传来。他一刻不犹豫张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男人没有继续追问,答:“马上了,再过几天吧,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什么都不用,你快点回来吧。”他说。
夜深了,狡猾的寒风透过门窗缝隙丝丝密密往人身上钻,即便是囫囵个蜷缩进被窝被厚实的睡衣和棉被层层包裹,徐筱茹依然有种挡不住的冷,四肢更是冰凉一片。他的嘴唇机械地做着开合运动,像是背诵他人一段无关紧要的往事,沉哑的嗓音在万籁俱静的寒夜显得格外空洞,平静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直待最后一个字也消失在空中。徐筱茹不确定应该发出何种声音才最合适,她将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可整个房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往常街道上吵闹的醉酒闹事声和汽车疾驰声也许久未曾光顾,藏在棉被的轻声啜泣显得既微弱又突兀。
“别捂着了,小心缺氧。”
徐筱茹死拽着被子不让他掀开,闷闷地发出声音,气息不稳,“我冷,等一会就好了。”一会,“你打算怎么办?”她手上捏着纸团不断揉搓,一面问。
“换作是你会怎么做?”他问。
徐筱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在寻求自己的意见,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开口道:“很小的时候大概初中吧,我妈带我去外婆家回来就忘记写作业了,我妈想起来问我我说忘了然后她就开始批评我不自觉这么大还要人管什么的,可能当时她心情不太好我又顶嘴说要不是她拉着我去外婆家我也不会忘记,反正那次最后吵得很凶,她被我惹得实在太生气就动手打了我两下,力度没掌握好打到寸的地方了,一下就疼哭了结果连着好几天都不跟她说话。”她从小就是个刺头,徐筱茹自己也知道,爸妈平时也不爱管她全凭个人自觉,只卢芝惠偶尔兴起问一嘴然后唠叨两句,偏生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大人越说什么她就越反着来,按卢芝惠的话说天生是个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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