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电影时依旧有说不完的话:“我后来拍了很多电影,我最喜欢的剧组还是《第一炉香》时期我们的剧组,那时候都才二十出头,但是我遇到了最好的演员,”说着他顿了顿,看着谢姝说:“还有最好的制片人。”
谢姝听了抿唇轻轻笑起来,她说:“你好像比以前活泼了很多。”
“洛杉矶太阳太多了,”他解释的角度也很有趣:“晒了那么多太阳,人都变开朗了。”
“是好事啊。”
“我以前不喜欢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又烫又毛糙,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就喜欢躲起来,在洛杉矶没办法躲,只能站出来被晒了。”说罢和谢姝相视笑笑,何温骋馐兜剿说了太多自己的事,把话题还给谢姝:“你呢?婚姻生活怎么样?”
叉子戳着白瓷盘里的鱼肉,谢姝垂眸,笑着说:“还不错,比我想象的婚姻要有趣。”
最近她和萧绥相处的还不错,很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何温诚肫鹆舜忧埃骸拔壹堑媚闼倒,你结婚那一天一定是世界末日,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坚持到世界末日,结果你不光早早结了婚,还是和演员结了婚。”
“我以前很讨厌演员吗?”谢姝反而不记得自己过去的想法了。
“不是讨厌,”甜点的糖霜壳被一勺子敲碎,猪红色碎片搅和在乳白的奶霜里,何温乘档溃骸澳悴幌不墩飧鲋耙刀已,觉得演员都是出卖自己为商品的人,通过贩卖私生活和虚假的一切来换取金钱,你觉得他们都是骗子而已。”
对于十几岁的谢姝来说,这种想法恰如其分;对于现在的谢姝来说,尤其是在有一个演员丈夫的谢姝看来,这些想法略显偏激了。
“但是你又很喜欢演员,”何温巢钩渌档溃骸澳阋苍经说过演员是一部电影的门面,有时甚至是一部电影的核心。”
这和谢姝现在做的事不谋而合了,现在她是独立自主的制片人,也终于有资格评价过去的自己:“原来我这么早就会辩证看待问题了。”
从餐厅出去要走过一段修整美观的花园,蔷薇花占据了墙壁的四角,花瓣簌簌落在谢姝肩上,樱色的叶片在她米白色的大衣上鲜艳得仿佛杜鹃啼血。
“我对这部电影期望很高,”谢姝走过吱呀作响的小桥,“我希望它能拿下金棕榈,你来捧奖杯或是让越衡捧奖杯。”
何温车刃绘走过桥跟上他之后再迈开脚步,“我看过剧本,越衡的女主角发挥空间更多,整部影片可能会被女主角的光彩遮盖。”
再向前走就是餐厅范围之外了,谢姝和何温炒蛹拇娲θ×顺翟砍祝请人把车开回来。
“但能执导这样一部电影,对导演来说还是很难得的机会,”站在餐厅门口,何温程手捡去谢姝肩上的花瓣,“幸好你能想起我。”
等到电影正式拍摄后,谢姝也为越衡和她选择了何温扯感到庆幸。
何温骋丫是一个成熟的导演了,在剧组里完全能掌控拍摄,谢姝观摩过几次现场,在她看来何温扯跃低返恼瓶啬芰Σ皇粲谌魏沃名导演。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越衡在何温尘低分姓瓜殖龅难菁己推质。
饰演历史人物是比普通表演更困难的事情,演员表演的人是确切存在过的,他在物质世界里留下过个人的印记,演员到底是应该让自己贴近原型人物,还是加入自己的个人思考,已经很难抉择了。
不管想要演绎的是怎样的效果,演员都应该在气质和外形上尽量贴近原型人物本身,化妆技术、说话方式、举手投足的小动作和面部表情管理
他们要在拍摄期间完全进入另一个人的灵魂,献祭原属于本人的性格,对越衡这个类型的演员来说是极度危险的行为。
冒险的后果就是近乎于完美的演技,她在镜头前迸发出的生命力和野性是谢姝记忆里从未有过,她相信越衡在镜头里留下的侧影会成为传世的经典。
谢姝亲自去剧组的时间不多,她还有另一部电影的后期制作要监管,这次的后期剪辑谢姝花了非常多的时间。
第无数次谢姝喊停,画面暂停,她低头和剪辑师说:“这里也删掉。”
“再删减电影的时长不一定会有两小时。”参与剪辑的导演建议道。
谢姝意志坚定:“不超过两个小时也没关系,如果不是传世名作,电影不需要超过两小时。反而是删减不够会让电影不能过审。”
她要求如此严格就是因为这部电影的题材具有悬疑和恐怖这类标签,谢姝的基本要求是在国内上映,有些画面不删减她根本拿不到标,在这关头因小失大的事万万不能发生。
但谢姝也不想把导演惹恼,她提出了安慰措施:“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心血,上映时候放我们最后剪好的版本,我会尝试跟网飞谈谈,尽量让电影在全球流媒体上线,到时候可以放导演剪辑版。”
导演还因为审核尺度心有余悸,问谢姝:“我可以保留多少?”
“全部,”谢姝手指在画面上从左划到右,“所有都在他们的尺度之内。”
一旦有两部电影要制作,谢姝就不会有时间休息,她早晚都在外面奔波,和萧绥见面的时间也变少了。
萧绥体谅她的繁忙,在上一部电影拍摄结束后,他忙了一阵后期制作和宣传,如今空闲时间多了,经常在晚上来公司里接谢姝。
这天谢姝制作的电影上映,她特意提早下班时间,和萧绥包场看了一场。
电影本身是快节奏的悬疑片,谢姝却在观影过程中睡着了,幸好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然谢姝醒来时只会更尴尬。
“天呐”电影结束才清醒的谢姝捂着脸说不出话,她沉默片刻后为自己辩解:“我第一次在影院看电影睡着,我看韦斯安德森的电影都没有睡着过,这还是我参与制作的电影。”
萧绥丝毫不介意妻子在约会途中睡着,他亲眼见过谢姝近来的工作频率,安慰她:“不是说下个月就会上线流媒吗?到时候就能在家看,在家里应该不会睡着了。”
谢姝捂着嘴打哈欠,“希望吧。”
“电影上映就说要上线流媒会不会影响票房?”出影厅时萧绥问谢姝关于这部电影的后续安排:“既然可以在家看了,何必要花钱来影院。”
谢姝在做决策前已经有了判断:“我们不光宣传了上线全球流媒,还宣传了这部电影的很多特效配乐只能在影院里有体验,因为是悬疑片我们还在网上发起了很多讨论,想等到流媒上线的观众会被这些那些东西诱惑到,他们有可能会另掏钱去影院的。”
出影院两人被冬日的寒风席卷了全身,谢姝裹紧大衣,她竟然没有想到冬天已经来了,她得更换衣柜里的常用服饰了。
萧绥从他肩上取下围巾,绕在谢姝颈间,提醒她:“明天出来就该记得戴围巾了。”
“我开车去公司,然后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带来围巾也没什么用。”说着谢姝裹紧围巾。
“真的到有用的时候可来不及找围巾了。”萧绥低头在手机上找附近的餐厅,他们看完电影都是半夜了,两人都有点饿,这时候回去家里是没饭的,只能在外面吃了。他寻觅了半晌后问谢姝:“想吃炸薯条还是樱桃蛋糕?”
“炸薯条要去哪边吃?”
“前面路口左转有家酒吧,据说他们家炸薯条水平很不错。”
“樱桃蛋糕呢?”
“还是前面路口左转的酒吧,他们也卖樱桃蛋糕。”
简而言之就是只有一个选择,谢姝挽着萧绥的胳膊走过路口后左转,推门进酒吧里,一房子热气扑在他们脸上,他们在门口脱了外套和围巾。
炸薯条和莫吉托不太配,樱桃蛋糕比想象的酸,谢姝尝了几口对桌上的食物兴致阑珊,萧绥因为身材管理,在深夜一向拒绝进食。
在谢姝端着酒杯小口小口抿时,萧绥突然推来一个盒子,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他解释说:“你的生日在新年里,那时候我们应该不在一个地方了,所以想提前给你。”他轻轻笑了笑,“本来想在看电影的时候给你,但是你睡着了。”
酒吧里放着悦耳的爵士乐,错落有致的音符像圆润的珍珠掉落在盛着樱桃蛋糕的白瓷盘上,好似褪了色的樱桃核硬生生被挤出来。谢姝尝到舌尖樱桃的酸涩味,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底下挂着一尊玉雕的观音,玉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从哪里来的?看起来不像是买的。”谢姝抓着红绳提起玉观音,放在眼前端详。
萧绥在酒吧里只要了一杯白水,他的杯子干净得像时刻会裂开,他说:“这是我奶奶保存的物品之一,她说要我留给我的妻子。”
那就是传家宝了。
谢姝见过许多家传的宝藏,她家里就有许多,据说都是几个世纪前的祖宗收藏的,代代流传给后人。那些宝藏无不精美华丽,被捧在一尊尊木雕上,罩上玻璃珍藏起来。
现在她手上的也是传家宝,玉不见得是好玉,挂着的红绳也是新穿的。
谢姝解开绳结,双手绕过脖颈戴上玉观音,她确保绳结不会松开后才放下手,她牵住萧绥的手,说:“我应该当面感谢她。”
“她身体不好,不一定能见外人,”萧绥抬手摆正谢姝锁骨间玉观音,“我会跟她说你接受了。”
《血观音》
年前最后一天开工,谢姝去了《秋天》剧组和执行制片沟通拍摄进度和后期规划,顺路给剧组工作人员分发礼物道声新年快乐。
今天的拍摄谢姝观摩了大部分,依旧是以越衡的戏份为主,表演依旧表现力极佳,谢姝不满意的是其他方面的。
休息时谢姝去了越衡的保姆车,想跟她谈谈关于表演的问题,到了车门却被她的助理拦在外面。
“不好意思,谢总,越衡她现在不太方便。”助理脸上难掩尴尬之色。
谢姝眼睛扫过助理,扫过拉上窗帘的窗户,站在门口抱起手臂问:“谁在里面?”
助理奉行保密原则:“我不能说。”
那就是比较敏感的人了,谢姝点点头,对助理说:“她有空了跟她说我找过她。”
“好的,谢总。”
剧组都是有进出记录的,谢姝在这方面要求一向严格,她不希望演员在拍戏的时候会被旁人打扰,连粉丝的到访都要做好手续,一个助理不让她见的人不可能是剧组里的工作人员,肯定是外人拜访。
谢姝查过访客记录,根据越衡的上戏时间划了个时间范围,果然看到了她预期的名字。
她带着咖啡去找何温常滚烫的咖啡贴在脸颊上,何温车牟嗔潮惶坛銮城骋徊愫煊∽樱他抬手接过咖啡。
靴子踢开一把座椅,谢姝扶着椅背坐下,整理好大衣的衣摆,开门见山问何温常骸霸胶饽抢锞常有人来拜访吗?”
手背蹭蹭脸上温热的余温,何温嘲压鎏痰目Х确旁谧烂嫔希他仔细回想:“前天来过一次,三天前也有一次,上周大概有四五次的样子,还挺频繁的。”
“都是一个人?”
“偶尔也会有纪行。”何温城丝咖啡杯的盖子,让热咖啡在冬日的寒风里冷却。
烘焙过的咖啡醇香在清冷的寒风里蔓延,谢姝吸吸鼻子,问道:“她的状态怎么样?”
“还不错?”何温车挠锲里充满了不确定,他捧起咖啡杯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水温依旧把他烫得闭不上嘴唇,“嘶她是年轻的女演员,我是年轻男导演,我们不适合长时间独处。只从镜头里看,她的状态还不错。”
谢姝抽了张纸给他,数落他:“你是导演,怎么连演员的状况都不清楚。”
何温撤畔驴Х龋捂着红肿的嘴唇说:“我得和演员保持距离,有了距离我才能在拍戏的时候随便使唤他们。”
何温吃诰缱槔锏姆绺裣嗟绷郊分化,拍戏时他是严格的片场暴君,谁都不许在他掌控镜头时乱跑乱动,所有演员都得按照他的指挥行事,除非是演技特别优秀是演员能跟他沟通对于角色的理解,否则都得听他的话行动说台词。
在拍戏之外的时间里他又随和好相处到匪夷所思,哪怕是一个临时工来找他说话他都会认真听,剧组里有人请假他也从不阻拦,面对各位演员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这是导演的个人风格,谢姝一向不干涉,除非发生性质恶劣的事件她都放手让导演为所欲为。
“再关注她一点,”谢姝下达命令:“她是整部电影的核心,绝对不能掉链子。”
何温程手将两根手指放在额头朝她敬礼:“遵命,制片人。”
说罢他自己都笑了,何温吃俅味似鹂Х龋氤氲的水雾凝结在他眼前,挡住他的视线。何温持钢感绘胸口,问道:“谁送的?”
谢姝低头,胸口上挂着萧绥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别人送的?”
“你自己才不会买这些,”咖啡终于冷却到能入口的温度,何温吵⒘诵“氡再放下,“你总嫌玉老气,阿姨给你的玉镯都不愿意戴,玉观音你更不会主动买回来戴,不是别人送的才怪。”
对此谢姝不置可否,知道她认为玉老气的人仅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再者结婚后改变喜好也是正常的。
咖啡的热度透过纸杯温暖了手掌,何温骋丫有了答案:“是萧绥送的吧?也只有他送的你会戴了。”
如果是关系一般的人送她玉,谢姝多半会收下后藏在她的珠宝盒里,绝不会戴出来。如果是亲近的家人送她玉,谢姝是甚至不会收下,她会拒绝这份礼物。
唯有萧绥处在她亲密关系的微妙界限里,他的存在、他的地位以及他这个人本身,都是谢姝身边最微妙最尴尬的部分。
“我现在也不怎么喜欢玉,”谢姝抚摸着胸口的观音,“但意义深重的礼物,我就不能只把它当成玉了。”
何温秤霉诺涞幕ㄉ诳谖乔坏鞲刑荆骸班拚饩褪腔橐觯意义重大到能改变你。”
似乎每个人都在感叹她被婚姻改变了很多,可谢姝作为当事人根本没有自己被改变的感觉,她认为自己是川流不息的世界里相对静止的那部分,没有谁把她改变成其他模样。
谢姝想为自己辩解,闹钟提醒她还有下一个待办项目需要她处理,没能连成词句的话被她藏了起来,谢姝起身告别:“不说了,我等会还约了人,我该回去了。”
“那就年后再见了。”何温称鹕硭退,像是憋了很久,也像是突然浮现在脑中的问题:“对了,你结婚那天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打开看过吗?”
鞋跟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谢姝平淡地回应:“没有,太忙了,没时间打开。”
意料之中的答案,何温乘亢敛灰馕叮他说:“那就别看了,我不应该送你那个的,还特意请你哥哥亲手带给你,实在是没必要。”
何温乘偷男禄槔裎锸且坏光盘,由谢延歧携带经过洛杉矶天空的风,辗转车马之间送到她的婚房里。
谢姝没有打开看过,她能猜到里面刻了什么,那是意大利乡村遗留的风,橄榄叶的树影婆娑,葡萄酒和小麦的气味从谢姝的十八岁吹到她的二十八岁,她跨越了十年的光阴,身边的人也换了一轮又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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