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姝有点困了,四周不停有嘈杂的声音响动,悉悉索索的在哪里都逃不开,好几日没有休息好,她的身心都疲惫到难以为继,缓慢地眨眼让她更加昏昏欲睡。
迷蒙时谢姝会想起一些往事,事情和人都模模糊糊的,散落在其中的感受却很清晰。
好多年前,谢姝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家里常常会邀请许多人来玩闹。谢姝小时候从未展现过乖巧的一面,她在房子里到处乱窜,拱到所有向她伸手的大人怀里,一刻也不停歇。
等到精力耗尽了,谢姝就会自动找个角落窝起来,听着嘈杂的麻将和打牌声,伴随着大人间的细语,谢姝逐渐失去了意识。彻底睡去前,在朦胧间她感受到有一双手抱起了她,那个怀抱有股轻柔的香味,掌心抚过她的额角,夏天闷出的汗被囫囵擦去,留下服帖的热气黏在皮肤上。
她依稀察觉到自己被放到床上,未必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谢姝不知怎的突然睁开眼,轻纱般的月色里她只能看到一个粗糙的轮廓,但谢姝认出了这是妈妈。
妈妈知道她醒了,拍拍她的肚子说:“快睡吧。”
谢姝直到妈妈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后才沉沉睡去,进入她安详甜蜜的梦乡。
那种安心和自在,谢姝已经倍感陌生了,她如今反而想不通那时为何能在人群中安然睡去。
“累了?”
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谢姝缓慢地眨眨眼,费力地转头看向身旁。
他的侧脸很模糊,谢姝艰难认出了这是谢延歧,他抬手轻轻捏了下谢姝的脸颊,谢姝这时才发觉脸上有掉落的发丝,后知后觉地挠挠脸,谢姝的困倦不减反增了。
谢延歧眸光沉沉,他松开手丢下头发,把肩膀送过去低声道:“困就睡吧,还有一会才结束呢。”
谢姝没力气拒绝了,她困倦得腿脚都无法动弹,正好有人把肩膀给她靠,谢姝就顺势倚靠上去,本想眯一会就清醒过来,可背景里的声响一步步引发了谢姝的困意,她不知不觉在谢延歧的肩膀上睡着了。
谢延歧挺肩给谢姝枕着,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面上也不见疲惫,依旧挺胸直背给谢姝当枕头。
他愿意用保持这个状态和姿势直到葬礼结束,可总有人不识趣想打扰他的安静。
眼前人站在那已经有一会了,谢延歧抬眸瞥了眼来人,看清之后又垂眸低眉,没有打理对方的意思。
那人却没看懂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不愿意按照他的想法行动,他的目标是安睡的谢姝,他想触碰这个不会冷漠也不会愤怒的谢姝。
他的举动引发了谢延歧的不快,他无声抬眸,锐利的眼神直直对上萧绥。
谢延歧微微朝谢姝的方向偏了偏头,他丝毫不愿隐藏眼眸中的警告与愤怒,萧绥出现在这里已经让谢延歧不悦了,现在还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扰谢姝。
谢延歧无声张口,嘴唇张张合合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滚开。”
这个背叛了他们家庭的人,背叛他妹妹的人,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安稳的一觉过后,谢姝在谢延歧的肩膀上悠悠醒转,她下意识蹭蹭贴着脸颊的西装面料,脖颈处立即传来一阵酸痛不适。
见状谢延歧抬起手帮她按摩酸痛的肩颈,谢姝慢慢掰直脖子,她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精神气也比睡前好了点。
“哥哥,”谢姝面无表情问谢延歧:“你以前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谢延歧的疲惫从未减少过,他实话实说:“想过,但是想了一点我就不敢想了,太遥远了,远得像永远不会发生一样。”
谢姝挪动僵硬的腿脚,她满心迷茫,“我从来没想过,妈妈,在我心里像神一样,怎么会被那些病那些癌伤到?结果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就像是世界末日。”
“哥哥,我我们都没发现妈妈生病了,新年时我们都在家,没有一个人在那时候发现妈妈不舒服。”谢姝伸长腿,她喃喃自语:“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除了同床共枕的丈夫,她完美瞒过了她最爱的三个孩子,包括成熟的长子、狡猾的次子和聪明的小女儿,这些孩子在外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在家里依旧被母亲骗得团团转。
谎言持续到说谎话的人离世的那一刻,她的孩子们才有资格得知真相。
“哥哥,”谢姝习惯地问向谢延歧:“我要怎么办啊?”
谢姝没办法不怀疑,她的家庭遭遇了核心人物骤然离开,维系整个家庭的母亲离世将整个家庭推入深渊。她的可悲婚姻被全世界见证,丈夫为了旁人背叛她,背叛了他们创造的婚姻。她在事业中失去了珍爱的演员,她眼睁睁看着她躺在一池血水里丧失生机。
理想、家庭和婚姻全都不存在了,全都被否决被摈弃了。
她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她还有什么可以坚持?
她的人生理想通通被命运否定,谢姝能做什么来抗争,谁能来告诉她?
“怎么办都好,怎么办都没关系,你做任何事我们都会支持你,只要不让我们失去你就好。”谢延歧向谢姝伸手:“走吧,我们去找爸爸和哥哥。”
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谢姝牵起哥哥的手,被哥哥拉起来,跟在他身后去找他们的家人,去找他们爱的人。
萧绥离开前又找了一次谢姝,她倚在卧室的沙发里,掌心撑着下巴,目光聚焦在茶几上,静默得人心慌。
听到脚步声,谢姝眨了眨眼,目光转移到萧绥身上,脊背靠上沙发,谢姝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解释那些新闻。”萧绥坚持要把这件事说清。
谢姝听了皱眉,关节顶着太阳穴,她闭了闭眼凝神静气,片刻后再睁眼,谢姝心平气和地拒绝萧绥:“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委,就算我想知道我也会自己去查,而不是听你的一面之词。”
萧绥不依不挠:“我说的就是最完整的事件经过。”
“我不在乎!”谢姝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她抱着胳膊冷冷说道:“我不在乎你因为什么才惹出那种新闻,如果是你刻意引导的,那毫无疑问是背叛。如果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直到现在才想起跟我解释,那你到底是多么耳聋眼瞎?对这份婚姻又是多么不上心?”
谢姝正对着萧绥,一字一句告诉他:“萧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会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背叛不奇怪,我也经历过,可我不在意,因为那对我没有影响。你做的事却比背叛可怕多了,我这个人的形象,包括我的职业形象都会被打上‘出轨’和‘婚变’的烙印。”
她不耐烦地叱责萧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要当演员吗?就是因为我不想被人用目光随便打量,现在我不是演员,我的演员丈夫帮我做到了这点。你觉得我能随便原谅你吗?你觉得我在听了你的解释后就会放下吗?在你根本没有做出实质行动的情况下,就要我原谅你?”
“我的经纪人在跟媒体联系。”萧绥为自己辩解。
“成果呢?”谢姝发问:“现在你和别人的绯闻还挂在社交媒体上,甚至来参加我母亲葬礼的人都能看见,他们会在背后议论我,还有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我怎么听你解释然后原谅你?”
说着说着谢姝发而笑了,她在嘲笑自己:“我最初选你当丈夫就是因为你软弱,因为你没有能力伤害我,所以我格外放心。现在呢?竟然是你的软弱和无能让我颜面扫地,多可笑啊,比我妈妈生病我却一无所知更可笑。”
她的婚姻就是这样可笑,掀开顶层斑斓的丝绸装饰,内里早已腐朽破败。现在只是把里外换了位置而已,她和萧绥就没办法忍受了。
《花样年华》
萧绥终于走了,应付完他谢姝更感到疲惫,在谢延歧肩膀上眯了一会只让她稍微恢复了精力,一想到之后送走宾客们还要处理公司发过来的文件,谢姝的大脑仿佛受到了重击。
夜里谢姝总是睡的不安稳,她夜里醒来三四回,每回醒来都头疼欲裂,辗转反侧久了连松软的床铺都变得膈应起来。
谢姝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出房门,转身走下楼梯,在二楼找到了她想去的房间。
夜里也不需要敲门,谢姝直接推门而入,伴着床上人的均匀呼吸声爬上床,钻进被子下谢延歧的双臂间。嗅到熟悉的气味,感受到熟悉的体温,谢姝略略安下心来。
“睡不着?”谢延歧嗓音清楚,不像是半路醒来,反倒像谢姝一样睡的不深或是干脆没睡。
谢姝把头埋得更深,“总是醒,头疼难受睡不着了。”
呼吸在被褥的摩挲间流淌,谢延歧摸了摸谢姝的后脑勺,问她:“要吃药吗?柜子里有,吃了很快就能睡着。”
谢延歧从洛杉矶回香港后会被时差折磨得难以入眠,他的柜子里常常备着安眠药,睡不着会吃一颗。
他们的妈妈还在世时经常挂心谢延歧睡的好不好,她的养子在成年后终于肯回到家与她相伴,孩子在外面经历了许多,到家里总是该休息好的,睡一个好觉是必不可少的。
她常请家里的厨师制作安神的茶水和饭食,把谢延歧从房间里拉出来,给他盛一大碗饭,让他吃饱了就去睡觉。
只是还没等到谢延歧调整好时差,他们的妈妈就不在人世了。
“不吃药,”谢姝嗓音模模糊糊的:“吃药难受。”
谢姝讨厌会搅乱她大脑的药品,她排斥随便被药物支配的感受。
现在谢姝能听到谢延歧的心跳声,响亮的沉甸甸的心跳声融入谢姝的呼吸中,悠长地流向梦里。谢姝蓦地记起幼时听说的志怪传说,文章里称母亲的胎盘为“紫河车”。
绵长的血肉缠绕着母亲的孩子们,母亲失去了活力,她的孩子依旧被层层叠叠的脐带缠绕着,湿漉漉油腻腻的筋膜覆在母子之间相连,谁也不能挣脱这份束缚。
在谢姝和谢延歧十几岁时,他们一起经历过一场绑架事件,被哥哥从后备箱里救出来后这两个孩子对彼此产生了一种异常的依赖,在家里也总是在搜寻对方的身影,一会看不到对方就要抓着家人的手要去找人
那时谢姝常跑到谢延歧的房间里,倚着哥哥的肩膀看书或是写作业,困了就靠着谢延歧的肩膀沉沉睡去,睡着之前和睡醒之后谢延歧都是一副模样,在他的书本上一页一页地写写画画。
哥哥和妹妹通过不停确认对方的存在来获得安全感,和他们现在做的事并无分别。
母亲的离世依旧没有把谢姝留在家里,她急迫地张开翅膀向外飞去,在母亲葬礼彻底结束的后一天就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回到内地。
谢姝也想在家里和家人互相舔舐伤口,通过陪伴从家人身上得到慰藉与力量。
可谢姝不止是一个家庭的女儿,她也不止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她还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话事人,她还有未完成的项目等待她重新执起操作的刀柄
她更是一个人的妻子,还有一桩她厌恶的婚姻等着她去处理。
整场谈判里谢姝都没有露过面,她把一切全权交给律师处理,关于财产分割她的要求是最好按照婚前协议判决,如果做不到吃点亏也没关系,她不在乎丢掉一些无足轻重的财产。
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离婚只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暂时不要让大众察觉到他们的婚变,否则联系到前段时间的新闻,人人都会认为是萧绥的出轨导致了两人分手。
这既是谢姝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也能打破萧绥那桩虚假的绯闻,就算萧绥不同意,他的经纪人也不会放着好处不拿的。
谢姝重新住回了酒店,她的行踪要足够私密,哪怕事实是她和萧绥已经分手,媒体也不能在此时得知她的婚姻内幕。
萧绥也没有提出过见她,或许是夫妻之间要求专门空出时间来见一面本就奇怪,他没做出这怪异的事,对于谢姝律师提出的要求也照单全收。
比起残余的感情,谢姝更倾向于认为是他的愧疚作祟。
表面还是夫妻实则已经离婚的状况下总能出现些尴尬的事,谢姝这天在办公室办公时接到认识的人电话,对方那头是位医生,目前在内地的医院当院长,谢姝的爸爸和他有过交情。
对方寒暄了几句后便说起了真正的目的,是萧绥的奶奶生病住院了,他想把生病的转移到这位院长的医院里,只是医院里病床稍有些紧张,萧绥正铆足了劲找门路呢。
“叔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的奶奶难道不是我的奶奶吗?老人家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赶紧安排住院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谢姝三言两语给他下了定论,通话时还是一副柔顺的小女孩语气,挂了电话神情立马冷下来,她撇开手机轻声骂了句:“痴线。”
哪里是什么床位紧张,分明是这个院长故意卡住了萧绥奶奶入院,现在特意把这件事拿出来给谢姝说,想在谢姝面前卖乖讨个好处。
卖乖讨好的事谢姝不反感,她只是不喜欢用旁人的性命来进行利益交换的举动,这是在太不像有人性的人所为。
更何况被拿来进行利益置换的人不是旁人,是谢姝表面上的丈夫的奶奶,变相的也是谢姝的亲人,拿这种事来讨好她,说是威胁应该更合适。
挂完电话后谢姝查了几个文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找出萧绥的电话给他发信息:“奶奶住院的事不用烦了,他会给你安排床位的。”
发完谢姝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办公了,哪成想萧绥直接打来了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谢姝才按下接通的按键。
接通后对面沉默良久,谢姝也沉默不语,片刻后萧绥才说出:“谢谢你。”
“老人的身体不是小事,本来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我解决了而已,你不用感谢我。”谢姝淡淡地驳回了萧绥的感谢。
《房间》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沉默漫长到谢姝想挂了电话,萧绥却出声道:“我下周有一天的戏,你要不要来看看?”
他们现在表面上还是夫妻,妻子去探望工作中的丈夫天经地义,对他们来说也有助于打破夫妻感情不合的流言。
“我记得你在巴厘岛拍戏?”
谢姝反问道,言下之意是地方太远了,她不太想去。
萧绥似乎换了个地方说话,周边安静了许多,他说:“是在巴厘岛,跟我搭戏的人是安明,你不想见他吗?”
这话正中谢姝的心思。
自从经历过戛纳和香港两地的事后,谢姝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从身边人的离开里回过神来,她开始追溯朋友的过往,谢姝想知道越衡到底是因为谁,因为什么事,才那样决绝地在她生命中最风光的一天选择结束一切。
谢姝约好了明天去探望越衡的母亲,过几天还要约见纪行,唯独安明,这个在越衡的人生中若隐若现的存在,谢姝一直约不到他的时间。
萧绥大约是不知道这些细节的,但他清楚谢姝对于越衡的念想,或者说他在跟安明合作的过程中知道了些隐秘的过往,而萧绥判断这些值得让谢姝跑一趟。
不论怎么说,谢姝都会答应他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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