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不着边际的昏沉中,谢姝还谨记着不能留下遗患,她做了所有预防措施。
所以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
“哥哥,”谢姝轻声唤他:“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他,爸爸和哥哥都叫我考虑好,他们不想我生下他,你呢?”
谢延歧闭闭眼,他反问:“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谢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说不清”
“你怎么会说不清?妹妹,你是全世界最了解自己的人,你怎么想的,你会说不清吗?”谢延歧既温和又严厉地引导她。
“我不该留下他。”谢姝困难地说出理由:“怀孕了之后公司里由谁来代替我?我生完孩子回去之后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有野心勃勃的下属,有不怀好意的董事,怎么都不该在这时候怀孕。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萧绥会怎么想?他会来跟我争抢这个孩子,哪怕离婚了,我还是会跟他藕断丝连,只要这个孩子在,我就不可能彻底跟他断开。”
“你想跟他重新开始吗?”
“我不想。”
谢姝斩钉截铁地宣布,她如果想跟萧绥重新开始,巴厘岛之后她就会做出行动,可谢姝不会尝试重启一段失败的婚姻,尤其是萧绥他现在依旧割舍不掉杨熙艾,只要这个没有血缘的父亲还缠着他一天,谢姝跟萧绥就绝无复合的可能。
令谢姝犹豫的不止于此,她犹犹豫豫地吐露:“但是”
吞吞吐吐时,谢姝抬眸对上谢延歧的眼眸,那双与她没有半分相似的眼眸里含着与她别无二致的悲伤和惘然。
“哥哥”
你能明白吗?
谢姝无声发问。
谢延歧能明白吗?
她在如此多的现实因素阻碍下还在犹豫的缘由,谢延歧作为她的亲人,能明白吗?
《沙丘》
谢姝觉得她的生活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变得难以为继。
她的朋友自杀了,她的母亲因为癌症病逝了,她的丈夫因为懦弱给她带来麻烦,她的事业伙伴选择退出这个行业
像是对她前二十多年顺风顺水的惩罚,苦难在谢姝走向三十岁时厚积薄发,一股脑地涌上来,痛苦频繁到令她厌烦。
“哥哥,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在她不断流逝的生活里,她想从流沙里抓住一把沙子握在手心里,似乎抓住了就能拥有,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维持住她不停崩塌的生活。
谢姝自私地将这个孩子当作她的所有物,希望从这个孩子身上获得生活的重建和稳定。
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愚蠢得不像谢姝。
“我想留下他。”
如果想要留下这个孩子,那谢姝就必须要面对两个问题。
一是这个孩子到底要以怎样的身份生下来。
按照她的预期,她和萧绥会在年末宣布离婚,到那时谢姝的孩子必然会被当作是萧绥的孩子,包括萧绥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来质问她,到那时这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甚至不归她所有。
“我要再结一次婚吗?”谢姝抚摸着肚子喃喃自语道。
谢延歧很快列出了谢姝新丈夫的条件:“他必须完全可控,能够保守好你的秘密,不会跟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在萧绥发现这个孩子是他的之后依旧能守护你。最重要的,是他不能介意他婚姻里的孩子本质上是别人的。”
“真的会有这种男人吗?”谢姝自己都怀疑。
“可能性很小,”谢延歧了解他的同类,“一个身上流着别的男人血的孩子会让他天天疑神疑鬼。”
谢姝拧了拧眉,她暂且把这个问题搁置,说出第二个困扰她的问题:“还有就是,我在生产期间,公司里谁能顶替我的位置?我要一个尽职尽责的替代者,能代替我完成所有项目,我还要禁止他在我缺席期间觊觎我的位置,根本找不到这么完美的人。”
如果仅是防止他人窃取她的工作成果,谢姝大可利用各部门之间的关系挑选出两个人来接替她的位置,通过相互牵制合作达到利益最大化。
可谢姝最担忧的还是顶替她位置的人能否做好她的工作。
她经手的每一个项目都是她特别规划过的,从立项到后期的营销基本都有她亲自参与,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细细算好的。倘若更换一个裁决人,那么他是否能坚持执行谢姝的规划?又能否在发生意外时及时调整策略?
她真正担心的,是继位者无能,做不了她正在做的事,无法达成她规划的目标,也不愿像谢姝这样把生活的大半奉献给这项工作。
可这并不是主观能决定的事,谢姝有优渥的家庭条件,她可以让司机开车,住在酒店里,事事都由他人处理。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幸运,大多数人要为工作以外的事奔波忙碌,他们没办法将一切献给工作,甚至由于现实因素影响,他们正在做的工作并不是他们热爱的事业。
“生小孩真是全世界最麻烦的事情了。”
问题缠身的谢姝感叹道,但凡她没有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她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哥哥,”谢姝问谢延歧:“你有见过妈妈怀孕的样子吗?我有给她添麻烦吗?”
谢延歧开始回忆他在谢家最开始的日子,仔细想了片刻,他摇摇头,“妈妈生下你的时候,刚好我得知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我感觉呆在家里很别扭,经常跑出去,等我终于克服了这种别扭的心理,回到家发现你已经不小了。”
他说的谢姝反而记不清了,她迷糊地问:“是吗?我感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久。”
“小时候的事情,总会记不清的。”谢延歧的笑里含着苦涩,“如果那时候知道妈妈会在我们这个年龄就离开”
如果谢延歧知道母亲会早早离开他们,那他绝不会在年幼时纠结虚无缥缈的收养关系,也不会在成年后因为羞于启齿的理由早早逃离家庭,甚至迫不及待地解除和家庭的收养关系。
谢姝的后悔不比任何人少,“如果我能预料到这些,那我直到三十岁之前都不会离开妈妈,我会黏着她直到她烦我,直到她赶走我了,我再去追求我想要的。”
单独相处的兄妹总是会因为相同的痛苦而陷入自责与内疚中,等难过到了谷底,他们再相互为彼此舔舐伤口,告诉对方过去都是过去了,他们还有未来。
那晚谢姝在谈话中感到疲乏时,她在昏昏欲睡中无意瞥见了身侧谢延歧的脸庞,她突然想:原来哥哥是长这样的。
她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她闭上眼之前,谢姝都没有移开目光,在阖上眼之前,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她心中浮现。
跟谢延歧结婚的好处有很多。
谢姝按捺下轰隆的心跳声,尝试用大脑理性分析――
首先,谢延歧绝不会背叛她。
原因很简单,谢延歧是她的家人,是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哥哥,中间或许有几年联系较少,但谢姝完全相信谢延歧的人品性格,不论伤害谁,他都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其次,谢延歧会接受她的孩子。
这是毋庸置疑的,谢延歧是她的哥哥,怎么会介意她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谢延歧能满足谢姝对职位接替者的一切要求,他曾经在风云诡谲的政界里当嗅觉最灵敏的鬣狗,即使换个陌生的环境,来到他不熟悉的行业,只要经过短时间的学习,谢延歧一定能执行好谢姝的决策。
所有都完美至极,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谢延歧是她的哥哥。
想到这,谢姝如雷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她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谢延歧是她的哥哥,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尽管他们在法律上也不存在兄妹关系,可在谢姝的观念里,谢延歧就是哥哥。
亲人并非是通过血缘链接的,谢姝和谢延歧生长在同一个家庭里,他们拥有同一对父母,所有的知识和思维都由他们的父母传授,他们会用同一种方式思考,这就是他们亲情的最佳证明。
钢笔漏出了一滴墨渗进文件里,谢姝愣了愣后回神,她合上文件搁到一旁,留着汪念念进来时叫她重新拿一份备用的。
她撂下钢笔,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后靠,倚着靠背开始仔细考虑她电光火石间闪现的奇妙想法。
这是个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可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她要不要试一试,试试向谢延歧提议。
如果他不答应,那么关于她这个想法的一切都可以被抹去。
如果谢延歧答应了,那就让他们一起想出个办法。
《朱迪》
自从决定生下孩子,谢姝就安排了医院的定期检查,谢延歧次次都陪同她一道。
“哥哥你不回香港吗?工作呢?”
在回酒店的路上谢姝问他,谢延歧打着方向盘淡然道:“早就辞掉了,本来那份工作就可有可无,也没什么意思。”
谢延歧是个聪明的人,他做任何工作都能做得如鱼得水,每个行业里的门道他轻而易举就能摸清。
不幸的是,他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既没有从小到大都想实现的愿望,也没有值得让他奉献一切的事业,他只是随波逐流地接受旁人的邀约,做了些在他看来颇具挑战性的工作罢了。
“哥哥,”谢姝抿抿唇,透过镜面折射观测谢延歧的脸色,她犹豫过后还是开口道:“我想请你帮帮我。”
她的话让谢延歧弯唇笑了笑。
他们是一个家庭里长成的孩子,从同一片土壤里生长的树即使顶端碰到了天空,地底下的脉络还是深深勾连在一起的。
树叶的每一次呼吸和生长,对方都会察觉到。
他是全世界最了解谢姝的人,在这个时间值得让谢姝求他帮忙的事,需要让他出手援助的问题也少之又少。
现在让她烦恼的,需要他的只有一件事。
“妹妹,”谢延歧停稳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些话不该由你说出口。”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道德伦理的红线,跨越这条线的人注定会受到精神上的谴责。
再者谢延歧和谢姝本来归属于一个家庭,除了他们之外的家人们会对他们的行为做出怎样的反应?谁要向家人们解释这耻辱背后的原委?
如果他们因此被厌恶,那也要有人承担罪责。
谢延歧则是主动揽过责任的人:“妹妹,你想要的都会实现,但还不是现在,你再稍微等等我,等你能安全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再答应你。”
谢延歧第二天回了香港,谢姝则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投入工作。
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这样慌乱,他们的想法太过荒谬,她担心哥哥和父亲无法接受。而哥哥和父亲是她生命中仅剩的家人,她经历了与母亲的死别,此生再不想经历和家人的生离。
倘若父亲和哥哥真的抵死不同意,那谢姝就要放弃谢延歧,再选择其他人做表面丈夫了。
至于其他人选
对面的何温撤到了剧本的最后一页,他迫不及待地抬头问谢姝:“真的给我拍吗?”
“当然,”谢姝放下水杯,笑着答:“全权交给你,这是个好项目,你看到预算了吗?我保证一分不少。”
何温撤⒊龅偷偷母刑旧,“这么大的制作,我以为起码要我三十岁之后才能接到呢。”
这个项目的预算也是谢姝从业生涯以来最豪华的制作,她将柳婉留下的剧本交给业内另一位编剧打磨,在拿到这个本子前她就周转拉来了足够的投资,在拿到本子后更是特意劝投资商增加投资预算。
她有信心把这部电影推上近十年来的电影票房巅峰,不惜为此甄选出最好的班底。
“但你确定能回本吗?”何温郴乖谟淘ィ“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剧本的主线内容是三个被家庭压迫的不同年龄女人出逃家庭,可以算得上是公路片,并且以女性为主角。
这类电影中最出色也最成功的是许多年前的《末路狂花》,后期好莱坞也推出过不少这类作品,质量都可称上乘但少有能超越前作的。
而在内地的银幕上,连女性为主的电影都少见,女性加探险的题材更是少之又少,这类电影能否获得成功,市场也没有留下过答案。
谢姝却对这部电影充满了信心。
她难得许下了豪言壮志:“我不仅要回本,我还要让这部电影占领整个档期,要这部电影成为后人难以忽视的经典,全世界都得看见它,所有人都要把目光放到这片大陆的我们身上。”
何温程完微怔,他明白谢姝一直都有庞大的野心,却从未听她亲口道明。
这和谢姝的个性相差甚远,谢姝通常拒绝在获取切实成果前说出会被人拿去做文章的话语,她喜欢安全保险的做事方式。
这次她信心充足到连这些都不避讳了吗?
何温衬幽酉掳停目光直直盯着谢姝,他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谢姝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她反问:“我会出什么事?”
“这我当然不会知道,”何温持赋鏊怀疑的缘由:“你以前从来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喝清水,也不会靠在椅子上和人开会,你以前习惯挺直背和人眼对眼说话。而且你似乎长胖了一点点,我记得你不喜欢让自己看起来胖,你觉得肿和胖在视觉上会让你显得不专业。”
“那不是我觉得,”谢姝纠正道:“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也只能顺从。”
明显她在引开话题,何温巢豢暇痛私夜:“别绕弯子了,告诉我吧,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应该还是朋友吧。”
经历过恋爱和分手的朋友本质上就不够纯粹了,任何浅薄的话语从对方口中说出都覆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
但谢姝今天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她坦诚公布:“我怀孕了。”
此话一出,何温郴骋傻纳袂槌沟啄固在了脸上,他捂住唇只留下一双眼表达他的惊讶,耗了好一会他才缓过神,细细想过后轻声问谢姝:“是萧绥吗?”
“本质上是他的孩子,”谢姝明确表达了她的意思:“但他不会知道。”
“你是要留下他?”
“是,”谢姝斩钉截铁道:“我会生下这个孩子。”
这个消息于何温扯言比谢姝怀孕还要令他震惊。
谢姝会怀孕这很正常,毕竟只要是人,只要身体健康,总会有孕育生命的可能。
但是谢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留下孩子?
谢姝现在将近三十岁,她工作的时间不到八年,她却在这个行业里气势汹汹地占据了一席之地,按照他们年轻时的设想,谢姝在三十岁出头就能建立一整个属于她的影视制作班底――完全按照她打造的企业。
而在这个时候,谢姝决定怀孕生子?
何温臣染醯貌豢伤家橛指械轿屈,他现在依旧铭记着在他们恋爱时,谢姝疑似怀孕的那一次,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连结果都不愿意通知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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