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沫独自闲坐着,王业唯陪着孩子玩后便挨着坐过来,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待本唯有多好,你也看到了,她打也好,骂也好,我是不还手的,她要穿要用的我也想办法给她,最后一年她说要贷款交学费,我自己不交,先给了她。”
本沫听着自叹:“竟到了这样的地步,怕是这一世断不了了,又一个走了旧路。”又问道:“你们的关系,你家里知道吗?”
“早在中学时就知道了,本唯考上大学他们更是喜欢,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叫她去吃。姐姐,我和本唯的路我已经想好了,我现在在钢铁厂上班,钢铁厂明年在外市有分厂,离本唯也近。只等明年她毕业,我就想办法让她进厂,进了钢铁厂自然就是铁饭碗,多少人想进想不去,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本沫问。
“钢厂有一条规定,凡夫妻关系可以进,到时我先办一张结婚证,这也不怕,反正我们早晚是会结婚的。”
本沫心下一沉,自想:“哎,脑壳灵,谋划得寸进尺,野性大,将来一步步沦为他所用。”玩了一会,大家都回去了。
当晚,云秀心里挂念荣芝,一晚不曾合眼,次日早上,云秀拉着本沫说道:“满女,你好生回去工作,路上小心,我回去了。”
坐车时她不放心又打电话问母亲,却传来父亲的声音,只听他说:“你娘总是说一个人拔了四亩草,不是我跟在后面,拔挨着禾苗杂草根子,总是过两日风雨一吹又生长起来,满田啊,她总是看到表面的,她哪里有我细致,做事马虎的很,总是浮皮潦草做了样,急躁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嘻嘻大笑起来,已在田里和好了,本沫听得恼火,想不通父亲那样随意演变,她那样担心,两人却在田里癫疯。
她坐在大巴车上正昏昏欲睡,忽一阵电话响,将她惊醒来,见又是父亲,只听他说:“你伯伯说现在大学生也不吃香了,要考军官还有用,我考虑:一是参军是好事,二个让她离开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你们都是作为姐姐,一人出两万块让你妹妹本唯毕业去参军,我找了关系,十几万拿到这个名额,你的意见呢?”
“爸爸,我听你的,自己亲生妹妹有何不可,年底我能存下两万,我没意见,姐姐们是什么意见的。”本沫说。
“好,好,我现在正问她们,就这样说,你挂了电话吧。”
本沫没挂,她要听一听。只听父亲说:“你们都听见了,本沫头一个赞同,你们自己表态吧。为了你妹妹的前程十几万算什么?你们发表建议。”
话刚落,便听见大姐尖声喊:“她愿意!她心里只有你,你要什么,她都给。你竟拿她的天真、老实、无止尽地利用她、剥削她。快停住你这夸嘴,可怜可怜在外的女儿吧,你竟打主意拿她的血汗钱投在另一个女儿身上,这对她不公平,她老实心实,不敢反驳你,一切听你做为父亲的话,无论好的坏的一切都听从,哪怕是她的命,不是你一声气么!先前我们打工的钱,用了就用了,现在又在利用她,作孽她一个人在外面,生生死死有谁知道,为着这几块钱全付出在你身上。”
接着又传来二姐本红的声音,说:“爸爸啊,你是有一出想一出,有钱我也身不由己,更何况我没钱。”
霎时又传来呜呜的声音,像在哭,说:“我也没钱,有哪一个知道我的苦,我身上两块钱,和张君一分为二。姊妹是亲,只能在精神上鼓励,要想投资钱谈也别谈,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世上人都是自私的。”
本沫听出了是三姐本君,她了解从小到大六个孩子中数她最坚强,今日如此,想必是生活中受尽了苦难,不免悲涕泪落,又想着此刻的妹妹本唯,她心思单纯还体谅不到世态炎凉。
沉默半刻,忽本红说道:“她有心思当兵,她心思全在王业唯身上,我们家拼命投资她,她的心早就是别家人了。”
偏这时远处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在坡底下响鸣笛。本红大喊道:“你听听坡底下那人便是王业唯!你看看她是有心思读书参军的人,半三不四,早就跟王业唯搞在一块了。摩托车是她专车,专接专送,每个周末摩托车一响她就走了。”
一时,父亲声:“跪下!”只听双膝“扑通”跪地声,接着问道:“你和王业唯到底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嘛!”本唯声音仍酷烈。接着杂声一片,众姊妹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说她。
一个说:“有钱就有感情,你拿镜子看看你自己,好好的一张天仙脸,非要找麻子脸,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贫贱夫妻百事哀,嫁个没钱的,连生的骨气都没有了,你看看我。”
另一个说:“你自己看看你的脸,开始显麻子点了,跟了王业唯以后,总是愁眉苦脸,一点从前的朝气都没有了,自己拿镜子照一照,别执迷不悟!一骂你动不动就两粒履虻蜗吕矗像是我们都冤枉你了,你现在只是掉眼泪,不要等到为时已晚,到那时你就真只有哭的份。到最后欲哭无泪,想死无能,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恶烈!”
此时,本沫听在心里,姐姐们肺腑之言她全理解,全是她们摸爬滚打的残酷体验。想着赵家的女儿一个个还没吐放蓓蕾,就被鼠啮蠹蚀;还没度过朝露一样晶莹的青春,就受到罡风的吹打;从此浑浑噩噩,她们不甘心啊,她们充满愤怒的声调里也是对自己的惋惜,无尽的悔恨啊!
忽本唯大喊一声:“你们开口闭口都是钱,你以为我愿意,他在我需要的时候帮过我,送东西,交学费,总是人情在,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是天仙也好,鲜花也好,早就不是我自己了,没人可救!”
“哼,早就有这一出,你们当父母的还蒙在鼓里。总是芽花期儿就是不正当关系,我早就讲过男男女女一窝,只有吃亏的份!这几年,又跟着她娘老子在市区住,更是如没笼头的野马一般。”凌老太犹如唱哀歌,一腔一调像是早等着这刻挖苦讽刺。
本沫早等着她出来,心里骂道:“好个老货,在这里引风吹火,维不{出我娘,你就不为人了么?”
母亲的声音像是伏在听筒边,低低切切轻说:“好哇,老货总是什么都引到我身上来。”咬得后牙槽嘎嘣响。
又听见父亲鼻子里“哧”几声,以及本唯滴滴答答的抽涕声,只听父亲的声调也转化了,骂道:“怪就怪你娘,木鱼脑袋,让两个人厮混在一起,你有大责任!”
“你这是鬼眼望着我干什么,是我让他们俩在一起么!”母亲大喊,似乎声音被震破了,好一阵没有声。
最后听见父亲似乎长叹一声,厉声说道:“你一定要听!自己拿主意!如今我是听见姓王的就打颤抖,
一个赵本华,一个王晏华;一个赵本红,一个王尔红;一个赵本唯,一个王业唯;一个萝卜一个洞,一个名字一个响!”
他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自己也吓一跳,怕是命中注定了!颤巍巍说:“哎呀!睁大眼珠看看前面的活例子,嫁一个离一个,你嫁了就会死在王字背上!既这样,你也别想去参军了,我还想着改造你,现在没什么好说,毕业你去A海找你姐姐。”说着狂风骤雨一般,将什么劈断落地。
“快走,莫打死了。”母亲低声说。接着一阵疾跑声音,紧接着摩托车疾驰而飞。
“你当真还跟他,不听教,我就舍得这坨肉,就当屙血了。”父亲喊道。
第十一章 初见张家围如桃花源
本沫坐着的大巴在一条沿海大道穿梭,尽管她来A海几年,每每见到大海仍心飞跃,海的辽阔、海的颜色、海的声音、海风里充斥着淡淡咸水味,忆想从前在埠村幻想大海,如今大海在眼前,亦是了却的梦。
道路滨海而建,大多数的房子建在海边半山腰上。A海这些年变化很大,到处飘着售楼大字,“X万首付供公寓楼,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她还不曾为自己打算,也不敢想,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没人告诉她怎么计划自己的路,他们首当想的是找个怎样的男人,再成一个怎样的家。
赵家姊妹在感情方面都遇人不淑,因此本沫交友极其谨慎,在感情方面总归保守,在外面几年连个合适对象都没有。
本沫下车先回了原住处,这是旧同事燕子姐给她住的房子。燕子姐是一个嫁给台商富有女人,住在海边顶级寓所,她是本沫在这唯一的朋友,年纪和大姐相仿,也像姐姐那样照顾她。
这是一栋老旧房子,只两间房,一间出租,一间极小的给本沫住,房间虽然小,一米床挨着一个漂亮的拱门窗户,窗外远眺便是一片大海,她极其喜欢,把这里整理的干干净净。
这两年里,燕子姐时常约她出来,让她长见识,让她与自己身边未婚有房男人见面,她似乎有自己的想法,难道房子就是为人标准吗?她还不那么认同,燕子姐也不强求,她是一个一边现实一边清醒,如同她婚姻里那些矛盾和忍耐。燕子姐一面不想她受生活的苦,一面又不想她受婚姻的苦。后来本沫才明白,她这两种苦都要受着。
像所有人一样,朝九晚五的生活里,早上她坐公交车去八公里外的郊区上班,下班再坐车回来,但她觉得很幸运,可以回到那个温暖的靠窗的房间里,吹一吹海风,暂且忘却那些枯燥生活。
一日上班时,父亲打来电话,她走出办公室接听,父亲说道:“本沫,上次说你妹妹参军的事,姐姐们的意见都是不同意,因为王业唯那鄙赖,被他诱骗这些年,他们两个怕是断不了,现在参军也没戏了,只有是让她明年毕业去找你。”
“说的是。”
“爸爸今日打电话还有一事,前几日接了个防水工程,急需资金周转,上午要结材料费用,你现在得空帮我汇五千元,我在银行等着,十点之前急着用。”她连连应着。
本沫的内心翻起似海浪高,那颗心猛烈跳动起来,即使在她请假坐车去邮局时,取钱时、汇钱时、她那颗猛烈跳动的心始终没有平静下来,一连串的动作她只感到自己麻木的,浑身颤抖不已,她像做一件神圣庄严的事,听父亲的话,将他奉为使命一般。
从邮局出来,她翻了身上仅剩一块钱和一张公交卡,不知想到什么,她浑身又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不容她考虑,她坐上公交车回住所,收拾打叠一切生活用具,辞了燕子姐,燕子姐仍说随时来的话。
当晚申请住在公司宿舍,这样一来一日三餐解决了。以后她跟其他人一样,过着枯燥而乏味的生活,她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如何,只感到待在这里比原来更差了。
这是一片工业园,整个园区都是一栋栋低房,来来往往都是身穿制服的人。再向园区里走数十分钟,便看见一个低房前写着几块牌匾,其中一块牌匾写着“XXX有限公司”这就是本沫的工厂,她从事设计工作。
工厂有两栋工业大楼相对着,中间隔着十米花池,靠马路是一线生产工厂和普工宿舍,靠里是的五层楼,一层是的办公室、二层是男生宿舍、三层是食堂、四层是女生宿舍,四室一厅,一人一间,与公司销售、人事、财会住在一起。
自搬来宿舍起,本沫便与先前朋友不大往来,在宿舍,她是后来搬来的,故也不如其他三人亲密。她表面上活跃开朗,不十分和得来时也寡言寡语,行为谨慎、处处留心,怡然独立,块然独处。
这日老板为庆祝参展成功请全体员工聚餐,老板大声说道:“今天是全羊席,大家尽兴吃。”一听羊肉,本沫便想到在埠村从小到大凌老太一惯说‘你不能吃,牛羊肉发性食物’因此她一口不沾,单喝了几口啤酒就迷迷糊糊发晕起来,辞了众人要先回去。
她颤悠悠站起身,扶着墙,墙壁好像软绵物,自己站不住趔趄向后倒,有几个男同事来扶自告奋勇要送她,被老板一声喝退,一面将手扶住她一面唤:“张埠,你去送她。”在他眼里张埠是个老实稳重人,别的都不可靠,而本沫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这个人她说不上来的好奇,一则是名字,她是从埠村出来的,没从见过有人以“埠”字为名,这似乎是个谜一般,二则是像读书时本沫身边常跟着几个男性朋友,但唯独他不跟着,似乎看到了他傲骨的志气,也激起了本沫对他的好奇心。
再者大家都是同一时期进厂的大学生,唯独他丝毫没有刚毕业人的焦虑和空泛,他内敛而谨慎,说话做事少年老诚。
他在公司他负责技术工程。虽工作不与他一处,曾共同布展时,她就发现他有一双大手,老板安排他的事干好,他就找别的事,别人需要什么还没开口他就送来,公司上下都喜欢,她看在眼里,确定他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
说是巧,他埋头苦干时竟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她很快就断定,它有一双好手,是个好人,所以当她听见老板让张埠送她时,嘴角不禁笑起来。
张埠应着走来,本沫望过去,只见他适中身高、宽肩阔背、剑眉眼、挺鼻如峰、脸颊两边微微泛红,却有张小嘴,他的性格就跟他的脸一样,沉稳而带着稚嫩。
说是巧,这嘴竟与三姐本君樱桃小嘴有点相像,性格里的严肃、行为上的严谨也如同一辙,越看越显得亲和。张埠越走越近,本沫佯装更醉了,见他扶着时更是浑身瘫软,走也不走了。
张埠见状两掌撑在她背后,手握腋下托举她,像挟持着她走,为使她直挺挺的站着,头不向后倒,他的手使着蛮劲,这蛮劲的力量使她即使晕乎乎也感到两腋下发疼,硬生生的别捏。
走到一半时,本沫假使自己迷糊,故意倒在他宽而厚实的肩膀上,但很快她的头就立起来,他的汗浸透全身感到黏糊糊、加上工作一天后的汗味夹杂在他的臂弯处,充斥着她的鼻腔,那气味令她发醒。就这样一路被他挟持到工厂门口,她假意走不动坐下来休息,张埠也挨着坐下来,两人说了些话。
张埠主动问:“平时你都做什么。”
“搬来宿舍后很少出去走,在宿舍画画,写点东西。”
“这却是你的不同处,有次在邮局见到你了。”
“是,给家里汇点钱,你也是汇钱?”
“刚毕业工资也不多每个月汇五百块给父母,这点我们还蛮相像的。”张埠说着又看向她,见她仍只是笑,说:“你怎么那么爱笑,为什么我每次见你都是笑,见每个人你都是笑,自己一个人时又表现沉静。”
又说:“你是不是活得过于拘束,从不肯在人面前表现真实的一面,你好像一直掩藏着内心,没一个人真正了解你,你看似在笑,其实内心孤寂,没有真正快乐过!总是为别人考虑不能做自己,这样活着只是你的表面,你明白吗?”
本沫吃了一惊,惊凝看着他,这一席话像是击中她的心,她性情古怪,没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张埠像是揭开她的真面目,她下意识自想:“哼,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一个虚伪的假面。”此刻他觉得张埠的话格外刺耳,这人不仅不解风情还煞风景。
本沫那样性格原本听见这尖锐刺耳话即刻发怒走开,但张埠那样不肯在她面前阿谀奉承她越是喜欢,嘴里说要上楼,却不动身反而心内思考:“到底自己如何每每小心翼翼,卑微的,隐忍的。”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头藏在暗黑里,心内怯怯,一时心里承不住而身体微微颤抖,脑袋里反复回忆在埠村的那个自己,在赵家她是一块老泥砖,自生来起捏成形状丢进四四方方的砖模子里,中规中矩,压成模具,最后按上大手印,性格,脾气,骨性,这是赵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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