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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指——萧本洁【完结】

时间:2024-12-21 14:39:49  作者:萧本洁【完结】
  阿杏嫂喊道:“去后房里拿个桶。”
  听到指令她脚底迅速急走的同时脑袋也在转动,她听不懂客家话只能靠猜,那音调里像是勺,极其迅速地递给她一个勺。
  阿杏嫂是个急躁之人,看她拿个勺气不打一处来,登时眉骨凸起,满面怒色,深肤色的脸似铁面无情,怒喊道:“不是!”她的声音很粗犷,拖着长音里明显有憎厌和嫌弃,本沫听到阿杏嫂这般吓得呆如木鸡,心里满是愧疚以及不知如何是好的忐忑之色。
  阿杏嫂是脾气暴躁,做事雷厉风行,唯见不得她这般迟眉钝眼,因此心生恨意,斜眼看了她一眼,仍一副呆意,骂道:“这样蠢物,一语学不会,一话听不出。”
  说完拿着盆忿忿往外走,向门口池子走去,见张埠在池边洗衣服,洗的都是女人的衣服,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高声说道:“总是见她手里拿手机,一屋不扫,一衣不洗,还要你这样的男人帮她去洗衣服,你往村里转一圈有哪个男人洗女人衣服的。”
  “平日也是如此,还是轻,动不动就阴着不说话。”张埠说。
  “她要是不说话,你就甭理她!你和你二哥一样的弱骨气,非娶外面的女人,你二哥更是半夜被他老婆撵了出来,三更半夜打电话回来诉苦,你看看像不像男人。她自作主背着你二哥把孩子打了,如今我们指望不上她生孙子了。左邻右舍孙子七八个,我们家还没一个,你大哥二哥生的都是女孩,你爹心里百般过不去,总说‘实在不行买一个’依我看一个都不要,冷清回来再娶一个,看看张家围,这一片女的哪个会像这样。日夜要牵着手里,念在心里!”
  张埠从小知道母亲的不易,阿杏嫂是地地道道的客家妇女,坚毅顽强,自力自强,她生下三儿一女,供孩子读书,家庭经济全靠她一人买卖为主,阿杏嫂说什么,张埠就听从。
  张埠紧绷着脸,心里有所想,见本沫下楼,也不正眼看她了。整个上午,张埠跟在他妈背后,他妈做什么他做什么,把本沫忘得一干二净。本沫不知所以,只温存了一晚,又重新看到一副黑面孔,也心灰意冷,这里是张埠的地盘,又不好撒气。
  年关逼近,张家的两个兄长、兄嫂和阿妹都回到家,这个家越发热闹,唯独她却不知喜色。一日见张埠站在门口,仍不管他的脸色朝他走去。本沫从前看姐姐们对待另一半,不好便骂,不听便打,因此半情半意握着他的臂膀使劲一咬,心里想:“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反把我一人丢一旁,一回来抛下我倒黏着娘。”越想咬着越起劲,越咬越重。
  张埠经住半久全身一紧而后凸起手臂肌肉,用力一扯,反使她的牙齿受了疼。
  他拧着眉,寒着脸说:“别总是不知轻重的咬,最受不了你这样不分轻重的手上掐嘴里咬。”说着向她投去鄙夷的一瞥。
  本沫失了面反受冷讽,自在心里恨:“呸!这么个楞货,如今我下嫁给你,嫁到这个地方,想掐想打还要看我心情,你若伏地当牛做马还得看我意愿。好!你说不咬就不咬,今后只别求着我,离了你这个蠢物!”
  正要走时,阿杏嫂的脸转了和色,问道:“上次来的只来两个姐夫,你二姐离婚了?”
  本沫极力解释道:“阿妈,我姐姐离婚是因为男方有外遇,可不到半年那男方有车有房逍遥自在得很。”
  阿杏嫂冷声道:“那就是你姐姐没有福气。”
  本沫听了连连后退,一股荒谬之感压在她心口,令她一句话说不出来,这才知道张埠如何说话行为皆在常规之外,阿杏嫂便是源头啊!忍不住在心里冷讽:“今后我若是逍遥自在了,你就等着说你儿子没福气吧!”她冲出巷外,头也不回往外逃。
  走在大路上,道路两旁,屋舍俨然,每家都有一畦菜地,佳蔬菜花,走在像‘埠村’的张家围,极其奇怪的是她的神态,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闲暇和放松。
  从前每次回到埠村,当她走在大道上总害怕看见埠村的熟人,因此总是躲在家里,但此刻路上行人和溪沟里蹲着洗衣净菜的人,她想看就看,也可以完全不看,这里没有一个认识她的人,没一个轻蔑的眼神,她可以完全不顾及形象在大路上走来走去,优游自如。
  忽扭头看见阿妹阿嫂们结伴出去,她从前就像这样一个人走来走去,现在她结婚了,依然独自一个人走来走去,似乎也是个笑话。
  她独自行在路上,各色野花野果数不胜数。但见:菊葵花向太阳,炮仗花开挂满墙,轮船花艳不闻香,枣干龙眼甜如糖。
  不知不觉已走到一处竹林,路两旁各一簇高而密的老竹,每一颗碗口粗大,直的高耸入云,路两旁矮的弯腰如拱门,风一打,老竹叮咚作响,幽幽瑟瑟,清脆醒耳。看到其景,早已把张埠忘至脑后,穿过竹林拱门之后便是一片田野,沿着溪沟到了山里,温度逐渐上升,感到微微热。
  山里有一溪涧,水里映着山青绿貌。她沿着一条小石子漫的路,滩过水坝,往上游走,上游又变成是窄溪,溪里有大石,她踏在石上信步,石下源泉滚滚出,涧中流水自洋洋;溪里滩头浪混混,身后水滴响叮当。好不惬意!
  她脸上浮出笑容,摊开两手淌水,水清且见底,石螺鱼虾近在眼处,两岸芦苇丛生,桃红柳树,鸟语花香。
  她选定一石打坐,闭眼时,两腿双盘,双手扶膝,聆听着溪水嬉戏流,鸟儿追逐闹枝头。夕阳照在脸颊,身体渐渐暖和,她定坐半久,浑然不知一物。
  这时她双眼缓慢打开一条缝,周围由青灰变墨绿,待眼眸全打开时,恰夕阳斜落,化清幽为耀眼的光芒,青赤乌白黄五色。漠然残阳,顿时淡淡的隐去色彩,又变成一片幽谷。
  忽听山林处有一声音,像是隧公,她向山上望去,果真看见隧公,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素衣,光着脚板在山里田埂走来走去,他幽闲神态,超然如野鹤闲云。见他从山脚下坡,她早已在下山路口等他来,上前轻挽着他,两人说着话往家里走。
  隧公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你虽嫁了来,到这里始终人生地不熟,怕你不习惯。你大嫂是本地人,你二嫂已嫁来十几年了,对她们没什么担忧,她们已是习惯的了。而你不同,这与你家乡吃住、风俗习性一概不同,这里深山野坳里什么都没有,且不说吃住,单说与人相处,你语言不通是否能与大家相处融洽,无论哪一项都是艰难。”
  本沫听着,泪水渐渐濡湿她的双眼,连张埠最亲密的人也不懂她,此时隧公说得如此深彻,一时一感,她紧紧的抓住隧公的胳膊像抓住唯一救命稻草一般。
  隧公的话让似乎得到她的信任,渐渐地打开了她的心结,说道:“几个嫂子合住一屋,我心里始终和她们不十分和得来。”
  “各处一家,只不过过年合住一起,彼此性情不同,怎能强求?莫强求、莫强求,各自过好自己的小家为是。”隧公缓缓说。
  说着说着竟走回家了,看见张埠气不打一处来,他像个陀螺似的围着阿杏嫂身边转,他妈做什么他做什么,跟着阿妹转,阿妹要什么他帮什么。
  不知怎的,见了阿妹越使她浑身不自在,其一她心里总凝着,阿杏嫂和阿妹是一气的,见她们母女交头接耳自己先凝起来,心里必猜到她们背地里嚼了她多少舌根,数落了她多少不是。
  其二,她有三个哥哥,每一个待她疼爱怜惜,尤其张埠,在阿妹回来之前,凡一应事物备齐,细致到安帘幔床帐,想她先想,凡是先替她着办,而对自己不冷不热,令人可悲。
  其三,阿妹眼中总闪着‘哥哥较我来言,你永远是外人’的神气色,抑或还有‘姑子大似婆’的胆风,围坐时眼睛总闪着鄙夷的神色,比家婆还要摄人心,一家子家常取乐她虎着心眼笑得愈欢,俯仰之间将她耻笑。加上张埠冷面冷心,本沫早已也心灰意冷,可她现在算什么呢。
  本沫赌气不吃不喝,张埠似乎是铁了心要制服她,仍对她不理不睬,他那时不时瞟一下的眼神里,仿佛在告诉她:“我懒理你,总是动不动就是这副坏脾气,受足你的忍,在家空对我就算了,如今回到大家庭还这副样子,我是誓死也不要管。嫁了来,定是围着家婆转,回到家懒手懒脚,当新人!没有这样的理!”张埠想得到她全能想到,想不到的她也能臆想出来。
  阿杏嫂见本沫不下楼吃饭,亲为上楼来劝说,她原以为本沫想家乡,想父母,一面又说:“要是张埠说了什么,你也别置气,张埠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嫁了就要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和你爸就是这样过来的,这是铁定的规矩!”说着自己先哭了起来。
  本沫见阿杏嫂这般说,她也不打算执拗到底,心中依然保持对父母、对这个家的尊重,她下楼挤出一副微笑的脸,让他们看到她是笑着来的。
  所有人都在桌上吃饭,突然,冯竹对孩子大吼一声:“看着你在饭桌上吃我就难受,多吃点大蒜,消一消你肚子里的细菌。”
  冯竹的话,她天生的敏感听懂了,像是受到侮辱一般,当张埠夹菜给她时,她狠地将碗一夺,端碗弃桌离开了,并且三两步上楼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张埠上楼问道。
  “刚刚在饭桌上你难道没听出冯嫂子那厉害的嘴巴吗?”
  “我当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偏你都往自己身上胡搅,大过年的非要搅得失了和气,一点小事喜作劲!”张埠眼超超射向本沫,怒哼一声。
  本沫看他一眼已是后怕,然后闭嘴噤声,又陷入一种自我折磨中。最后无论张埠再说什么,问什么,她使性做哑不句不说,一动不动。张埠见她这般又硬又冷,傲慢的脸上似乎还时不时露出对他轻蔑的眼光,这是他最痛恨的。
  此后几日,张埠当真在母亲面前拿出不理她的骨气。这时她觉出张埠那点狠来,无论从他眼里、心里看见她多伤心,赌气出去也好,扯开喉咙喊他也好,他依然无动于衷,冷酷无情到没有人性的狠绝。他像极这山地间冰窖里的寒气,时不时刺入骨里,让你去感受他的冰、他的狠、他的绝。
  转眼已到了大年三十,早上大伙儿先到大祠堂内,族中大小齐聚换门神、新桃符、榜新联、大祠堂内上堂、中堂、下堂,及各厅、各门、两栋两横各屋门皆一色朱红,焕然一新。家禽皆圈养饲里,各巷清扫整洁。
  上午祠堂拜祖先,但见:三牲果碗堂前摆,鼓乐笙箫檐下吹;礼生读祝行三献,执事提壶酌九回。再一望整个村里家家户户都挂上大提灯笼,给丘陵里添了一抹红。
  大年三十下午,张家围的气温再次骤降,这个家又陷入冷清样。她第一次体会到极冷的冬天,张家围的冬天没有雪,骤冷时比下雪天还冷的。
  这里属于山坳里,四周高山把寒气包裹着,天边寒雾萦绕,到处灰蒙蒙,像下淅沥小雨那样洒着寒气。本沫独坐房子里,即使穿上棉服,牙齿咯咯作响,脚底如冷棍,身体冻得发痛,没有火炉,没有一切可以取暖的东西,她没法待,身体不合于群,话语不到一处,落落难合,加上张埠不理她,天寒地冻,透骨酸心,其苦万状。
  最冷的还是人心,一家子十几个人,全是冷冷清清的面目。阿杏嫂常年面目黧黑,她有甲状腺肿大脖颈粗壮像头黑熊。隧公常年闷声不响,两人不多说一话,不多看一眼,表面上相敬如宾,实则夫妻关系寡淡,两人从不肯同吃同坐,同寝同语,一对话便是争口,一个厉声叫嚣,一个闷声砸房。
  突然她想到自己和张埠之间,他从来烟不出火不进没一句暖语,生气时他先置气不理,更不用说安慰;生病时他不管不顾且可忍,更不用说挖苦。
  她突然醒悟来,心里不由惊叹:这不就是隧公和阿杏嫂吗!而此时此刻自己与张埠的形影不也正是隧公和阿杏嫂吗!她望了一眼,仿佛看懂了他们一世,而她竟正在演绎着他们一世,怆矣其悲。
  她跨步走出门,一阵阵冷冽的风刮来,将她推倒,犹如脸在挨刀子,浑身寒雾萦绕,不知觉已走进仙腾腾的山里,不见了。许久等她回转身找回路时,她像困住了,浑然不见一物,像踩在云端不知何处。
  此时她想到埠村、想到母亲、一家人都围拢在烤火房的画面,在火炉旁,全家人聚集在一起比火炉还要温暖。想着竟真的看到火炉,她朝着火炉慢慢往前走,竟引她走出了仙雾,原来是一盏盏大年三十亮起来的灯笼。
  她往回走,正穿巷进门,她看见张埠站在巷口,眼神透着阴鸷之气,骂道:“知道大年三十这样时节,你还走出去,你这样,还不如不回呢?”张埠那阴鸷的眼睛,堵狠的愠色,她全看在眼里,忿然不理他往前走。
  阿杏嫂恰端着饭正走出阶矶,听见张埠说,顿时也端起她的黑熊脸,凶起她的老花眼,伸出两指在空中点了点,也骂道:“话不张,事不讲,总不声不气出去,不分时候!”
  两人同声同气,其中尖酸也相当,本沫原有的怒气已化作冷漠,她脸上无半点颜色。转身进入门,大家已围坐在桌上吃饭,见她回来也让出了一个位子。
  她净手坐在凳上,她想不通今天是大年三十,不仅人冷冷清清,连桌上的几碗菜也是冷冷清清。阿杏嫂有一习惯,无论荤素,无论隔夜,次日全倒在一起重新焖煮,越煮越咸,J咸难以下口。
  她照旧在桌旁放着一碗白开水,她夹起一菜先用白开水过一遍才吃,此刻她尝到的却是冷清,毫无感情的滋味。低头时嘴里又想埠村的油煎火?的辣味小炒,垂涎欲滴时,吞糜粥一口。
  大年初一,本沫给在埠村的每个亲人电话拜年,每个人都开心祝笑,只有三姐本君回问她,本沫起初不说话,后问她一句,便哭个不停,本君已知晓了,说:
  “我虽然也是苦,但比起你来,我的苦不算,身边再不济还有亲人家人在,我只是少了几块钱。心上的苦比生活的苦更苦、更煎熬。呸,我凝想一下,肚里的酸水都要倒出来,至于今还记得在张家围吃的第一顿饭,还是客饭,这要是平常,吃什么?”
  电话那头又传来她那酸水倒流正嚼着杂碎吞下肚的声音。本沫先最看不惯听不得这个声音,但现在犹觉得至真,现在姐姐的声音是最美好的声音。
  “张埠回到家不理我!”她激动的哭出声。
  “哼!若是我定要骑在他脖子上骂‘你让我难过一倍,我就让你难过百倍。’你就要和他去斗,他让你一个人不好过,你就让他全家不好过。他要当面骂,你就当面泼,掀烂桌子,请他望你发楞痴。你不要像妈一样忍,男人就是一条狗,越忍他越变癫狗。你姐夫胆敢在我面前发癫,我就当着他的娘爹面前刮他的皮,禄他的毛,请他皮毛脸面全无,往死里骂,他就晓得我的厉害,你姐夫至于今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本沫光听着气就解了一半,她似乎也感到没什么好怕的。手紧拳着再紧了紧,心里也意想着种种,意想中她似乎抓住了张埠的头颅,怒气掀翻他们的桌子,心中一涌:“去吧,和张埠斗到底。”挂了电话,她心中慢慢平静下来,又露出她本来的温顺面目。
  本沫没有其他姐妹果敢,全盘的清算,她没那个魄力。仍心底稳住性子,忍着千言海底沉。终究她明白张家围再美,再有旧境,终究没有可敬可爱的亲人!
  假期结束她怀着冷寂的心走了。离别时看着隧公那凄离的眼睛,与她女儿拥抱的场景,自己也留下眼泪,她也想拥抱这个孤零零地内心如大地一般的老人,始终她做不到矫揉造作,却往他手心里塞给了一封信,她认为他是能看懂的,以后每次回家看望父母,走时必给他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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