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慧情绪容易激动,眼泪总淋淋落落,她反复用裙子一角兜眼泪,又说道:“你爸爸就是都怪在你三姑爷的头上,到底他是多坏,我这样付出凌老太心里依然没我。你知道为什么凌老太一直对我有意见,我一生受着她的贬,从几百万的财产到如今一无所有,如今无人体贴。”
“到底是什么事?”本沫问道。
厨房老风扇还在呜呜叫,她的声音渐明渐弱,真相越来越近,本沫倾耳而听,不敢丢失一个字,她说道:
“婆婆当时要把她小妹(也就是刘姨婆)生的男孩与你大姐赵本红换,我不肯,闹一次;后来又要领养赵本逵,我又不肯,闹二次。至此他们两姐妹就诅咒我,贬低我,骂我一生一世过不得好日子,有屋损屋,有车损车。”
后面只听她支支吾吾,怎么也听不清,她像打哑谜似的只见张口,什么都听不见了。
漫长的静默使本沫失了神,又觉失了亲切,不懂如何与其深度交流,也无法了解事实。正当她举止无措时,新房里没有声音,她借机起身:“我下去看看。”
本沫下楼时,看见父亲和姑爷正喝茶吃果子,脸上皆平和之态,荣芝见本沫忙唤:“你喊姑姑下楼吃饭!就说事情讲清楚了。”
本沫转身时,见三姑已下楼,赵敏慧见一家子又心平气和,自己也不提,吃完饭方走。
至晚上,本沫服侍赵书记睡下,凌老太望着本沫,轻声道:“坐一坐,服侍我们两老总是忙不停歇。”本沫一心要走,看着凌老太那可怜的形影又忍不住坐了下来,凌老太见她坐下,也紧挨着坐过来,软弱得像要扑在她怀里似的亲昵,说道:
“我一世人定是巴结命,不晓得为何这些子女这般不和。除了你三姑姑其他个个说‘我只看钱不看人的’。你三姑好些总是不得不拿,她买来东西我就算钱归还她,她拿钱我又还回去。”
本沫听到这里,心里恨:“我娘说的对,你就是棺材里伸手要钱的。你倒知道你女儿买的给的都还礼,一年三节五个孙女的钱你就得尽,何时想过回礼一分,可见你的心思太不公。”
接着凌老太又说道:“现在连亲生女儿也说不上半句贴心话,我也是命纠缠。她们还惦念我的钱,我如今身上还有口气,哪一个要我都不给,我已经想通这一世,一不望她们回来,二不望她们钱财,反正孙女都在身边,我不担心。”
本沫也安慰道:“是个,你不要担心,你眯着眼好生享福,别的不要多想。”凌老太有的没的说了一席话,本沫才离开。
本沫回到房里,只见父亲对着母亲窃笑,笑得浑身震颤。荣芝笑着走到本沫身边凑其耳边说道:“你婆婆无论谁惹事她都要寻出你娘的不对,明的暗的贬她!”
说刚落,云秀狠地将手中的杯子一掷,怒目道:“哼!她尾巴一翘,我就知道她作怪,瞒不过我!”荣芝听云秀的骂声震天,一个纵跳逃了出去。
本沫赶紧关上房门,好不让那厉声传到凌老太耳里去。
“呀,我都没听出来,咩,你倒怎么听出凌老太说的是你,我都没反应过来。”
“我虽人愚愚痴痴,但对于凌老太,我一眼便知了,她眉睁眼摇我就晓得她的鬼心思,俗语说‘不在被中睡,不知被儿宽’!”
“什么意思?”
“不在同一个被窝里转眠,不晓得被儿的嫌。你没有经历过,没有在同一个屋场长久生活过,你就难以理解,有些事情需要真正的身在其中才能够作出判断。”
“咩,现在明白了,原来你假痴不癫,这个家里唯你最聪明。”
“从前书读的少,读书就是背着竹篮割草,老师就来地里讲,我都记下来了。”说着走出房。
本沫刚收拾准备睡觉,忽电话响起,正想是谁?不是别人,却是张沫。他在呼喊她的名字――赵本沫。
本沫听了身上已酥了一半,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异于从前特别的口吻,甚至听出那口声里有情思,皆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早已没人这般呼喊她的名字,她像消失的人。
“今天我本想也来,偏在外市,你在家歇多久。”
“在家过年。”
“那敢情好,我到时来埠村。”
只说这几句便挂了电话,本沫脸上持久露着痴笑,躺着睡觉,朦胧中沉入梦乡,隐约看到张沫站在从前的大宅厅里,她仅瞟了一眼,只身往后房里走,意欲张沫跟进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后房常年昏暗如夜像是进入黑洞,只她一个转身,两人拥抱紧紧的贴在一起。松开时,她羞涩面向墙,他已走开几步,突然又抢步上前在她嘴上一吻,嘴上沾润感清晰,忽三姑进门大喊一声,唬得两人跳开了。这一惊使得她从梦里清醒来,嘴上的沾润感仍在。
自从与张沫联系上,此后几日她梦里梦外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晚梦里三四次与他相见,然而两人拥吻时,却总在冰冷的馋水中清醒来,又重新去梦,几番几次,总是以冰冷告终。
一连几日这般想,她并不为奇,她思念他早已是病了!一旦病起,无论白天黑夜时不时把心抓挠一下,心里像缺失了什么,看见什么便抓起什么怀在胸口,填补她那心里发空的感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原以为自己这一世体会不到,她现在有了相思的症候‘身似浮云、思如飞絮、气若游思’想着想着心内绞痛,左右心间一按便疼,这与十八岁那年初患病时极为相似,她现在才恍悟知道,那时就早已患上了。
17.4
这日本华回到家来,本沫见了大姐像见了一尊佛,还没等她张口,一杯热腾腾的茶屈膝奉上了。知道她务必要大骂,还没等她张口,早已识相默默退出烤火房,由父亲和她一处,到天黑才走。
待到晚上,荣芝见本沫一个人独坐烤火房里,进来即说:“你莫听信你大姐,她那张狂妄的嘴,几次在她店里当着我的面,在她朋友面前讲你‘懒惰、不务工,不上进,愚痴的人’,有时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家人的是非,别人听了热闹,倒是你嘴巴上一说,冷清姊妹感情不说,还显出自身道德问题,非要说,两姊妹背地里私劝地商量的说,你这非要踩着姊妹的脊梁骨,显得自己威大,当时我就想说她,气得茶也不喝回来了。”
“姐姐嘴上虽烈,却是极为心切为我好,我不会计较。”
“情况不同,总是一概而论,生养子女不得不养,这些姊妹里有哪一个是亲力亲为的,你的孩子全靠你一手一脚,哪里为了工作命都不要了?说到这从前我和你现在同样情形,一个人负担家里十口生计,姥姥在时十二口。你想想,我的亲生姊妹,有哪一个帮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们还巴不得看笑话,不是一个样,显自己的威大,踩着我的脊梁骨,非要证明她的成功我的狼狈。再者我那几个亲姊妹,有哪一个是有人情的,俗话说‘姊妹同窝鸟,生世各人了’。”
本沫听着,然后长久地缄口不言,忽电话响起,她一看是二姐本红,两人说说笑笑几句,挂了电话后,赵荣芝问:“是你二姐的声音,她说什么?”
“要我明天去她家,说收拾了几件衣服,让我上去取。”
“你让她带下来,何苦要你亲自取。”门口赵本逵听见说道。
“你还不知道她,总是要当着她的面,拿了她的东西,先骂为强。”
赵本逵笑着穿进烤火房取下长扁担往车库出去了。
“你去不去。”云秀问。
“要去,不去反又说我意气重,自回来还没去过她家,也要去一趟。”
“我原本说你这次回来,亲戚姊妹一概不去,你姐姐们一人一个说法,不如在家歇清净的,懒得惹口舌。既她主动叫你,你去一趟,买一箱牛奶,另添几样水果,就这样。”荣芝说完从裤兜里取出钱,当着云秀的面塞给了本沫。
本沫见状要跑,被母亲拉住:“你定要收好,难得缘分,父母只惜得给你用钱,嫁得远,吃得少,用得少,也是该给你的,你听话收着!你这愚痴的人,你爸爸给你钱你还作神气不要。”
“你这去你二姐家,自然也要去三姐家,给她家也备一份礼。”
本沫羞愧不已,见父亲差咬牙切齿伴蛮给,她只能收着。这一叠钱放手心里她一动不动看着,心里却想着张埠,自从辞职后,原来说准按月给生活费,张埠也有时或晚给或忘给,她一身傲气从不肯张口要,有时阴着脸暗自提醒他,张埠见她阴怪,几次他生气道:
“没钱就直接说嘛,我哪里有这记性天天记得,难道提钱就失了你的自尊么,有本事别要!”若不是父母时不时体己她,她早失了骨气。她一直保存着父母对她怜惜的苦命钱,像保存着她所有的自尊和最后底线。
云秀忙说:“快收起来,放柜子去或放钱袋里,别在手里点眼现世。”她起身出来了。
次日来到市区,这几年,本君紧挨着本红买了一套电梯房,两姊妹住在一块时常照应。先去了三姐本君家,年底红白喜事不断,她不是上班就是作法事,家里不见人影子,两个孩子在家酣睡。本沫放下牛奶水果,带着孩子去了二姐本红家。
这些年本沫唯在本红面前有几分依赖,先前在她离婚时安慰她,买房又帮助她,读书时又与她亲近几年,因亲近而依赖,每每回去先要翻她的衣柜,现在不比从前了,加上姐姐们对她说的话寄于心上,有些生分了。
与大姐,三姐不同,只有二姐的衣服适合。本红身材天生骨小肉多,又贪图窈窕身线,买衣服以最小尺码居多,穿塑身衣才把腰间肉藏起来,来凸显胸大腰细的绝好身材,只是胸前总被撑破。而本沫天生瘦小身材,穿本红衣服恰好。
进屋后,本红眼神微微一滞,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翻,骂道:
“还说你住在大城市,读过书的人,还比不上我这没读过书在乡娄生活里的,你现在看看连埠村那些乡村少妇个个花枝招展,穿金戴银,摸粉涂油,哪里像你素面朝天,连一身抻体面的衣服都没有,一年四季不买衣裳的,还靠着老姐体己,你好意思么,好在你一无朋友,没有地方失贬低的,活得自在。”
说话时她像是发怒的猫,恨不得上脸来抓,又说:“下午我还得去公司,你带孩子歇一晚,我晚上得空再整理衣服给你。”本沫不敢不应。
晚上本红在房里整理衣服,叫本沫进去,她照旧骂,一面从柜子里将衣服一一挑选出来,一边给一边骂,分不清她的善变,骂得越深给的也更痛快,一件件衣裳纷纷撒在她眼前,又说:
“你看这黑色呢子大衣,我不要了,我又置了几件新的,我不像你喜欢的就买,断不能短缺自己,别到时有钱没有好身段,人就是图快活。还有这件雾霾蓝大衣,一件大衣就是上千,这又便宜你了。”
此时本沫早有心里准备,无论姐姐说什么,她只是静默一动不动呆笑,听着这些无异于笑话,心里想:“亲生姊妹,越骂越亲香。”故不往心里去,总觉得姐姐虽嘴硬,心里待她比任何人都柔软。
本红还在衣柜里翻,说:“我还有一件长款羽绒服,至今只穿了一次,我原想拿给凌老太穿,你要也拿去。”
本沫听了楞了许久,心内凝:“宁愿给一个佝偻老人,也不愿先想着妹妹,可见在她心里自己是多么低贱。”
想到这,她手里提着的这袋衣物,已无法承受之重跌在地上,她愣了许久,顿时没了兴致,呆呆的笑也止了,听见孩子的哭喊,匆忙走了出去。
本红说道:“你去吧,哄睡了孩子你再来。”孩子兴奋不肯睡,心理想着不去,又担心姐姐久等,复又折了回去。
她进门时,本红做手脚不迭放下手机,看一眼本沫,脸色又变严厉了,只听她说道:“你要知道,这些衣服我不是不要不穿,是你短缺才给你的。”
本沫听出这分明是大姐的口吻,施舍中夹杂了些许胁迫,胁迫她努力工作,认清这人情,还清这人情。
此刻她才了解张埠的话'拿了衣服就是欠下人情和骨气'不得不说张埠有时心中藏着她所不及到的深度,这即是她愚昧之处。但张埠不明白为何偏要姐姐一堆衣服,却一年到头不穿一次,其实她只不过是想要将那份亲情长伴自己,心中蕴含着姊妹柔情,这即是她的愚纯。
“我现在体己你,看我日后老了能否享你的福,快去赚钱才是硬道理。”本红说着一个箭步抢到她跟前,抓领掀衣,像是贼像是匪,在她身上一顿翻,道:“哎呀,蔑旧的,还是我几年前的衣服,你没内搭么?”
又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白色磨毛棉裳,一个劲照摔她身上。这一摔,把从前那份姊妹情义也摔了出去,若是从前,她早已飞了似得跑出门去。
前几次,无论姐姐们怎么说她,或是诋毁的,或是耻辱的,她没真往心里去,只是想她们是长姐,只有尊重受敬的份,可这一次,她才敢有了疏离心。
这时她才觉出“物是人非”,真是应父亲那句 ‘姊妹同窝鸟,生世各人了’虽是同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亲姊妹、同手足、自离家那日起,就开始各奔东西、各有生世、各有命运,不能再以先前情义相比较了。
此前妹妹本唯是如此,现在姐姐本红是如此,渐渐的她心里一阵寒凉,从前那份依赖感顿时消散,此时,她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心里暗愧暗恨,暗生志气今后再也不要姐姐的衣裳了。
次日临走时,本红说:“你回埠村把这印章给大姐带去。”她应着出去了。
回家前她约着尹涓见一面,虽平时没有信息往来,但见面后两人十分真实,仍有儿时那样的真挚情谊。白天陪着游玩,晚上两人躺在一起又深谈至半夜,醒后又谈至太阳升起,将这几年彼此生活点点滴滴说尽,不知为何两人怎么也不说不完的话。在尹涓面前她将自己的心全部打开。
临走时两人一起清理卫生,本沫正跪在地上擦地板,突然说:“将来无论我过得怎样,你别嫌弃我!天远地远我也只认你这个长久的朋友,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朋友。”
“我怎么会嫌弃你,只当你别见外,天远地远你回来了就和我一起,说说话住一晚,也是我们的情谊。”
“我知道这时年,但凡过差了连亲姐姐都会嫌弃的。”
“那是她们的想法,在外养着两个孩子已属不易,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养大孩子、教育孩子也是极难。”
本沫已泪流满面,收拾后尹涓开车送她回埠村,路上她说道:“我听我娘以及赵老屋的人常说,自你爷爷病后你哥赵本逵端屎尿,喂饭喂水,服侍你爷爷全靠他一人。”
“这风定是凌老太吹下去的,难道她心里当真一星半点没有儿子的份量,送医守病,家庭一应开支全靠我爸爸一个人,怎么就只有赵本逵一人的功劳。”本沫气愤地说。
尹涓开车送至埠村家里,自己也回娘家去了。
本沫回到家正整理衣服,恰云秀进来,只瞅着嘻嘻的笑,说道:“哎呀,这些都是姐姐给的,她的衣服你放心带回去,她置办的衣服都是发费高,质量上乘的好东西,也是你,惜得给你。”
“宁肯不要。”本沫赌气道。
“她又是嘴里不绕人说了你,得了衣服让她说几句罢了,不要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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