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老妇握着我的手,用藏语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但她温柔怜悯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母亲,我把脸埋在她的手心哭了。
我的故事很简单微小,只是这世间微不足道的瞬间光阴。母亲是光,照亮了我的一生。在心灰意冷的时刻,令我不敢轻易自伤。
我叫赵小年,我已经说完我的故事。
***
深夜,她读完这个陌生人最后一封邮件,眼睛微微发红。生活恢复平静后,她开始处理大量来信,并挑出一些回复。许久没有打字,手指都有些僵硬,高度集中精神没有维持太久,很快感到疲倦。
窗外响起烟花爆炸的声音,绚烂巨大的烟花像花朵般接连绽放,她关掉了灯,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满目热闹美好。璀璨短暂,转眼即逝。一架客机穿过城市上空,如同深夜一艘离港的大船,驶向既定的终点,穿越茫茫云雾。
打开浴室淋浴喷头,春浮光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长发黏在后背,身形曲线美好,狰狞的伤疤撕裂腹部与后背。伤口一直在发痒,止痛药也不再起作用,抚摸腹部粗糙的那块皮肤,隐隐作痛忍不住颤抖。
手掌贴在墙壁上,水流顺着手臂滑落,右手虎口有一道伤疤。她仍然记得十八岁那年,那时她在餐厅里工作,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趁她上菜时一只手摸了她的臀部,她当即反应迅速,反手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男人恼怒,砸碎了碗盘。有人挡在她面前,极力控制事态发展。
深夜下班回去宿舍,她在巷子里被几个男人堵住,或许是见她貌美,当即起了心思,面对几个体型力量远超于自己男人,内心虽惧怕,面上却保持着镇定。男人的手摸上她的脸,趁其不备,掏出藏在包里的匕首,划伤了男人的手,撞开他们拼命逃跑。很快被他们逮住,纠缠中匕首被夺,虎口被划伤,鲜血直流。强烈异香充满街道,那几人似乎被这香味迷住,站在原地不动弹。她一路跑回宿舍,浑身颤抖不止。
同事看见她满手是血,被这场面吓住,不敢多问。她请假半个月,住在了廉价旅馆里。
浴室门打开,她转过脸,看见男子眉毛上沾着细小雪花,身上只穿单薄的毛衣与长裤,隔着缭绕的水汽,那张脸缥缈如幻。
他靠近关掉了花洒,将她逼到角落。用浴巾裹住她的身体,灼热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伤疤,她的身体在颤抖。
“还痛?”一只手伸进浴巾游走在后背伤疤处。
她不说话,抬头望着他,清亮眼眸里氤氲着薄雾,这双眼睛此刻只有他的存在。
他无法抵御来自她的诱惑,一手捧起她的脸俯身下来,灼热气息在潮湿封闭的空间里发酵。
她找到了他们之间的节奏,逐渐适应他的强势,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他抱起来。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粉色,脸庞艳若桃李,眉眼间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一个绵长的吻终于结束,他抵着她的额。
她喘气,嘶哑开口道:“你这人……真是可恶……”她习惯了他的来去自由随意,却无法抵挡他像火焰将她包裹,步步将她点燃,不是熊熊烈火却时刻令她温暖,距离与把握刚刚好。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云箴并不觉得自己的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有什么不妥,他只想见到这个女子。
云箴抱起她走出浴室走到另一间卧室,随手拿起吹风机。她不着寸缕跨坐在他身上,这姿势太过亲密,春浮红着脸埋进他脖子里。耳边有热风,房间里安静,脑袋穿梭他温柔的手指。
外面的烟火还在绽放,明明暗暗的光落在两个人身上。他亲吻她的肩膀,呼吸灼热,身体的温度在攀升,她不需要犹豫,接受这发生。
她颤抖着打开自己的身体,让它像花朵般盛开。他进入她的身体,吮吸掉她眼角的眼泪,轻声呢喃如同跳动的音节。春浮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只小船里飘荡,他们手中各自握着一只木浆,在极致的融合与欢愉之中,这只木浆是给彼此的自由和宁静。
他说,你想渡河,我便借你船。
他深知她的内心所需,愿意力所能及为她提供一块踏脚石。
“云箴。”
“我在。”他抱紧她纤细的腰肢,竭力用行动表达他的情感与欲望。
她在这场近乎失去理性的情事里,第一次体验到来自一个男子的无言的爱意,也许他可以表达得更强势,但他在乎她的感受,每一步都在克制,他知晓她的底线在哪里。
云箴注意到她睡着时,习惯性地翻过身,手脚蜷缩成婴儿在子宫里的状态。他将她圈进怀里,长腿压着她的。她皱着眉顺从一会儿便推开他恢复原样,他一次次纠正她的,一双大手如影随形,不厌其烦地追随。至少,要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想。
她终于忍耐着不再抗拒,尝试接受与他共眠。
他深知她的警惕,没有安全感。这是她在漫长曲折的成长中形成的。
春浮醒来时,外面阳光朗照,丝丝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身边的人还在,一只手支着脑袋,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脸上有淡淡的微笑,那双盛满冰雪的眼睛现在已经融化成一条奔流的溪涧。
她伸出手在光柱里晃动,虎口的陈年伤疤却已经消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手指相交,光影里如同翅膀的形状。她疑惑,撑起身体掀开被子,只见原本布满红色伤疤的腹部光洁如初。
“你做了什么?”她问。
“一点小魔法。”云箴捧起她的脸,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人,怎么也看不够。
春浮垂着眼皮轻轻推开他,套上他的薄衫,拉开窗帘,刺眼光明瞬间失盲。她注意到房间里有许多积木及雕刻刀,还有一些零碎小块的木料。桌面摆放一座木塔。她拿起来仔细观看。是一座佛塔。
云箴见她看的入神,起身光裸着身体靠近,弯腰将她横抱坐在椅子上。
“你还会雕刻与建筑?”她的声音恢复往日的清冷,却又多了一丝好奇心。
“平时打发时间的。”他的下巴枕在她肩膀,语气慵懒。
这座佛塔做的精致巧妙,采用纯木结构搭建,斗拱互相嵌合,一层叠一层如同莲花状,不同种类的斗拱融合完美。塔身呈多边形,共有五层。内外两圈八边形立柱,内圈主柱八根,外圈主柱二十四根。形成内外双层套筒式平面结构。
第三层有匾额“释迦塔”,第四层“天下奇观”,第五层“峻极神工”。顶部塔尖分别是仰莲、覆钵、相轮、圆光、仰月及宝珠。
她将塔托起观看,里面还有等比例缩小的佛像。第一层是释迦牟尼像,周边布置六佛壁画。第二层也是释迦像,有文殊、普贤菩萨及两尊胁侍菩萨围绕。第三层为四驱佛像,一说释迦四驱像,一说为金刚界四方像。第四层为卢舍那像,其后为二弟子迦叶与阿难,左右为文殊、普贤菩萨以及四童子像。第五层为大日如来像。周边环绕八座菩萨坐像,分别为除盖障、虚空藏、金刚手、观世音、文殊、地藏、普贤及弥勒菩萨。
“每一层代表什么?”春浮侧过来脸问道。
“分别是
过去七佛、华严三圣、金刚界曼荼罗、华严法会群像、八大菩萨曼荼罗
。”
春浮点点头,继续欣赏木塔。
“这座塔据说已经存在一千年,曾因为保护工作失误,导致它每年都在以缓慢都速度倾斜。曾在历史上经历过多次地震与重修。木头里还有炸过的痕迹。”他耐心解释,享受这样的寂静时刻。
“真是个奇迹。”她感叹于它的美与损伤,“这是什么木材?”
“红松木。”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想吃什么,我去做。”他问。
“面条。”她放下木塔,从他身上下来打开门出去洗漱。
她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一套白色长袖长裤,身形依旧挺拔孤傲,在开放式厨房里烧水,清洗菜叶,煎鸡蛋。动作有条不紊,略有些生疏。
面条盛进白瓷碗里,上面覆盖一枚金黄煎蛋,清淡面汤里点缀几根青菜叶,撒上一小撮葱花。
她拿起筷子搅拌几下,开始进食。
“味道怎么样?”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吃饭时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看。
“不难吃。”春浮喝了一口汤,其实面里没有放盐,但她一向不挑剔,这个味道能接受。他这样的人肯为她洗手做羹汤,已是在她意料之外。
“你是妖精吗?”她抬头看他。
“嗯嗯。不过我不吃人。”他俯身去亲吻她的眼睛,与她共处的每一刻,都令他欢喜。
“吸纳日月精华?”
“没错。”
春浮吃完最后一口面,用纸巾擦拭干净嘴唇,抬眼微笑,眼里有一丝狡黠:“谢谢先生的款待。”
“不客气。”他起身收拾碗筷,再一次亲吻她的脸颊。
午后他们躺在沙发上,云箴手里握着一本书,是一本《古诗源》,繁体竖排影印版本。她裹着薄毯躺在他身上,听他读诗。
读到
“三月昏。参星夕。杏花盛。桑叶白。河射角。堪夜作。犁星没。水生骨。”
这段谚语蕴含季节。时间。生长。劳作。秩序。一切恰逢其实,不偏不倚。万事万物都在有规律的运作,没有多余。
她听着他清朗如风的声音,循循善诱将她带入某种来自古老世代的优雅与孤寂之中。如同在荒野里凭空搭起一架花架,那里不止有荒芜,还有绝美的风景。走到此处,暂可休憩。
春浮想起那封信。心里有了计划。
她决定去拉萨。
第十九章
春浮订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云箴为她准备了旅行需要的日用品及换洗衣物,一只二十四寸黑色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包括她要看的书籍。
那晚他纠缠她许久,她感受到彼此之间深深的联结。高潮时,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他滚烫的汗水落在她皮肤上,身体之间的能量互相交换。他托起她轻盈的身体,在她肩膀、胸部、小腹、腰身上留下痕迹,一双温暖大手变幻成雕刻之刀,将她探索、雕琢。
她感受到他隐忍的情绪,抚摸着他的眉毛与嘴唇,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他不说话,继续轻咬或亲吻她的皮肤。她忍不住战栗。
“嗯……舍不得你。恨不得把你捆住。”他太清楚她的独立,需要足够的空间来容纳自我探索。
他无法对她肆意妄为,需要做出极大的让步。她不是那些沉溺于情爱的女子,名贵珠宝、名牌包、美容、吃喝玩乐、社交、金钱、权力无法令她安于做一个世俗而浅薄的人。她做不到成为一个这样的人。她孤僻、清醒、独立、思考、与世隔绝。清冷、通透、直白、朴素。这些特质令他倾心并甘愿为她俯身。
她永远不会按照旁人的意志长成别人想要的形状,她只会忠于自我。
“别担心。”她摸着他的头发,眼睛清澈明亮。
正是这双眼睛,才让他如此反复纠葛。他想。
黎明时分,她睁开朦胧的眼睛,神志未清醒,看他坐在旋转椅子上,身上松松垮垮套着衣服。像是回到第一次他在黑暗中注视她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身形轮廓与神情,丝毫不差。她反应迟钝,掀开被子起身,光脚踩在柔软厚实的毛毯上,靠近他。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脸埋在她的颈边。
“你没睡?”
“嗯。睡不着。”云箴想起很久以前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在黑暗里沉寂了一整夜,终于接受。
爱是给予对方自由、尊重、理解并容纳对方的所有。他无法占有她,却被她应允与她联结。生命短暂,如同朝露。他珍惜与她在一起时的当下。
“再睡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嗯?”
“云箴,为我雕刻一座塔吧。带着我的塔来见我。”
“好。”
她连情话都说得这般理性却又令他心尖颤动,他的身体起了反应,无法抗拒她带给自己的超越时空的体验。在她的身体里起伏动荡,意乱情迷时仿佛听见水波、种子、花朵、金属的振颤与微弱声响。
早上八点,吃过早餐后,云箴开车送她去机场,等待红绿灯时,他时不时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着手背与指尖。春浮默默回应,侧脸转过窗外,日色澄丽,车流如水喧嚣不止,她确认自己已经回到闹市。与他与世隔绝般相处的这几日,令她沉溺于幽暗晃动的深海,发光的幻觉与水草般的情欲将她缠裹,情愿死里面,但她很快心生警觉,一双眼睛清明恢复如初。
这个男子已为她做到足够。
在机场,她背着装有电脑与相机的背包,与他道别。她转身走了几步,被他一只手拉住,力量之大令她疼痛,他再次拥抱她,不顾及在大庭广众之下,热烈而强势地亲吻她,直到彼此呼吸紊乱。
“去吧,保护好自己。”他对她并没有过多的担忧,但仍不舍。在这个节点,他无法丢脱手中的责任。还有许多事物等待他处理,与她这几日,不想世俗,只争朝夕。
“再见,云箴。”她微笑。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早上九点五十分,飞机起飞。接下来是两个小时的旅程。
她的位置靠窗,飞机平稳地飞行,几乎感觉不到移动的速度。飞机上大多数去拉萨旅行的年轻男女。她在阅读灯下阅读《大智度论》,读到偈语“凡人见不空,亦复见于空”,内心澄明却无解。
复杂的经论无法直接理解,她读得吃力。渐渐趴在台面睡着。短暂的睡眠里,她梦见一株花树,花朵艳丽硕大,绿叶层层堆叠。停顿数秒,不忍离去。脑海里闪现许多人的面目,她感到一股深切的悲伤。
当她醒来时,飞机正穿越一片山脉,云海涌动,白雪覆盖群山。她的脸贴在玻璃窗,望着下面,眼睛成为无底深渊。
邻座的女子为她递来一瓶矿泉水,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轻声说道:“你是佛教徒吗?”
春浮接过瓶子道谢:“不是。只是出于兴趣阅读。”
陌生女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相貌清秀,皮肤黝黑充满活力。
“你是去拉萨旅游?”
“不,有个人写信告诉我拉萨天空与烟火气息,所以我决定去看看。”
陌生女子似乎有许多话想聊,但看着春浮沉默寡言,便也止住了。
飞机围绕山体盘旋几圈后降落,看着光秃的山,让她想起榆关。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凛冽的空气直冲脑门,深深呼吸一口,天空湛蓝高远,耳边充斥着陌生语言与气味。她搭乘机场大巴前往市区。车厢里气味浓重,她分别在鼻子与太阳穴上抹上清凉油,戴上黑色口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扬起一阵飞尘。
春浮打开手机搜索民宿的位置,距离布达拉宫不过几百米。大巴的终点站正是布达拉宫附近,倒是节省不少时间。
当车子经过布达拉宫,巍峨灰淡的宫殿擦身而过。这一刻她才感觉真正踏上这片土地。
下车时,她嗅到空气中特殊的香料气味混合着体脂,当地老人与年轻人结伴而行,手里捻着佛珠,她听见他们口里低声念诵着真言。各式各样的藏装令人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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