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太奇怪了,经常半夜出去,就连昨夜,也进进出出好几回。她在卧室里,听着家里门开开关关地响了好几次,不知道白海平一整夜在忙叨什么。难道……他去处理射箭的事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处理他那些莺莺燕燕去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打开卧室门,沙发上空无一人,她那个形同虚设的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严爱人懒得联系他,她打算去给女儿好好做早餐。
以后换了岗位,去到市电视台,她肯定会更忙,估计到时候,会更忽略对女儿的照顾。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更得好好关心关心女儿。
没想到,严爱人还没走到厨房,白冰洁就穿好校服,背着书包从卧室走了出来。
“抱抱……你怎么起这么早。”
“哦……我没事,我去上学了妈。”
白冰洁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她习惯了隐藏一切好别让母亲担心。
“你要是不舒服,就请几天假吧。”
一向严厉的母亲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白冰洁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就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她又会恢复老样子。
“没事的……没事的,刚开学,不想耽误课。妈,你不用给我做早餐了,我去学校门口买点。那个……我爸呢?”
看女儿主动问起白海平,严爱人又欣慰又心疼,但很快,那份暖流中央又漫起浑浊的污水,臭得严爱人自己都想捏鼻子。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让女儿以后多念爸爸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恢复到以前的家人模样;还是应该让女儿和这个爸爸少一点瓜葛,不要被他玷污,也不要做无辜的箭靶。
“他……上班去了吧。”
白冰洁松了口气,她刚收到李峰的短信,人救走了。看样子,父亲应该还没起疑心,他们大概不会撞到。
“嗯,那我走了。”
白冰洁走到玄关处,刚准备开门,严爱人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她。
“那个……抱抱,咱家那个红色的达摩不倒翁,你见了吗?”
白冰洁有些心虚,没敢回头看母亲的眼神,只是微微侧过脸,故作轻松地回了句,“没啊。”
“噢……那就是前两天收拾的时候放地下室了。没事,你快去上学吧,伞带了吧。”
“我穿着雨衣呢,还用带伞啊。”
严爱人这才意识到女儿的校服外面套着透明的雨衣,自己太心不在焉,刚刚完全没注意到。
“噢……这个雨不大,穿雨衣挺好,去吧,走慢点,注意安全。买了吃的回到教室再吃,别把冷空气脏空气吃肚子里。”
“知道啦!”
听着女儿关门的声音,严爱人咬牙切齿地认定,那个达摩是白海平带到民宿的。
这就对了,他还引导自己,说是女儿受人蛊惑……恐怕那晚女儿遭殃的确和他自己屁股没擦干净有关,但自己房间的事就不一定了,女儿再怎么样也不会设局故意吓唬自己……她那么单纯,根本不懂把面目狰狞的达摩藏在被子里这种恶作剧……这个坏心肠的,还想把达摩的事推脱到女儿身上……
他能这么做,也就说明,他发现了里面的骨灰。这下,自己在他面前算是彻底没秘密了。
果然,自己没猜错,白海平做戏做了全套。
达摩……中医……荀阳……蔡耀民……
“白海平搞我。”
自己这个丈夫,别人看起来是谦谦君子,但她知道,那是个比自己还要在意“体面”的变态。他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现在他猜到这么多年不能要孩子都是她的原因,大概心里屈辱死了吧。他白白遭了自己那么多冷言冷语,在严家人面前也没有男性尊严――虽然自家人高看他一眼,没有说过难听话,但白海平才不那么想呢,他只会觉得他们家人都是帮凶,合起伙来耍他那么多年。
现在,自己最大的秘密又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他……他会怎么样?
严爱人这样想着,眼睛又投向了昨晚射来的那支箭――令人恶心地躺在阳台的角落。
她来到阳台,望着英杰体校的操场。明明是阴雨天,她却觉得四面八方射来了刺眼的光。不觉将手伸进碗中的红豆,用力捏紧。
从来都是她将镜头对准别人,现在,镜头调转了方向,变成了外界审视自己。此刻,她家阳台的玻璃变成了镜头――对准她的小家24小时摄制的镜头。
下一次射来箭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箭上挂的会是什么颜色的内裤?
下一次会不会别人拍到?拍到了怎么办?他的事曝出来自己晋升的事会黄吗?
下一次会不会被女儿知道?女儿还受得了新的刺激吗?
严爱人将整碗红豆放入豆浆机,加上糯米,花生,牛奶,打开开关,看着血红的颜色在内壁中翻滚,如同看向她被刀绞的心脏。
红豆花生酪打好了,她倒入透明玻璃杯,看着满杯粉色的液体,摸了摸小腹。
一到阴雨天,她的小腹就疼。
自己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换来了理想的事业,从小县城来到市中心,又从商业电视台的荧屏等到了市电视台的盖章,她想要的结果一一显化,这是神灵的保佑,也是她选择的结果。现在是她事业的关键时刻,她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今天下雨,她打算走路去上班。
严爱人打着伞,下楼,穿过体育街再到和平路,就是平阳市电视台了,那是一栋重新整装过的新楼,伫立在市中心最耀眼的位置。还有一周,她就能彻底告别旁边那栋商业电视台的破旧大楼,彻底成为那栋新楼里的一员了。
下雨好,财运来。
只要挺过这一周,她就扬眉吐气了。能在39岁这直接升迁,虽是副手,严爱人也知足了。
走出小区,拐个弯就能看到英杰体校了。严爱人刚刚扬起的嘴角就在这一拐弯的瞬间,又被压了下去。
她看到了张简,那个前几天刚刚找过自己的警察。
他穿着便衣,在学校旁边的一条小巷口正打着伞,和白海平说着什么。
白海平的车停在一旁,像是上班路上被那警察突然拦下的。
秋雨绵绵,如烟似雾地在人群里编织着黏稠的气氛。人们行色匆匆,无人在意身边有谁经过。白海平也是,他没有发现,严爱人过马路避开了他们,走远之后又从马路穿了回来,以两辆车做遮挡,绕进了直通学校后门的那条小巷。
她打着黑色的雨伞,身体紧紧贴在巷子内侧一角,站在马路边的丈夫和警察完全看不到她――他们在巷子外,靠近学校门口的方向,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无心其他。
“这么说,你果真在7月初去过一趟永宁,还给李谷家送去三万块钱。那我上次问你7月行程,你为什么隐瞒?”
原来之前警察就找过白海平了,他压根没跟自己提起过。严爱人顾不上多想,继续竖起耳朵听着。
“您也知道,学生出了这样的意外,即便是在校外发生的,对学校来说也是负面,有事没事我提它干嘛呀。况且你们上次来,是问我老丈人的事,我也没想到你们关心那个学生失足落水的事啊。”
“多数情况下,学生在校外活动中由于个人行为导致的意外事故,学校通常不会提供补偿。况且这还发生在暑假,你们要是想推脱可是容易得很。三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你们学校做得好啊,很有人道主义。”
看着张简意有所指的眼神,白海平立即心领神会。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撒谎只会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承认就好。
“这事儿怎么您也知道了。其实,那是我的个人行为,和学校无关。一方面那家人和我爱人是同乡,一方面我去慰问的时候,看他们家庭条件实在不好,当爹的在外面打工,当妈的常年病着,也是一时之间动了恻隐之心。”
张简侧过头,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他没想到白海平反应这么快。
“好人啊……不过,你和李谷很熟吗?”
“熟倒谈不上,但我每天和学生打交道,肯定知道这个人。挺努力的小姑娘,每天刻苦训练,要是没出事,现在已经跳级进专业射箭队了……”
“我看他哥也来体校了。”
“是……”
“中考全市第五,怎么会来体校。”
“是吗?这我倒头一次听说。不过张警官的意思是,体育人才就不能文化成绩优异吗?”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多数家长不会让孩子这样选……而且,家长都知道早早送妹妹来体校训练专业技能,怎么到哥哥反而……”
“16岁来体校念一年级本来就很正常,他妹妹念的是预科班。”
“她哥哥叫……李峰是吧。”
“是。”
“这个李峰,他学的什么专业。”
“也是射箭。”
“我记得,妹妹也是射箭专业吧。”
张简想起刘雪给他提过一嘴,李谷的毕业照上写的是射箭预科班合影。
“估计做出来体校的选择,也是因为兄妹两个感情太好了吧,所以也选了同样的专业。”
“可能吧,一会儿我们聊完,你带我见见这个孩子。”
“没问题。”
警察这样说,意味着今天他过来,不是李峰和蒋晓美报的警。这样想着,白海平稍微松了口气。但一会儿李峰会说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或者说……李峰今天还会来学校吗?想到这里,白海平又攥紧了拳头。
看白海平应对自如,张简直接掏出老陈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来,换个话题,认识这个人吗?”
“这是?”白海平儒雅地推了推他的无框眼镜,凑到照片面前,一脸迷茫。
“和你父母当年在一个厂子的。你父母离婚后,他和你母亲交往过一段时间,你应该记得他吧。”
“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很多年没见过了。小时候的事情,我印象不深,大人的事我不懂,也管不了。”
“你对这个人什么印象。”
“厂子里的人都穿工服,长得都一样,我对他们的印象都差不多。”
显然在撒谎,当年老陈在大院里还是很高调的,又是赶新潮,又是做生意,光是张简在死者家里,就发现一堆花衬衫蛤蟆镜的照片。听其他人说,老陈对大院的孩子们很大方,经常给他们带玩具,带零嘴,白海平不可能没印象。但是现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看起来就像真的不认识这个人,演技真好。
“今年六一儿童节那天你在哪。”
“六一儿童节,我和我爱人带孩子去古城那边玩了,很晚才回家。”
“记这么清楚。”
“对啊,那天很多六一活动,孩子玩的很开心,我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回来几点了。”
“这我倒不记得了,总之很晚了。”
“那么晚还去古庙做什么。”
白海平显然愣了下,但很快接过了张简的话。
“古庙咱平阳人平均两天不得经过一次吗?”
“你从古城回来,从那经过可不顺路。”
“这就不记得了,去买东西吧。”
“好,你现在想不起没关系。”
这话说的,潜台词就是他们会细细地查了。
“这是怎么了?”
当初把内脏和脑浆丢到那边,是因为白海平知道平时那里有很多流浪狗。他希望老陈“死”在平时生活的地方,被畜牲啃食。而且,那条古庙小巷,是他和舞伴结束跳舞后,每晚互啃的风月“宝地”。
他当初是怎么伤害母亲的,现在就得死在什么上面。
死在李谷的美人诱饵里,死在婚后还偷情的巷子里,死在老了还风流的得意里。
想想就解气。
没想到,那些烂肉,能让警察能查到自己头上,早知道,就直接煮熟搅碎冲马桶了。
“没事,例行询问。”
“白主任,你会电焊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起初研究凶器时,张简咨询了兵器和刀具相关的专业人士,都说没见过那种类似鸳鸯钺的刀,他们都认为凶器像是私人特制的。
通过刘雪那边提供的“长耳面具”这个信息,和白海平办公室兔子油画,张简猜测,那个凶器就是白海平自己做的――把匕首焊在了什么金属之类的材质上,做成了面具。只是这“兔子”跟老陈、跟李谷都有什么关系,张简还暂不得知。大概,是因为白海平自己属兔吧,只是简单的代表他自己。
“电焊?我们体校没这个专业,我也没研究过。”
张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他抬起左腕,看了眼表上的时间。
“你们是不是快上课了。我现在进去找李峰聊聊聊,合适吗?”
白海平下意识朝脚下看了眼,装作一副淡定地样子,“好的,张警官。我给您找个空教室。”
二人打算进校门时,张简看到白海平的后车盖上有些许泥土。
奇怪,近日都没有雨,今天的小雨也没下多久,白海平又是刚从家出来,怎么会有这种大块浑厚的湿泥在车上。
即便是昨日去了有土的地方,土被雨水打湿后,也不该是这种形状,那种能附着在车胎上的细土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不会形成眼前这种块状的泥形。况且,车轮上很干净,一点泥都没有。看来是装什么东西进后备箱的时候蹭上的。
“诶,这有泥。”白海平已经转身,打算进校门,张简叫住了他。
他假装帮对方擦掉车身附着的泥块,再“一不小心”打开后车盖,故意大叫了一声。
“哎呀,你这个车盖开关松了。”
张简注意到,里面折叠着一个轮椅,狼狈地躺在那里。
轮椅的两个轮胎上都是这种厚重的湿泥,还粘了两朵特别亮眼的小黄花。
“没事没事,我回头处理吧,不用管,谢谢张警官。”
白海平神色慌张地关上后备箱,带着张简离开了。
张简不想打草惊蛇,刚刚他在掀车盖时,已经把上面那块泥握在了手中。此刻,跟在白海平身后,他悄悄地把那块泥装进物证袋中,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细雨中,张简回过头,看了眼白海平那辆黑色凯美瑞。在后车窗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大大的白色玩偶。
严爱人等了一会儿,发现没声音了,这才探出头。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严爱人清楚地记得,6月1日那天,是个周五,白海平嚷嚷着大孩子也要过儿童节,非要带抱抱去玩。女儿觉得没必要请假,考试前夕,她对游玩兴致不大。严爱人想着临近中考,让孩子放松下也好,便同意了白海平的提议,最终还是给抱抱请了假,一家三口去隔壁县城看了最近比较有名的沉浸式演出。只是晚上一吃完饭,白海平就着急返回平阳市区。
竟然从一开始就有目的,一旦出事,他们一家人的行程就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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