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相信我的家人是爱我的,我也爱我爸我妈还有我哥,他们只是不会表达。但是这样久了,我也变得不敢表达。我羞于和他们说我想他们,我爱他们,就连买东西也要骗他们是学校的奖品――包括那个手机,不然他们会生很大的气,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难过。
其实就连我来体校,也是为了让我爸妈高兴。他们说我成绩差,就算念高中也是浪费钱,体校学费低,有了成绩还能有奖金。别人说这是重男轻女,可我觉得这也是为我好,这是他们在能力范围内可以为我做的比较好的打算。果然,像晓美说的那样,理想的靶子无处不在,射箭的梦想真的很美好!
手机给我爸以后,我试着发信息说想他,但是他没有回应过我。我打到家里,我妈说我不实在,就知道给我爸发些没用的花痴话,不如祝他早日发财。我知道他们不是不爱我,但我还是会很渴望听到回应的声音。
所以你对我温柔的时候,你愿意倾听我尊重我的时候,你把我任何小事都当回事的时候,你举着摄像机让我喊你爸爸的时候,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我爸爸……虽然我也搞不清这是什么关系,但我想这不重要,能稀里糊涂地拥有也是幸福的……
想你的时候,我会站在学校操场看向你家的位置。我看见过你用沾满面粉的手去刮你女儿的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笑,好像站在那个阳台的其实是我。六一儿童节那天,我看到你家的灯没有亮。我猜你一个人在“兔子窝”,就想跑过去给你惊喜……结果,我看到你和陈爷爷进了屋,他就再也没出来……我听到了你的怒吼,我闻到了满屋血气,我看到了那袋肉块……
我意识到你让我陪他跳舞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备,为了方便下手杀了他……我突然成了你杀人的帮凶。我害怕,害怕自己被警察抓起来……但我更痛苦,我痛苦真相。原来我的爱根本微不足道,不足以粉碎你灵魂里的面具,不足以让你幸福,你竟然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报仇……你不在乎你自己的人生,更不会在乎我了……
当我看到你在 QQ上问日本的卖家,那件买给我的黑色蕾丝裙能不能做寿衣,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我瞬间懂了你说的陪你“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你要把我当成那个屋子里的一只兔子。原来我妈说的对,表达爱意没有用……因为爱是假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端对另一个人好。
我为自己羞愧,但我没法恨你,因为你连自己都放弃了,别人的命大概也不算什么了……你说的“陪”,是和我一起去死还是什么,我判断不了,我更不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想杀我,还是为了杀我去爱我。我唯一欣慰的是,或许你觉得死亡才是永恒,你希望和我一起获得。
还是说,我的存在只是帮你杀人,我没用了,所以你要处理掉我,至于别的,都是你编出来哄我的。
我想不明白。
但可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没办法报警。
我折磨了自己一个月,我把心思都用在练箭上,我努力想象蒋晓美给我描绘的未来,可我看到的靶子是陈爷爷的脸,我夜里的噩梦是警察的手铐,还有你不知道从哪里伸来的匕首……
这次,我合理化不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
原来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勇敢,原来我不是什么都能承受得起,原来水总有穿不透海绵的时候――海绵变得饱胀、污秽、淤堵,变形,再也回不到原来。
原来,我真的是没用的兔子。
或许这种窒息的感觉,就是你摘不下面具的感觉吧……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承受不住了,你这些年一定很痛苦吧。
对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后了,我先走啦。
看样子,信是李谷刚放暑假时塞进来的,没过几天她就在关口瀑布那边出事了。看来,那不是意外,是她早就决意要死。
原来,他想杀她的心,她早就知道了……
白海平痛不欲生。
在那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房间,他坐了整整一个下午,脑子里一直在想李谷说的面具。
或许,不是他摘不下。是他不想摘下。
李谷以为的面具是兔子,其实面具底下的才是兔子。
他把自己藏在面具背后,就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伤害,就可以在大人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就可以“硬”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海平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因为他做了个决定。
他要带她回家。
她只是死的早了一点,她总归要死的,死于意外也是好事。
这样想着,他立即开车驶向了永宁。
白海平知道,永宁的规矩是未成年死了不大办,但白事总是会意思下。他知道李谷家的地址,开车前往,附近果然聚集了许多人。
跟着人群,白海平很快摸清了坟地的位置。
下葬当天,他没法靠近,只能在远处守着。终于等到天黑,白海平拿着家伙什儿来到墓前。
他戴上干净的兔子面具,像是怕李谷认不出他,又像是某种约定。他满怀期待地铲着新土,满怀欣喜地想要带他的女主人回家。
当白海平发现,等待他的是一盒骨灰,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小白兔,整个人抽了魂儿般地跌坐在地上,十指嵌入土中,痛苦地撕挠。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动那盒骨灰时,似乎被人发现了,听见喊叫,只能先撤。
天亮后,白海平前往李谷家,丢下一沓钱,以学校的名义,偷偷尽他最后的心意。
“李谷还有个哥哥,是吗?”
“对,接受不了他妹没了,不想在家待着听我唉声叹气的,每天不着家。”
“节哀。”
回到永宁后,白海平把李谷送的那个流氓兔玩偶从她口中的“兔子窝”拿走,放在车上。他曾经听严爱人提起,把逝者的东西留在身边,对方残留的能量就会一直围绕着自己,生者也能常常感受到逝者的存在,冥冥之中维系着生前的情感。
大部分时候,这辆车是白海平一个人的私密空间。流氓兔玩偶放车上也好,就像她依然能日夜陪伴着他。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海平一个人坐在车上,似乎总是能听到李谷的声音在唤他――流氓兔。
没想到抱抱十分喜欢这个玩偶,大概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关于抱抱,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白海平真的把他当作亲生女儿。和她任何的肢体接触,他都没有过不洁的念头,这很神奇。养育她的过程,就像重新养育了一遍自己,女儿能健康阳光,白海平很欣慰。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事会把抱抱卷了进来!该死的蒋晓美又是设局又是射箭,一次次挑衅他,还把他和女儿之间的父女情撕得粉碎!看着女儿把自己锁在房间,他的心都要碎了。蒋晓美在这个时候还拿着他的内裤羞辱和刺激他,大半夜惊扰他的女儿,简直找死!
李谷死后,白海平觉得心里的那头怪兽失去了“食欲”,但这不代表它不“吃东西”。琪琪再次送上门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有人填上那个“人偶”的位置,他就可以假装当作小谷回来了。虽然琪琪最后跑掉了,但没关系,蒋晓美送上门了。
既然她这么关心小谷,那就代替她的好朋友永远地留在那间屋子吧。这个替代品,总归是和他的小谷有一点关系的。
可是……女儿太善良了,善良到利用自己对她的爱,放走了这个陷害过她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通知了李峰。
本来,白海平不想搭理李峰――念在小谷的份上。他当然知道李峰是冲自己来的,那天在阳台,他也是故意喊他们上楼吃饭的,这帮小孩好糊弄,他越光明正大,他们越犯嘀咕。关键是,谅一帮小屁孩也查不出什么――人又不是自己杀的。
他们能想到的,也就是利用蒋晓美接近自己这种拙劣的办法而已。
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了明面上。
包括和李峰同时出现的那个荀阳,明显是冲严爱人来的。
听到荀德光这个名字的时候,严爱人的紧张和心虚写满了整张脸,他想不发现都难。在游泳馆吃饭那个晚上,求证了荀阳的身世后,白海平更加确定,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强奸犯”。严爱人现在那么害怕,可见荀阳说的是真的――他父亲当年是被冤枉的。
原本,白海平以为严爱人只是面对事业才会那么不择手段,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连自己也玩弄了。果然,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是她的跳板。
谎报强奸,对她有什么好处?难道像她利用严冬的事做新闻一样,狠起来连自己也不放过?这种事她轻车熟路?当年电视台对这个强奸的新闻做了化名处理,白海平去永宁找严爱人时看到警察上门才知道的。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她那么利己,那么注重体面,不大可能置名声不顾……除非,有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报假案。
突然,白海平想起严爱人当年那个男朋友,那个叫齐麟的男人。她说过电视台的工作是齐麟出于愧疚,花了一大笔赞助费把她送进去的。既然有门路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工作,何必犯险呢?以他对严爱人的了解,一定是到嘴边的肉要飞了,她的欲望浇不灭,才会点燃另一把火,让欲望以别的面目延续。
不得不自曝被强奸的理由……难道是肚子里有了东西?白海平装作要看中医,让医生给严爱人把脉,再按他们事先对好的话术,说出她之前流过产,所以体虚。果然,严爱人听到这话,脸色刷地变了,说自己从没怀过孕,哪来的流产。
白海平十分不爽,这些年,严爱人没少拿自己那方面不行的把柄拿捏他,生不了孩子也怪他。自己前些年面对她,面对整个严家人,没少出于愧疚各种卖“贤惠”。搞了半天,她自己这么大问题。
有了孩子,打掉就行了,怎么会耽误工作?看来是入职出了问题――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被电视台发现了,工作要黄,只能找个明目合理地“处理”掉孩子,自己的孩子打掉电视台会咋舌 ,强奸犯的就合理了,还能送新闻给电视台,这太像严爱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了――符合她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脑回路。
这个毒妇。
他知道严爱人没那么爱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和利用,十几年来还把自己当傻瓜一样,让自己对她充满愧疚。就连他都曾经试图把她当母亲一样对待,可她这个人,没有心。她哪来的底气给自己看那么多年的脸色?
熟悉的耻感蔓延,白海平无法原谅。
冷静下来,白海平仔细琢磨,如果当年的事不属实,那荀德光去哪了?
难道……她身上也有命案。
白海平不禁想起新婚夜开玩笑说的那句“雌雄双煞”,竟一语成谶。
好一个严爱人,好一个天之骄女。
还有她那个侄女,最近莫名其妙和荀阳搅和在一起,像是知道荀阳的目的,在帮他接近严爱人。可是这个严冬,目标竟然是自己。他在游泳馆装醉,就是想看看,这个平时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的侄女,突然一杯杯地给自己灌酒,是想要做什么。
直到她开始给自己冰敷,又引导自己下水,接着见“死”不救,白海平明白了。严冬这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把她的童年,她的婚事,她的事业,她的名誉,她的爷爷……把她的所有不幸,都算在自己头上了。
明明是姑侄俩之间的事,应该她们两个自己解决,怪自己做什么?既然这怂了十几年的小兔子舍不得对她自己家人下手,他就要添一把火了。
所以去秋游前,白海平就偷偷通知了严敬人和杜若芳,暗示他们可以叫上蔡耀民。这样,她们姑侄俩的好戏才能继续上演,仇恨才能更深。说不定,借蔡耀民的嘴,又能挖出什么大新闻。
没想到那个蔡耀民,还带来了意外惊喜。因为争风吃醋,他调查了荀阳的背景,一看和严冬复合无望,几乎直接点破了荀阳和严爱人的关系。看到那么刺激的“对战”,在这个体面之家表演太久的白海平着实暗爽了一把。虽说没有闹大,但是荀阳也把严爱人看得真真儿的了。白海平倒要看看荀阳打算怎么做,看看严冬是要选她的小男友,还是选她那个刻薄恶毒的亲姑姑。这几个人,无论谁死谁伤,都是好的。
白海平之前不同意离婚,一方面是为了女儿,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接受世人眼中的剧本上演着――严爱人抛弃那方面不行的自己,嫁给社会地位还不如他的男人。
所以当初,白海平才用她出轨的把柄抵消自己录像带的事,就算绑也要把她绑在这段婚姻里。
既然现在平衡打破了,有人收拾她了,那么严爱人因此闹出个人命什么的,他就是一个无辜的鳏夫,从此获得真正的自由。
况且,当年她犯下的事,他口说无凭。现在仇人上门,他可不能不作为。
要是他们不成器,他就推一把。
原本,白海平可以置身事外好好看戏。可是现在,蒋晓美被人从“兔子窝”救走,她会把看到的都说出去,一旦李峰知道,意味着荀阳和严冬都会知道――他们显然走得很近。
好在他当时锁住了浴室的门,没有让其他人看到老陈,自己也及时转移了尸体,让老陈跪在母亲的墓室里,向她永恒地赎罪。
不过现在,他和严爱人局势调转,最危险的人成了自己,他只能赌蒋晓美“勾引”和“跟踪”自己在先,或许不敢报警。
那会儿就不该为了保持尸体完整,没几下捅死她。
只能安慰自己,就算报了警,也不存在他们口中的尸体。
想到这里,白海平回到青澜园,彻底清理所有残余物。
就在白海平彻底打扫完时,突然想到什么,头皮一麻,立即来到那个巨型的兔子先生面前,打开它的“腹部”一看,所有的录像带都不见了……
48 胎泥
严爱人一夜未眠。
虽说这些年,她和白海平互不干涉,但现在女儿受到影响,箭也射到家里来了,严爱人忍无可忍。
之前,严爱人还担心荀阳的出现,会让自己人人羡慕的体面生活撕开一道裂口。所以这次秋游,她想借机会和荀阳谈谈,让那道口子不要越来越大。
毕竟荀阳没证据,又和严冬恋爱了,估计他做的一切只是试探自己。只要她不承认,他也拿自己没办法。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定力,她可不能输在心虚上。
况且,听大豪说,那晚二豪对自己动手,荀阳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向着二豪,任由大豪把自己带走了。说明荀阳没想对自己怎么样,说不定……偷走父亲尸体的事,是二豪一人所为呢?毕竟,她这些年因为自己的事把大豪拖下水,还利用二豪陷害荀家,他恨自己是应该的。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缓和局面,白海平抢过那块遮羞布,撕了又撕。
这次出去,显然是白海平把蔡耀民叫来的,他这是要严冬好看,也要让自己好看――说不定当年的事是他发现、又透露给蔡耀民的,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和荀阳走那么近,就是奔着打探自己去的。
严爱人专门问了郝梅莲,中医把脉怎么会看出曾经流过产,她也说自己碰到骗子了。严爱人没敢告诉母亲,中医是白海平带她去看的。白海平突然“关心”自己的身子,明显是为了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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