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吃。”她把全家福灌饼递给季茗心,有点内疚,又有点无可奈何:“对不起,我今天没时间坐下来陪你吃饭了。”
“没事儿。”季茗心埋头咬了一大口滚烫的鸡蛋灌饼,天不遂人愿,他也觉得可惜,苦涩地笑了下:“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你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秦郁棠出于补偿心理,一咬牙说:“我到时候去看你。”
“我下周要去韩国比赛。”季茗心单肩背着她的书包,护着她往车站方向走,这条路上满是刚从地铁口出来,往公交车站去的行人,与他们恰好是反方向,人潮中逆行,俩人走出了摩西分海的气势。
“啊?”秦郁棠双手抓着鸡蛋灌饼,边快步往前走边扭头问他:“这么厉害?”
她因为季茗心的缘故,对国内外规模较大的赛事都有些泛泛的了解,下周韩国的公开赛份量极重,能在这个赛场上露脸的国家队员都是世界排名靠前、各大冠军的有力竞争者。
季茗心干笑了两声,还是坦诚道:“我就凑个热闹,主要是去当陪练的。”
“噢――”这还差不多,否则这种进阶速度也太非人类了,他现在这样,秦郁棠都觉得太过顺遂,不是什么完全的好事。
她自己笃信一步一个脚印向上的人才走得踏实,远远看着那些在上山路上如履平地、御剑飞行的人,总担心对方会不小心摔个半死。
但面对季茗心,她的想法总是摇摆而矛盾,毕竟如果真能无灾无难到公卿,谁会选一条坎坷不平的路呢,或许,她对大部分幸运儿那种一概而论的担心下,潜藏着不可告人的嫉妒。
人性越至幽深处,越是明暗难辨,欲望和品德相伴相生,是一对永恒角力的对手。
无论如何,秦郁棠甩甩头,确认自己总是希望季茗心快乐,希望他健康,奢望他做常胜将军,名利双收的,于是扫兴的话不必讲,她动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的手臂,夸到:“那也挺牛逼的,说不定下次上场的人就是你呢。”
季茗心告诉她,今年的12月底,他还真有一场挺重要的比赛要上场,而且离得不远,就在南京。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秦郁棠再不给出些承诺就真下来台了。
“我到时候努力去现场给你加油。”
“真的假的?”季茗心好像在表演“意料之外”。
秦郁棠懒得揭穿他,淡定到:“当然真的,你到时候也请我吃一个鸡蛋灌饼,咱俩就扯平了。”
季茗心一点儿都不想和她扯平,当即拒绝说:“我肯定请你吃最好的。”
“噗――”秦郁棠轻声笑出来,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疲惫的赶路之旅眨眼就过去了,他们在入站口前说了再见,秦郁棠接过自己的书包往里走,排队过安检,等着自己的包从履带上运出来时,她还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季茗心这样一个超级大忙人,人形陀螺,假期赤贫阶级――坐了4个小时的高铁回来这座城市,仅仅为了和她在路上吃一个鸡蛋灌饼。
说出去谁信呐?
“包,妹妹。”身后的旅客催促她。
“噢,抱歉。”她弯腰提起包,快步朝候车室走,只是脸上的神情仍旧困惑。
她无法欺骗自己,当她知道季茗心大老远折腾这一趟只为了她一个人时,她心里是很高兴的,高兴于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如此特殊,抵得过舟车劳顿的疲倦,抵得过名胜古迹的吸引,如果季茗心是一杠称,那秦郁棠这个砝码说不定真能撬起整个地球。
想到这种可能性,秦郁棠就觉得幸福,谁会不想要被偏爱呢?尤其是对常常在父母天平上保持劣势的秦郁棠来说,这样赤诚直接的感情一旦触碰过,她便想要紧紧抓住,绝对占有。
可是,季茗心毕竟是个男的。
秦郁棠打心眼里认为他们之间的友谊万分纯洁,季茗心之所以做出这种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行为来,完全是因为他与人交际的经验太少,但凡事都有万一,秦郁棠对自己的魅力是很有自信的,万一季茗心真的接收错了信号,把友谊的小指针拨向了错误的方向可怎么办?
她一路思索着这个问题,脑回路很有自己的想法,停在“怎么办”这个分岔口迟迟不往下分析,好像潜意识里已经预见到了一个bad ending。
愁啊,秦郁棠找到车厢上了车,自己的位置已经有人,她反复核对座位号后,恭恭敬敬地朝那位喷着酒气的六十岁左右男子说:“大爷,您是10f吗?”
“什么?”大爷听力不太好,站起身凑上来,秦郁棠视野里一颗红彤彤的酒糟鼻迅速靠近,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
站定,秦郁棠还是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这个座位是我的,您是不是坐错了?”
买票前她看过,这趟车基本没有多余的空座,如果她不据理力争,接下来这一个小时就得去车厢连接处站着。
大爷摸出一个圆弧型的铝合金酒瓶,模仿抗战片里喝酒御寒的军官,仰头咂巴了一口白的,慢悠悠道:“不知道啊!”
秦郁棠看着他手上的酒瞪大了双眼,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带上动车来的?
好几秒过去,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以给我看看您的车票吗?”
“我没票!”大爷上手挥了一圈,要不是秦郁棠躲得快,这一胳膊就要抡到她脸上了。
事已至此,她也有些冒火,没好气儿地说:“没票你还来坐车,动车不允许带酒精你不知道吗?”
“噢,你好牛逼哦,看老子不爽,报警去噻!”
秦郁棠深呼吸一口气,正要摆开架势骂老头,忽然被人从旁边一把拽走了。
“卧槽,你,你拉我干嘛?”秦郁棠被季茗心拽着,踉踉跄跄地走过一个车厢,被他栽萝卜似的栽在了季茗心的座位上。
她后脑勺撞上靠背,不轻不重地弹了弹,令人有些目眩,她抬起脸看着眼前的季茗心,一下也忘记自己方才是在生气了,好奇地问:“你怎么上来了?”
“这种人有乘务员处理,你别过去了,就坐这儿。”季茗心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饰品盒子递给她:“我想来想去,感觉生日礼物还是亲手送给你比较好,毕竟下周三我又联系不上你了。”
“哈!”秦郁棠接过盒子,当面打开,是一条挺漂亮的珍珠手链,看色泽就知道身价颇高。
她感动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季某人10年前就嚷着要给她送很贵的生日礼物了,为这个理由跑这么一趟,倒还说得过去。
第三十五章
秦郁棠坐在他的位置上,每隔5分钟就想起身去看看那位喝多了的大爷还在不在,但季茗心每次都能把她按回去――自己代劳。
前几次是这样的,他飞快离开,又飞快回来,告诉她那位大爷还在和乘警掰扯,第三次秦郁棠彻底不信了:“这都多久了,你骗我的吧?”
季茗心心虚地抿嘴笑笑:“这次是,前两次真不是,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回去了,你的座位现在一股酒气,不太好闻。”
路程都快过半,秦郁棠再回去意义也不大,但她还是扒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站了起来,季茗心的视线追踪着她起身的动作,显得有些紧张。
秦郁棠从他身边跨出去:“我不走,我站会儿,你坐吧。”
后半截路程,他们就是这样交替着,一人坐,一人站,秦郁棠习惯性地带了本书,她在学校里时,闲暇时间都会划分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很难抽到大块的时间看闲书,手上这本《三体》是闫知非推荐的,说是最近很火。
秦郁棠从他那儿借来书看完了前两部,今天这本《死神永生》是系列完结作,已经看了三分之二,原计划在路上看完,可刚翻开,埋首书页没两分钟,就感受到了身边灼热的目光。
她扭头,垂下眼看季茗心:“怎么了?”
季茗心问:“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地球人和外星人。”秦郁棠简洁明了地概括,补充说:“主要是地球人。”
“哦。”季茗心抠抠耳朵,绞尽脑汁往下问:“好看吗?”
“还行,想象力比较突出,算是科幻作品里比较扎实的。”
季茗心皱了皱鼻子:“里边的外星人长啥样啊?”
“没说。”
“好吧。”
季茗心对科幻作品一无所知,怕再问下去就暴露自己知识面的浅薄了,因此“哦”了一声后低头,摸出手机,解锁,无意义地对着几个app戳来戳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余光注意到秦郁棠合上了书,拉开头顶行李架上的背包拉链,把这本看得津津有味的小说塞进包里。
随即垂下手来,顺便在他头顶上摸了一把,轻声道:“诶,季茗心,国家队好待吗?”
那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讲,她的问题打开了季茗心身体里关于倾诉的开关,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季茗心把攒了许久的新鲜事儿一股脑儿讲给了她。
讲到后来,他口干舌燥地往边上一歪,额头正好抵在秦郁棠胳膊上,喃喃道:“我头晕,有点儿缺氧,靠会儿行吗?”
行不行的,靠都靠了,秦郁棠默许了他的恃宠而骄:“行啊,你可以靠到下车。”
季茗心看自己,这短短的几十分钟,与其说是倾诉,其实更像是一场表演,他无时无刻不观察着听众的反映,从秦郁棠的神情变化来看,她对自己训练中的疲惫、竞争中的焦虑、生活上的不适应和比赛前的紧张――这些负面情绪的关心远超正面情绪。
她好像对所有人都是这样――随时准备伸出援手而非掌声,在所有交际关系里,她喜欢做更坚实可靠的那一方。
于是季茗心决定扮演弱者。
列车到站,季茗心跟着她出站,陪她坐公交车回家,到了小区门口,终于依依惜别。
秦郁棠本来是有点儿舍不得的,她开了口子,俩人一路聊到现在,才发现意犹未尽,但晚上打开电脑,登录微信下载几张文档时才发现,季茗心给她发了消息,这厮居然还没走!
“我错过动车了,你有什么夜宵的店子推荐吗?”
秦郁棠手指悬在键盘上空,顿了好一会儿,撇开头无奈地笑出来,被强烈依赖的感觉对某些人是负担,对她,却好像是抱在怀里的蜜罐。
“我出去打几张资料。”秦郁棠捏着u盘,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对方闻声从厨房里追出来:“你把门口的垃圾――”
“带了。”秦郁棠晃晃手里的垃圾袋,转身推开门。
对方点点头,回身看见沙发上躺着打游戏的儿子,不由得耷拉下嘴角,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她扪心自问,两个孩子她都爱,出于外部对她的要求,她爱儿子更多一些,但怎么养着养着,儿子不太成器,女儿也不和自己一条心了。
玄关处大门被秦郁棠大力带上,她走了楼梯下去,脚步轻盈,在单元门前的垃圾站碰到一个拾荒老人,甚至笑着和人家打招呼,说晚上好。
老人笑出一脸沧桑的褶子,也冲她乐道:“好好好。”
秦郁棠揣着u盘去了小区门口的打印店,还没走到,就见季茗心站在店门口,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从店里出来,经过他身边时频频回首,走远了还在小声议论。
“哟,蓝颜祸水。”秦郁棠心想,从小到大,看习惯了也不觉得他多帅,不过是普通人――两眼睛下边一个鼻子,顶多皮肤比大多数人白亮些,此刻趁着走近,她仔细打量了一下。
季茗心的站姿是很随意的,他把那套有点呆板的校服换了,穿上自己的衣服,牛仔裤配黑夹克,脚上一双短靴,显得腿逆天的长。
他一手插在牛仔裤的屁兜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在划,打印店门口的灯光不太亮,落在他皮肤上时,很轻易就和周边拉开了明暗度的对比,让其他一切景色人物都成了背景,能被人眼自动虚化的那种。
“嘿,人模狗样的。”秦郁棠做出结论。
她攥着u盘过去时,季茗心已经注意到了,转过脸来冲她笑:“这么快?”
秦郁棠波澜不惊地一抬下巴:“你就别进去了,在这儿等我两分钟,我打个东西。”
说完,她背对季茗心进店,此时嘴角不由得泛起微笑――自己还挺能装的,那家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方才在品鉴他的外表吧。
季茗心脚底粘在地面上似的,扭过身看她进去,诧异道:“还真有资料要打啊?”
里间传来秦郁棠的一声:“废话。”
夜幕降临,秦郁棠也没时间带他去太远,俩人去了附近一家烧烤店,店里年轻人居多,主打啤酒精酿。
秦郁棠自然不敢喝酒,怕回家被闻出来,季茗心倒是要了一杯。
看得出来,其实他酒量不佳,因为这杯酒喝了一半,他就端起杯子和秦郁棠干杯说:“祝你生日快乐。”
“唱出来听听。”秦郁棠抿了一口杯里的凉白开,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真的唱了,一共四句,超出秦郁棠的要求。
她点头夸赞:“挺不错啊,宝刀未老。”
季茗心被夸的有点得意忘形,笑着用烧烤的铁签敲了敲盘子,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天天见。”
秦郁棠一挑眉,他们再见面的时候,都快放寒假了。
第三十六章
青灰色的天空飘着小雪,地面温度徘徊在零度上下,雪花落到黑色呢子大衣上,顷刻便融化了。
秦郁棠掸了掸肩头上的小冰珠,转身接过闫知非递来的热咖啡,陶颖也紧随其后,从闫知非手上拿走一杯美式。
“困死我了。”陶颖打了个哈欠,此时还不到上午10点,他们一行三人是赶早上最早那一趟高铁来的南京。
高铁6点43分发车,大家都是5点多起的床,车上睡了一觉,出站更困了。
“你昨晚几点睡的?”闫知非插到她俩中间站着,转头问陶颖。
“11点啊。”对于这个深夜党来说,11点已经算是早睡了。
“你呢?”闫知非接着问秦郁棠。
“12点半,帮我室友整理了一下期末复习大纲。”
“您真是精力异于常人啊。”陶颖感叹。
“确实,这你也能起得来!”闫知非深表认同,他也算是同龄人里精力充沛的,但睡眠少于7个小时就会反应速度大幅下降,要不是怕陶颖掐死自己,他今天早上甚至都想假装没听见闹钟直接睡过去。
秦郁棠捂着杯子取暖:“起不来也得起啊,答应了别人要来看他比赛的。”
陶颖悄悄给闫知非递了个眼色,闫知非秒速领悟――季茗心对秦郁棠来说可不是别人。
秦郁棠奇怪地扫了他俩一眼,闫知非立马切换视线焦点,望天,望地,望对面的早点铺子。
“你俩唧唧歪歪什么呢?”她忍不住问。
陶颖抿着嘴唇眨巴眨巴眼,手指紧张地抠咖啡杯盖,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犹豫再三还是问:“棠姐,他最开始只邀请了你一个人吧,你说我和闫知非,我们俩过来是不是有点电灯泡?”
闫知非的目光啪一下又落回秦郁棠脸上,发现秦郁棠耳根红了。
17/41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