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在软皮卡座里,看着手机上新保存的录音文件发呆,大脑一格电也没有了,仅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在缓慢地流淌。
――季茗心好像还爱她,可他俩刚才互相捅了对方心窝一刀。
如果化用《潜伏》里余则成的名台词,那此刻就应该是秦郁棠握着听筒和佛祖报告:爱情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
第六十章
季茗心这几天忽然挑起了领导担子,周一早上大家无精打采地来上班,一到公司才发现,最近根本不上朝的土皇帝季茗心本人已经在工位上坐着了。
言动在北京的摊子刚铺开,什么都处于新上路的阶段,除了小部分宋雨航派遣过来的援军,其他工作人员都得现招,组织架构都还不完善,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管理,更别提积攒下来的一堆库存、物流和售后问题。
这里离广州总部太远,宋雨航鞭长莫及,宋老板的心腹――季茗心,大家本来就拿他当一吉祥物看,近来他卷入舆论风波,大家更是快忘了公司还有这号人物。
谁也没想到,季茗心居然不是个绣花枕头,他认真工作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大早点了几个负责人去开会,会议主题清楚,节奏飞快,一句废话也没有,在他主持下,与会人员将急需解决的问题拉了个清单,当场就开始讨论解决方案,方案成形便立即离开会议室去落地执行。
一整个上午,会议室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只有季茗心始终稳如泰山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除了喊助理进来换杯咖啡之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讲。
大家隐隐觉得这样的季茗心有点儿不寻常,但更不寻常的是接下来几天,季茗心埋头工作,早来晚走,他不仅过完了手上所有的面试,反过来催hr给他找两个靠谱点儿的财务,还抽空把最近新来的主播怼了一顿,警告对方再试图在直播间利用敏感两性话题引流就即刻滚蛋。
那主播是宋雨航钦点来的小红人,在人家眼里季茗心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老板算哪根葱?当场便喊着要罢工。
季茗心拉开会议室门,请他要撒泼就出去撒,自己不是他的观众。
小红人怎么受的了这种屈辱,扭头就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威胁说:“我要给航哥打电话。”
季茗心关上门掐了掐眉心,说实话,当初宋雨航非要一杆子把他支到这里来,他是不大情愿的,他逍遥散漫的日子过惯了,总是习惯今天挣钱明天花钱,日子嘛,有一天算一天地过,活一天赚一天。
但是宋雨航非不同意,一定要让他试试――“你都奔三了,大小该有份事业”。
季茗心曾经还真有过事业,这事业带给他无限的关注、希望、荣誉,可惜中道崩殂,连同他的爱情一块儿炸碎了,当初100%投入都没能做好的事情,他现在更不敢相信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自打发配来了这儿,一直奉行无为而治。
可是秦郁棠那句“你这样的不行”深深刺激到了他,隋耀川有什么?要啥没啥,一个离异的二手男人,无非是在事业上有些许微弱的成就罢了。
季茗心坐下来,沉思片刻,给金津打了个电话,这位小红人是用不得了,他又暂时不能上场,接下来几场直播不能没人,他只能摇老朋友救场。
金津如今还是队里的红人,有合约在身,自然不可能临时出来接私活,好在他老婆,业内老牌记者,手上人脉资源深不可测,半个小时就给季茗心找到了五六个备用人才。
这关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季茗心腾出手来处理和几个仓库之间的爱恨情仇,足足忙到周五,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会议室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季茗心正皱眉看图表,闻声侧头看向门口。
宋雨航抬手,啪――给他按亮了剩下的几盏灯,笑道:“你这是给我省电费呢?乌漆嘛黑的,眼睛不要了?”
季茗心这才后知后觉,放下电脑起身说:“没注意,这会议室灯是不够亮。”
“都快变成你的私人办公室了吧?别太拼啦……今天周五,你不走,他们都不敢走。”宋雨航关上门,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还没走吗?”季茗心透过百叶窗朝外看,空空如也。
“我让他们先走了。”宋雨航摆摆手,“有个事儿得趁没人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季茗心给自己倒了杯茶,冷的。
“你还记得徐文吗?”宋雨航问。
季茗心当然记得,如无意外,这个人很快就会在法庭上落败。
“我收到一份他的录音文件,挺有趣的,听不听?”宋雨航在会议室里功放了这一段音频,听完,轻轻敲着桌面说:“让他赔钱,我总觉得还是不够痛快,最好是让他在这个行业里永远抬不起头来,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事儿我决定要管,你可以准备准备复播了……”
季茗心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对于后面的一些话都没听进去,只抓住一个关键性的信息问:“你这份录音是哪儿来的?”
“哈哈。”宋雨航好不容易等他问到这个问题,顿了顿才神秘地说:“秦律,想不到吧?”
季茗心猛地抬头,困惑地盯着他,胃里咖啡和冷茶互相翻搅着,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看你这样。”宋雨航嫌弃地撇撇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自己找她说去,别在这儿拿工作自虐,哪天你倒下了,我不也得跟着赔钱吗?”
季茗心冲去卫生间吐了,吐完擦擦嘴,心想宋雨航真是无奸不商。
随即又盯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茫然起来,秦郁棠不是早撒手不管这桩案子了,怎么还会有徐文的资料?莫非是特意为自己去找的?
那样的话,她未免也太处处留情。一会儿是隋耀川,一会儿是自己,她到底要摇摆去哪一边呢?
季茗心一边自恋地认为,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应该选自己,一边又因为爱情的本能而自卑,重重矛盾拉扯着他,直到他给秦郁棠拨过去电话,对方接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干了件多冲动的事儿。
秦郁棠那边很吵,背景里强烈的鼓点声仿佛能带着血管一起震动。
“哪位?”她问。
“……我。”现在撤退是来不及了,季茗心叹了口气问:“你在哪儿呢?我有事想问。”
秦郁棠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燥热的灵台都清明了不少,扒开人群走到边上问:“公事还是私事?公事收费,私事……现在不想和你谈。”
“公事。”
“那你来吧。”秦郁棠报了个酒吧的名字,挂掉电话。
第六十一章
这家酒吧在地下,电梯坐到负一层出来,还得走旋转楼梯下去。
老实说,电梯门刚开,季茗心就被铺面而来的音乐声吓了一跳,沿着楼梯往下走时,这种室内空气的强烈律动就已经让他有些头晕。
楼梯上一对穿着清凉的男女搂着抱着,背靠栏杆吻得难舍难分,季茗心非礼勿视,错开身往下走。
他还在楼梯上时就一眼就瞥见了舞池中央蹦Q的秦郁棠,在她对面一起蹦哒的是个粉色头发的年轻男孩,看上去应该不超过20岁,满脸可恶的胶原蛋白。
他沉着张脸下到最底,在吧台前点了杯酒,端在手里一口没喝,只转身看着舞池里摇晃的人影,等这一曲结束。
期间有三拨人过来搭讪,前两拨是女人,可能是看他对异性没什么反应,又来了位香喷喷的男士,均败兴而归。
季茗心应付完想要约他睡觉的男人,转眼间发现秦郁棠已经从舞池里钻出来了,脸上挂着尚未褪去的兴奋,双颊绯红,瞳仁极亮。
“这里。”他抬手招了招。
秦郁棠看了他一眼,又停在原地和追出来的粉发小男孩笑着讲了几句话,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她浑身冒着热气,走到季茗心身边,没着急和他说话,而是将手腕往吧台边沿一搭,轻轻喘了口气。
季茗心跟着她的动作滚了滚喉结,忽然想到李安的一部电影,又进而想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你渴不渴?”季茗心把手上的酒杯递给她。
秦郁棠正要点酒,闻言抬起的胳膊一顿,又放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从他手上夺过了酒杯:“没给我下药吧?”
“没有。”季茗心说完意识到,这个呆板的回答多少有些无趣,内心闪过一丝懊恼。
没想到秦郁棠却笑了,她的长发跟随肩膀的颤抖而滑动,季茗心看得专注,注意到她鬓边有几根发丝因为出汗而黏在了耳前。
“要是别人这么说我可不信哦。”秦郁棠看起来心情很好,端起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转头看着他问:“这儿是不是挺吵?”
“还好。”季茗心握住了拳头,遏制自己想伸手擦干她嘴唇上液体的冲动。
“饶律升高级合伙人了,请大家出来喝酒,我也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还挺开心的。”秦郁棠说完,又喝了口酒,侧头看他。
“和漂亮小男孩跳舞很开心?”季茗心半开玩笑地问。
秦郁棠双眼含笑,盯着他看了两秒才说:“是啊,不是您下的结论说我缺男人,说我来者不拒吗?”
气氛忽然往下掉了几度,季茗心深呼吸,认真说:“对不起,我那都是气话。”
“可我往心里去了,对不起过期。”秦郁棠伸出食指晃了晃,忽然凑近,带着些许醉意道:“不管用了呢。”
季茗心不打算在口舌上争个输赢,于是提起自己的来意:“徐文的事情,是你帮我吗?”
一听徐文,秦郁棠嫌弃地撇开脸,盯着舞池里重新聚拢涌动的人群,恹恹说:“算不上,我只当我是在帮自己而已。”
“你从哪里搞到的录音?”季茗心有个猜想,那天他在图书馆撞见秦郁棠和隋耀川分享蓝牙耳机,说不定就和这事儿有关。
果然,秦郁棠停顿了良久,还是选择实话实说:“隋耀川那里呗,差点卖艺又卖身,要不是我留了点把柄在手上,他这会儿估计正在满世界追杀我,到处贴我的大字报呢。”
季茗心有些激动难抑,百般情绪一起翻腾上来,说不清是惊喜庆幸更多,还是感动懊悔更多,声音顷刻就哑了:“你是为这个才去找他的?”
秦郁棠的视线在左侧毫无焦点地游荡了两圈,一咬牙承认道:“是!”
她扭回头看着季茗心,季茗心一身的衬衫西裤,看着像是刚从公司过来的,与这里奔放的背景格格不入,但他出现在这里,并没有显得落伍老旧,反而是禁欲神秘的,令路过的人都想来攀折一二。
他好像都没察觉,或者说他好像都没把自己放入欲望的角斗场中进行讨论,丝毫意识不到周围涌动着多少居心不良的眼神。
秦郁棠内心颇觉好笑,这样一个人,他还要吃粉发小男孩的醋呢!殊不知小男孩只爱男人,刚下场就捕捉到了场边寂寞开放的季茗心,跑来和秦郁棠打听这个人的性向。
得到秦郁棠“他喜欢女人”的回答后,对方犹未死心,幻想说:“也许只是还没交过男朋友。”
秦郁棠一笑置之。
粉发小男孩追问:“他有现在喜欢的人吗?”
秦郁棠一甩长发,自信道:“有啊,喜欢我。”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粉发小男孩无语走开,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其实就连秦郁棠自己,也说不准这其中的真假。
季茗心为她吃醋、为她伤心、被她扎上两句会委屈到想要掉眼泪――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可是他从不主动,连第一次重逢之后,自己约他吃饭他都要找借口拒绝,哪儿有男的是这么喜欢人的?未免矜持过头。
爱情实在是变幻莫测,不如杯中酒,一眼望到底,能带来确定的欢愉。
秦郁棠垂眼看了下手里剩下的一口,正要抬起来喝完,杯子忽然被季茗心抢回去,他仰头灌下所有酒,愣是喝出了易水边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这是干嘛?秦郁棠愣住了,继而嘴角忍不住上扬,刚笑出四颗牙,季茗心就放下酒杯吻了上来。
他靠近得太突然,秦郁棠都没反应过来,来不及合拢的牙关被轻易闯入,一个温软的东西送了进来,带着残余的酒意,一瞬间占领了她的口腔。
秦郁棠大脑轰的一声――木了,身体失去指挥,一边慌乱应对一边往后仰,她脚下踩着高脚凳的横梁,身后可没有椅背,还好季茗心的手从她腰侧抚了上来,经背后一路捋到后颈,稳稳托住了她,也断绝了她后仰的退路。
齿间是交换得越来越急切的呼吸,胸前是狂跳不止的心脏,身体里还有一根战栗着的脊椎骨,本以为只是瞬时的生理反应,但半分钟过去了,这种令人脚趾微蜷的战栗感还没有停下,她出于本能,伸手搂紧了对方的腰。
第六十二章
这是北方的秋季,气候干燥,极易擦枪走火。
季茗心的嘴唇擦过她脸颊,鼻尖拱在她耳朵上时,秦郁棠还微张着嘴,感觉整个舌尖都是麻的。
他湿热的气息洒在她颈侧,用低到不能更低的气声在她耳边问:“走不走?”
秦郁棠犹豫了两秒,松开他的腰,转身找起了什么。
季茗心受不了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分心,即将上手把人扯回来,秦郁棠却已经预判到了似的,头也不回就抬手拦住了他,轻声说:“我拿下外套。”
季茗心站在原地等着她,见她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椅子上捞起一件灰棕的格子披肩,从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杀出重围直奔自己而来。
他挺想问一句“这就是你的外套?”
但聪明人都知道这时候万不可说半句破坏氛围的话,于是俩人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梯,季茗心一边回头,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
居然不是凉的,温热细腻。
秦郁棠也没挣脱,任他拉着,俩人跑进电梯里,季茗心按了停车层,怕秦郁棠误会,还特意解释了句:“宋雨航派了辆车到我这儿。”
意思是这是公车,不能为所欲为。
秦郁棠撩起眼皮看着他揶揄一笑――怎么想的?她有那么急不可耐吗?
她点头,很无所谓道:“哦。”
俩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季茗心正要设置导航地点,秦郁棠忽然上手改了定位,“去我那儿吧。”
“方便么?”季茗心暗自窃喜,还以为自己获得了了不起的上门资格证。
不妨秦郁棠解释说:“你那儿人多眼杂,太麻烦了。”
季茗心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更改了目的地。其实他不太明白,在秦郁棠眼中他们俩今晚算是什么呢?酒后冲动?一夜风流?
但是这点小小的困惑,此刻是必须要为更加迫切的想法让路的。
秦郁棠家离得不远,他把车开进地库里,跟着她上楼,看她拢着条披肩站在自己面前低头按门锁上的密码――披肩勾勒出她薄薄的肩背,让人想揉进怀里。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干了,从背后抱上去,因为身形优势将人整个罩了起来,秦郁棠正好开锁,压下门把手,门朝里开了,她顺便取下门把手上挂着的一个外卖纸袋,被季茗心裹着,旋转半圈挤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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