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梁欣不会看错,“我还和她打招呼,谢谢她送我们椰子吃。”
林向昀没说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继续写班里学生的期末评语。
片刻,他从办公桌后腾地起身,对女生们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出办公室小跑下楼,在意路奔至校门外,林向昀来到宝马车旁呼吸又急又快。
隔着半落的车窗,她弯下腰与关妍对视,不确定地问:“有事找我?”
“你喘什么?怕我走了?”关妍闲闲看着他笑。
自动忽略掉她的轻慢,林向昀语气认真,“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关妍不快,“没事不能来?学校是你家哦,我来一定是找你?”
明摆着不肯好好讲话,林向昀哑然,仍保持着良好风度,“如果没事,你早点回酒店,要下雪了。”
“有事。”关妍面不改色改口,“你说过考完试带我去补漆,走吧,现在去。”
工作没完成,林向昀问:“明天行吗?”
“不行。”关妍口气强硬,“明天说不定路就通了。上车,要下雪了。”
林向昀原地没动,“我先把学生评语写完,你多等我半小时可以吗?”
关妍没点头,也没摇头,“看我心情。”
林向昀回了办公室,不多时,关妍也下了车。路对面有家报刊亭,打算买本杂志打发时间。
没有《世界时装之苑》,也没有《服饰与美容》,店主嫌这类杂志又贵又难看,进了也没人买。他推荐《知音》,《女友》,说里面的情感故事,女娃娃都爱看。
关妍开玩笑一样,“我自己的故事已经很精彩了,没必要再看杂志里的假故事。”
*
林向昀相当守时,三十分钟后他坐进关妍的宝马车。
他指路,她开车。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关妍打开雨刮器,闲聊一般开口:“我昨天去了我家老房子,遇到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我喊她她不应,跟踪她她又凭空消失,好邪门呀!”
红灯停车,关妍侧首看向林向昀,故作惊悚口气阴森,“林老师,我该不是大白天撞鬼了吧?!”
“林欢,我侄女。”林向昀平静道,“先天残疾,听障。”
关妍意外一怔,“完全听不见?”
“有一些残余听力。”林向昀提醒她绿灯亮了,目视前方沉默一阵,“有人说,是因为母亲怀孕时受到强烈刺激,影响了孩子的发育。”
“不可能,这比我撞鬼还不可信。”关妍冷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想让我因此而内疚?自责?”
林向昀没言语,转眸掠过她握方向盘的左手,“你今天没戴婚戒。”
“当了。”关妍接得利索。
“你舍得?”林向昀皱眉。
“有什么舍不得的,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应该比我理解得更深刻,林老师。”关妍要笑不笑地,腾出手从置物匣里摸出烟。酒店附近没有女士烟卖,随便买了包黄果树,她实在抽不惯,又扔了回去。
没扔准,林向昀把烟盒拨进置物匣,轻轻说:
关妍顿了一下,斜过眼睛觑他,“想套我话,没门!”
余下的路,关妍全程冷脸,林向昀也知趣,将沉默进行到底。
到了城南汽修店,老板不在,学徒说他出去拿配件,很快回来,让他们进店里等。
出乎意料地,曹征也在,来修他的破桑塔纳。抽烟喝酒熬大夜,嗓子和车子一样哑火,看见林向昀和关妍同时出现,他眼睛里直冒火星子。讲不出话干着急,曹征把林向昀拽到一旁,虎视眈眈瞪他。
“扁桃体发炎?”林向昀不厚道地笑了。
曹征点头,飞一眼笑盈盈双手插兜看着他们的关妍,再瞪回林向昀。
艰难扯开破风箱似的嗓子,“你们两个啷个又搞到一起了哦?!”
“哥,注意措辞。”林向昀压下嘴角,“我学生把她车剐到了,我带她来补漆。”
“真嘞?”
“不信你个人去问她。”
曹征真去了,慢吞吞踱着步子来到关妍面前,“修车嗦?”
觉得他声音刺耳,关妍掏掏耳朵,“对头。你不肯破例放我出苍莱,我没得办法,只能粑到起(黏着)林老师。毕竟对我友善嘞人,不多。”
“你莫话里带刺,像别个对你友善,自己要先学会以诚待人。”曹征也跟她玩起打机锋,“比如说少款(炫耀)点自己。广州是大城市没得错,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镶金戴银。你既然回来,我觉得你还是低调点,财不外露,小心真遇到起图谋不轨嘞人。”
“苍莱治安楞个差哦?!”关妍假装惊讶,而后鼓励一笑,“曹警官,你要多努力啊!”
曹征张嘴反驳,却没发出声音。话讲太多,嗓子彻底哑火。
“我车头有矿泉水,我切帮你拿一瓶。”关妍说。
曹征瞠目,你会楞个好心?
“是你说嘞要以诚待人。”关妍保持微笑,“我要告(试)哈,我嘞以诚相待会不会换来你嘞友善。”
到门口,迎面走来个黄毛,瞧见关妍两眼发直,脱口而出:“疯婆娘!”
关妍拧眉,多花了几秒钟,想起他是盘山道上故事挑事的金杯车司机。
没忘记她手持匕首的凶险一幕,黄毛心有余悸,“我是看到起外头那辆宝马有点眼熟,你来搞哪样?!”
“余大元。”林向昀喊他名字,走近解释道,“她是我朋友,车剐花了,来找你补漆。”
“林老师朋友嗦。”余大元当即换了副笑脸,“要得嘛,要得嘛。”
熟人送上门的生意必须做,余大元仍有些畏惧关妍,僵笑着领她去检查车况。
林向昀慢一步跟上去,没走成,被曹征一把拽住胳膊。
出于职业习惯,曹征敏锐发问:“余大元喊她疯婆娘,你晓得啷个回事不?”
林向昀答不晓得,他不信,也一起跟着去看看。
“巧合吧。”
余大元检查完划痕,摇着头对关妍说:“补不起。不是因为你拿刀子黑(吓)我,我不给你补哈。我没补过楞个好嘞车子,店头也没得原厂漆,只能往贵阳调货。你要是能等,不嫌弃我手艺撇(差),我阔以补哈。”
“不修。”关妍没犹豫。
余大元松口气,忙对林向昀说:“林老师,你朋友不想补,我就不嗦了哈。”又毕恭毕敬喊曹哥,“配件我拿回来。你过两天来取车,保证给你修得巴巴适适嘞,开得和飞机一样快。”
难怪没事找事,感情是把金杯当飞机了,关妍心说。
解开中控锁,她挥手示意林向昀上车。林向昀站在副驾那边,没听见似的,扭过头。曹征没看他,而是牢牢盯着关妍,眼神锋利,像是盯一个充满危险的嫌疑犯。
风雪渐大,关妍不耐烦了,“你还走不走?”
林向昀收回视线,“能顺便载曹哥一程吗?”
“你会开车吗?”关妍不答反问。
林向昀:“大学拿的驾照,很少开。”
隔着轿车,关妍抛出车钥匙,“你来开,我不给你们当司机。”说罢拉开后座门,钻了进去。
林向昀绕行至驾驶位,见曹征没过来,“哥,要不你来开?”
“我不开,开不来好车。”曹征厌弃摆摆手,声音又哑又硬。
三人都坐进车里,余大元忽然想起什么,“曹哥,林老师,明天我订婚,中午来屋头吃席哈!一定要来哟!”
关妍看稀奇似的,将脑袋探出车外,余大元喉头梗了下,热情减半,“姐,你有空也一起来嘛。”
“好啊。”关妍爽快应声,反正已经吃腻了酒店餐厅改良的贵州菜。
余大元傻眼,怎么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
新手上路不能急不能催,慢悠悠的像催眠,关妍闭眼小憩,很快睡着了。
睡到脖子酸痛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车子没动,她睁开惺忪睡眼。以为到酒店了,扭头望出车窗,外面是完全陌生的街道,“仁心堂”三个字针尖一样骤然刺入眼睛。
关妍心头一跳,“这里怎么会有仁心堂?!”
听见她声音,林向昀从驾驶位回头,“新开的,旧诊所不临街,看病的老人进出不方便。”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关妍挺身坐直,尾音里透出隐隐怒意。
“曹哥扁桃体发炎,在里面输液。”林向昀投去安抚眼神,耐心解释,“你睡着了,所以没征求你意见。”
这理由关妍不接受,“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你不会叫醒我吗?!”
面对她的质问,林向昀无话可说,咽咽嗓子,“对不起。”
“还要多久?”
“应该快了。”
“你下车!”
关妍一刻不停开车走了,把林向昀丢在马路边。曹征输完液出来,正好瞅见飞驰而去的宝马车屁股,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提着嘴角问林向昀,是不是自讨没趣被撵下车。
关妍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令人生疑,林向昀没做声,回身望去门头“仁心堂”三个楷体大字。
“你看哪样?”曹征奇怪。
“小刘大夫他爸,最早是在东风路开诊所,对吧?”这是林向昀能想到的“仁心堂”和关妍的唯一联系。
“你说刘承义,对头,开几十年。”喉咙刚好点烟瘾就来了,曹征摸出皱巴巴的烟盒。
“我记得他十年前自杀。”林向昀问,“哥,你们调查过死因没得?”
“你也开始怀疑关妍了唛?”过滤嘴轻磕火机,曹征低着头没看他,“告诉你阔以,你先回答我,一个安分守己嘞人,啷个会拿刀子黑(吓)人喃?”
“我不清楚。”林向昀如实道,“关妍的确有把折叠刀,她说用来防身。那天晚上遇到危险后,她把折叠刀给我。是管制刀具,没有第一时间交给你,是我不对。”
“我不想听你讲对不起。”香烟叼在嘴角,曹征甩了甩快没油的火机,“刘承义是吃安眠药死嘞。我们排除掉他杀阔能,至于他为哪样自杀,不在我们调查范围内。”
林向昀没听明白,“那你为哪样要怀疑关妍?”
嚓嚓几下点着火,曹征深深吸了一口,“先是屋头着火,哥哥烧死,几天后养母中风。月底刘承义紫飒,在他之前两天,还有个人自杀。”
扇开眼前缭绕的烟雾,曹征面对面看向林向昀,眼光微妙,“你不会不记得是哪个吧?”
“记得。”林向昀凝重道,“秦老师。”
秦自健是个无儿无女的鳏夫,走的突然,几个学生为他办的身后事。包括彼时刚大学毕业的林向昀。秦自健是他的班主任,也是关妍的班主任,可林向昀不明白,这和他自杀有什么必然联系。
他对曹征说:“秦老师是因为胃癌复发,受不了病痛折磨才选择自我了断。”
“他死前亲口告诉你嘞?”曹征问。
林向昀摇头,“整理老师遗物嘞手,我们在他家发现了大量止痛药,推测出来嘞。”
“推测能作数嘞话,我早失业喽。”曹征似开玩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当年调查过,秦自健跳楼前一天,关妍和几个同学一起切过他家。”
林向昀不假思索。
“你当然希望是巧合。”曹征没好气。
路边站久了,冻得直缩脖子,肚皮也开始唱空城计,他踩灭烟,“走,换个地方说话。”
*
两人步行去的旱冰场夜市,仍旧是那家水城烙锅店。
也许因为太冷,食客比上次少得多,其中有三张熟悉面孔――关妍,窦小宝和江屹。
俩大男孩去酒店找关妍玩,年纪不大礼数不少,窦小宝拎了两块烟熏老腊肉,江屹提了一口袋干海椒。说是投桃报李,代表全班谢谢关妍请大家吃椰子。
收下谢礼,关妍提议请全班吃饭,把能叫出来的都叫出来。两人简单商量后达成一致,请他们就可以了,他们可以再次代表全班。
窦小宝又拉着关妍讲悄悄话,批评她都要当婚戒,不能再大手大脚花钱。
因为他这句话,关妍坐进烙锅店还一直笑个不停,指着左手无名指问:“这里戴戒指一定是已婚吗?谁告诉你的?”
“就是嘛,崇洋媚外!”江屹猛点头。
被漂亮姐姐笑话可以,但窦小宝不接受来自好兄弟的嘲笑,不服气地拿肩膀顶他,“你看欧冠,看世界杯,你不崇洋媚外!你喜欢卡卡,你不崇洋媚外!你天天饿肚皮攒钱买巴西队服,你不崇洋媚外!”
嘴没窦小宝利索,江屹被顶得摔下塑料矮凳,一骨碌跳起来要和他开战。
拳头扬得老高,瞟见林向昀和曹征,立马老实归位,规规矩矩像个小姑娘。
旁边窦小宝紧跟着站起来,“林老师好,曹叔叔好。”
“你是来讨打的吗?”
关妍与孩子们相对而坐,看反应听声音,慢悠悠扭脸,不冷不热地,“我们已经点好菜了,要不你们换一家?”
“不换!”曹征操起把矮凳一屁股坐下,横眉立目像尊金刚,“人正不怕影子歪,你不敢跟我一起吃饭唛?”
关妍轻笑,抬手指去站在原地的林向昀,“真找人吃饭,我也找他那样的。”故意气曹征一样,她摇曳着风情朝他招手,“林老师,过来坐。”
林向昀不习惯她装出来的妩媚,移开视线,劝曹征,“哥,我们换一家吧。”
“不换!”曹征两手交叠抱在胸前,看看关妍,再看向林向昀,“你不是怀疑她唛,当面问哈她噻。”
“怀疑我什么?”关妍表情无辜。
林向昀没有回答,沉默与她对视,眉目平静,眼底又似暗流涌动。
这一幕令两个大男孩心惊肉跳,互相使眼色想开溜,却谁也不敢先吱声。
最后是窦小宝低低骂句废物,鼓足勇气打破死寂。在场大人喊了遍,没人搭理他,委屈巴巴缩了回去。
林向昀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五个人,两个剑拔弩张,两个小心翼翼,外加一个左右为难的他,一顿饭吃得沉闷而压抑。等俩学生一走,曹征一乐要来三瓶啤酒,一人一瓶,给林向昀和关妍满上,也不问他们喝不喝。
曹征自斟自饮,先干掉满杯,嘴一抹,“关妍,今天当到起小老二嘞面,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敢不敢回答?”
“审我?警察权利好大呀,还可以私设公堂。”关妍抱膝而坐,字里行间极尽讽刺,而后一句话递给林向昀,“你确定你要听?”
像是提醒,也像是挑衅,林向昀说:“你有权利不回答。”
“不回答,恐怕曹警官会一直为难我。”关妍弯弯嘴角,露出浮于表面的笑,看回曹征,“请吧,曹警官。”
曹征已经废话够了,第二杯酒下肚,大刀阔斧问:“你家发生火灾那天,大半夜嘞你为啷个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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