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听,别开脸,暂时不想面对她的自以为是。
片刻后再转回来,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异动,他绷紧眉心低声道:
关妍一愣。
她下意识想回头,被林向昀用眼神制止。站在路肩上保持与他平视的高度,她用口型问,
你确定?林向昀缓慢眨了下眼睛,他确定。
她可以相信他,但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于是把手伸进衣兜,胡乱摸了把故意带出烟盒。趁着弯腰捡烟,飞快掠视一眼,斜后方确实有两个可疑的男人。
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背着手,似乎拿了什么。
关妍来不及判断他们是不是拦路抢劫的恶匪,只听林向昀说:“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解。
他没有回答,蓦地靠近她,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如同接吻的甜蜜铺垫,开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待会我让你跑你就跑,沿着这条路能跑多快跑多快,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话音刚落,面颊一陷。
就在最不该分神的时候,因为关妍的吻,林向昀狠狠呆住了。
她顺水推舟般趁机钻进他怀里,凑去他耳畔厮磨,讲最要紧的话:“配合我,我有办法脱身。”
配合?
不可名状的幽香萦绕,林向昀恍惚了,大脑急速退化,只剩简单重复的功能。
肉身则自动开启另一套运行逻辑,有本能,有冲动,驱使他收拢臂膀,小心翼翼护住怀里的女人。
“什么办法?”他听见自己问。
关妍软软偎在他胸膛,引他继续前行,“人都有猎奇心理,也许他们会为了偷窥我们当街亲热,忘记正事。”说完,她款曲备至地送上自己的侧脸。
林向昀踌躇半秒,闭着眼睛蜻蜓点水“亲”了下。
借位的动作,心跳仍不有加速,他咽咽嗓子,沉声问:“能成功吗?”
“谁知道呢,赌一把呗。”关妍轻松回应,玩似的轻佻拨弄起他的刘海,眸光短瞬定了定,她言笑晏晏追加一句,“失败了我会丢下你一个人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不犹豫,不回头。”
“好。”林向昀安了心。
一对假情侣相拥漫步街头,雪花成了最浪漫的装点。
相较于林向昀的僵硬与沉默,关妍要游刃有余许多。或许女人天生自带几分演技,她矫揉造作地说着些没边没谱的碎语,时不时辅以暧昧的小动作。上下其手还要假装害羞,埋着脸不与他对视。听见他呼吸声变重,她才将手安安分分撑回他胸口。
隔着厚实毛衣,依然能感觉到心跳如擂鼓,撞击掌心。
关妍抬眼,笑着戏谑:“根正苗红的林老师,你心跳好快哟。”
“你不害怕吗?”林老师眉头紧缩。
关妍:“不怕。”
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大难临头各自飞。酒店穹顶上的大卫像已清晰可见,有人自愿挡在前面,她有把握成功脱险。至于林向昀的死活,应该是他自找的吧。
关妍想着,不免好奇,“你个穷教书的,能惹上什么麻烦?”
“我举报了东山黑血站,警察搜捕跑了两个。”林向昀简洁回。
“废物。”关妍小声嘟囔。
他听见了,“他们利用废弃小煤窑做掩护,应该早规划好了逃跑路线。”
“被端了老窝不赶紧跑路,先找你寻仇,是不是太主次不分了。”关妍不解。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有闲心追根问底,看来她是真的不怕,林向昀不合时宜地笑了。
“笑什么,你有毛病吧?”关妍嗔睇。
说话间感觉环在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她敏锐噤声,以男人肩膀为掩护,不动声色斜过眼风。那两人像两块狗皮膏药紧紧跟随,明目张胆亮出了手里的钢管,似乎在寻找合适时机动手。
一个人跑,还是再赌一把?
关妍心下一横,拽停林向昀,勾手绕过他脖颈,踮起脚尖热情献出自己的唇。
她故意没有闭眼,他因意外也没有闭眼。呼吸太近眼镜起了雾,她隔着朦胧镜片看他短瞬震惊后,眼睛越来越深。她莫名有些得意,灵巧湿舌撬开他的牙关。
她不怕温柔又正直,她自由更温柔得到东西感化他,比如他的柔软唇舌。
克己复礼的林老师终于动了凡心,学着配合且进步神速。
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掌托她的后脑,将逢场作戏缠绵成了情难自禁。
像当街上演激情戏,两块狗皮膏药一个拉一个站定。
垂涎,饥渴,揉捏下体目露猥琐的光。
“你离婚,我娶你。”
成败在此一举,热吻中的男女同时抽离出理智。
嘴唇分开的一瞬,关妍露出旗开得胜的笑,林向昀假装没看见,牵起她的手理所应当加快脚步。朝着酒店方向,迫不及待“共度良宵”。
穿过大堂跨进电梯,两块膏药终于发觉上了当,疯狗一样追赶。关妍已不换不忙按动关门键,又飞快按亮四楼以上所有楼层键。
金属门缓缓合拢,阻隔开两张凶悍愤怒的脸。
一声嘲讽轻笑落地,林向昀看着关妍,眼神意味深长。
她的镇定从容贯穿始终,令他不得不产生怀疑,她真的是位养尊处优的广州阔太吗?
*
楼层走廊到处安装有摄像头,脱险后待在房间里最安全。
房门一关,关妍形同陌路般径自回了卧房。林向昀坐进客厅沙发,站起来整理牛仔裤。瞥去房门洞开的卧房,猜她应该看见了,他苦笑着搓了把脸,从兜里摸出手机。
先打给冯硕,请他去教室看看江屹。再打给曹征,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报出房间号。没提他和关妍在一起,不想曹征隔着手机就大发雷霆。
两通电话的时间,林向昀也没闲着,洗干净电水壶烧起开水。
壶肚子里咕咚咕咚冒泡声渐强,他一直守在旁边。水烧开倒进茶杯晾凉,视线就凝固了,思绪迷失在泱泱水汽里。
不由自主回味那个紧急的吻。
覆上来时像一层浮雪,而后是甘甜的清泉,他无法自控地投入其中,起了生理反应。昨晚还信誓旦旦向曹征保证不会逾距,今晚就在生死攸关之际,对关妍产生非分之想。他哪里是什么根正苗红的林老师,他只是个在诱惑面前无处遁形的普通男人。
“林向昀。”
背后响起关妍的声音,手指被蒸汽灼烧了一下,他立刻收整情绪转身。
她扬手抛来样东西,他眼明手快稳稳接住。
一把折叠刀。
弹出刀身,开了刃锋利无比。
本着物理老师的严谨,林向昀用手掌对比刀刃长度,神情严肃,“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管制刀具?”
关妍立在卧房门口,嘴角牵出一点点笑,“一个女人出门在外,当然用来防身,难道用来过家家?”
“我用不着,你自己收好。”林向昀无从反驳,收拢刀刃还回去。
关妍没接,“送你了,指望警察,不如靠自己。”
他随即联系到她先前那句废物,“你对警察有成见?”
“我对挺多人有成见的。”关妍逗趣一般,似是而非地答复他。
口渴了,见桌上有热水,她伸手还没碰到茶杯,被林向昀快一步端开。拧开瓶矿泉水,兑入热水里,感觉差不多了,他重新递给关妍。她抿了小口,不冷不热,睨去他的眼神也不冷不热。
忽而眸光扑闪,她问:“初吻吗?”
她猜是,紧接着便流露出显见的惋惜神色,“林老师宝贵的初吻被我白白糟蹋了,后悔吗?生气吗?卫生间有一次性牙刷,去刷刷牙吧。毕竟我们不熟,惹上什么怪病就不好了。”
攥折叠刀的手紧了又紧,林向昀定定看着她,一语不发。
知道她试图激怒他,他忍耐着,鼻翼轻轻阖动。错开眼单手抽出收在桌洞里的靠背椅,不由分说把关妍按坐下去,背对他。
拿起已开封的矿泉水,他自己坐回沙发,仰头猛灌一滴不剩。冰凉液体入喉人就冷静了,他打开电视选定中央五套。解说比赛事更精彩,他不想和关妍剑拔弩张,需要点别东西转移注意力。
手臂搭上椅背侧过身,关妍翘起二郎腿歪斜坐着。轻飘飘的纸拖鞋挂在脚尖,晃啊晃。又是足球赛,她觉得无聊,看向正襟危坐的林向昀,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救了你一命,又送你防身的管制刀具,你没表示吗?”不等对方开口,她笑盈盈提议,“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关掉电视,林向昀垂眸默了会,仿佛把她的玩笑话当了真,在聚精会神思考。
再抬起了头,他眉眼认真,
关妍吓一跳,语顿数秒,扑哧笑了,“傻了吧你!”
见他没笑,神情越发郑重,本就虚张声势笑偃旗息鼓,她暗恼自己更傻,快步走回卧房。
到门口,响起门铃声。
林向昀打电话的时候,她听见他喊对方曹哥,直觉告诉她,曹哥就是曹征。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关妍抱着胳膊倚在过道墙边,看着林向昀去开门,静待谜底揭晓。
*
上午围捕黑血站,曹征和兄弟们当场擒获三名嫌疑人,从暗道跑了俩。原打算今晚不睡通宵预审,接到林向昀电话,也不晓得怎么走漏的风声,他开着桑塔纳风驰电掣赶来维也纳大酒店。
到地方反倒不着急了,曹征先找前台服务员打听嫌疑人的特征和去向。怕吓着小姑娘,摆龙门阵一样态度随和。小姑娘已经被凶神恶煞的嫌疑人吓过一遭,语无伦次什么也讲不清楚,曹征说没得事,顺嘴一问1608是在十陆楼吧。小姑娘点头,是顶层总统套房。
曹征一听纳了闷,林家小老二中彩票了唛,居然消费得起总统住嘞套房。
他外出联合办案通常都住招待所,遇到支出宽裕的兄弟单位,也住过几回三星级酒店。他没住过准四星,更没住过总统套房。所以林向昀拉开门,一眼确定他完好无损,曹征挥手示意他让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黧黑脸堂满是稀奇往里进。
似乎忘了正经事,他夹着腋包东瞅西看,“七八百一晚嘞总统套房,我要好生参观哈有好高级,到底贵在哪点,是不是有哪样高科技――”
话没收尾,眼珠和脚步同时定住。
“又见面了,曹警官。”关妍先打招呼,嘴角挂着好整以暇的笑。
之前觉得曹征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和林向昀站在一起,关妍有了定论。
还是十年前林向晖的追悼会,林向昀挨了她的重掴险些摔倒,有个粗犷黝黑的小警察立马冲到灵堂前,扶住他。挨打的没动怒,小警察先吹胡子瞪眼,穿着身警皮骂骂咧咧,差点当众对十八岁的关妍动粗。
小警察就是曹征,如今的刑警队队长。
当初他留给关妍的印象是脾气火爆。十年过去,警服由绿变蓝,关妍觉得他似乎长进不大,和悦貌眨眼就变成了阎罗面。
“曹警官好大的火气呀。”
“曹哥,你先听我讲。”林向昀上前拉他被甩开,不由放声,“曹哥!”
阎罗手指头往地上一戳,“给老子站到!”
瞪着眼睛等人站住了,他强压怒火,颈间青筋毕露,凶厉诘问:“你们两个搞哪样?!”
问的是“你们”,炮筒子单单冲向关妍。
关妍抚着心口踱步走近林向昀,不疾不徐有问必答,“一个已婚女人,大晚上请单身男老师进酒店房间,能搞什么?当然是耐不住寂寞搞破鞋呀。”
像是怕凶巴巴的曹征真动手,关妍闪身躲到林向昀背后,只露出一双黠光湛湛的眼。林向昀阴沉沉回视,她就咬嘴唇装无辜扮可怜,用会说话的眼睛,道尽委屈。
明知她是演的,林向昀仍选择妥协,笔直站着没动,甘当她的屏障。
再度回眸,闻言软语请求:“你莫打胡乱说,要得不?”
关妍笑弯眼,“要得,林老师。”
曹征脸都气歪了,怎么还当他面眉来眼去!
扯开腋包拉链摸烟和火机,气鼓鼓叼一根在嘴边,歪头点烟,拿眼角夹他们。
一蓬烟气吐出口,他问林向昀:“小老二,你昨晚上讲嘞话还作不作数?”
“作数。”林向昀解释道,“曹哥,今晚要不是关妍,我阔能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啷个意思?她救了你唛?”曹征将信将疑,抽着烟觑向他身后的女人,忍不住出言讽刺,“你会楞个好心?还是以前做亏心事,现在想起来弥补?”
关妍避而不答,偏头问:“曹警官包里装的是枪吗?你想知道什么,不如拿枪指着我的头问。兴许我一害怕,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会说给你听。”
“你以为我不敢唛。”曹征不来虚的,从腋包里掏出配枪。
苍莱县公安局唯一一把国产77式手枪,是他的伙伴,也是他的荣誉。
日常练枪时,套筒后座划伤虎口,留下两道浅浅疤痕。他手大手指长,很多兄弟无法做到单手抠动保护圈上膛,他仅用食指就可以轻松完成。这款枪像为他量身定做,陪着他出生入死,缉拿罪恶。
枪重一斤,摊在手里没多少分量,但有沉甸甸的威力,足够震慑住一个口出狂言的女娃娃。他甚至想开口问关妍怕不怕,听到的却是一声无畏无惧的冷嗤。
曹征和林向昀不由地,同时看向关妍。
她后撤几步靠墙,从手枪上收回目光与他们对视,平静而淡漠,“曹警官,可惜我不是你的嫌疑人。你敢用枪指着我,我保证会闹到人尽皆知,让你这辈子再摸不到枪。”
而后稍稍转脸对林向昀笑,笑容完美又形同虚设,带有一丝愚弄,“林老师,我是救了你,但我也占了你的便宜吃了你的豆腐,所以咱们俩扯平,你千万别觉得欠我什么。”
说罢,她客客气气比手势送客,径自回卧房。
“站到!敢恐吓老子!给老子把话讲清楚!”曹征勃然大怒。
“曹哥,算,是你先拿枪黑(吓)别个。”林向昀脸色也不好,仍伸手拦他,低声劝阻。
枪还明晃晃握在手里,曹征哑口。
指间也还夹着烟,烧尽了烫到肉,痛到骂娘,条件反射甩手,烟头飞落地毯。
林向昀忙伏腰拾起,三两步进卫生间,扔马桶里按钮冲水。
曹征气急败坏跟进去,反手关门,堵着他逼问:“你娃又是啷个回事?!她占你啷个便宜?!”
“没得事,她乱说嘞,故意气你。”林向昀矢口否认,绕过他去抓门把手,“走得,两个大男人待到个女娃娃房间头不合适。我回学校,明天期末考。”
曹征无话可说,让开路。
卧房门虚掩着,林向昀走在曹征前面,脚步停顿转回身来,“关妍,用椅子把门抵紧。”
无人回应。
“走走走。”曹征边开门边拽他胳膊,愤懑难平,故意放开调门操起普通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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