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勇气和力量注定徒劳无功,她被恐惧汹涌的海浪冲刷,开始哀求他,尝试取悦他,伸手摸向跨坐在背后的那个男人的皮带,手指抚弄他的腰腹。“我错了。请不要打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串串肺部尖锐刺耳的啸鸣在她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他把她的身体转过去面朝他,伸手拂开她沾湿在脸上的头发,“我爱你,宝贝。你必须知道。”串串浑身颤抖,眼球异样地凸出,不知道是什么药瘾的关系。大颗汗珠在他前额和鼻尖冒出来,滴到乔卿脸颊。
“我知道。我知道。”乔卿闭上眼重复,泪水在两侧滑下,双手捧起串串的脸,伸出脖颈去亲吻他混杂酒精和呕吐物的嘴唇。她看见母亲在父亲身下绝望地求饶,乔卿躲在墙角使劲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漫长的煎熬,仿佛是再一眨眼,又像是下个世纪,警笛声自远处响起。串串好似进食被打断的恶犬般露出獠牙。他抬起头往窗户外瞧了眼,再垂头盯着乔卿时已是怒不可遏。下一刹那,串串抓住乔卿的头往地上猛地一撞。黑暗攫住了她。
乔卿整个人好像浸泡在水泥里。有温热黏腻的液体流进嘴巴,应该是血。周围的声音都像是隔着汩汩冒泡的泥浆传来。女人喊她的名字,她眼皮被掀起,手电强光照进来。她被放到担架上,橄榄绿的消防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昏睡过去,又睁眼是刺眼的无影灯,蓝大褂来来往往,护士给她绑上这个系上那个。
乔卿觉得自己给大伙惹了好大的麻烦,检查耳朵的时候虽然很痛她也没有哼哼。有个口罩盖在下巴上的护士站在她旁边,凑近一些说不要怕就是耳廓外伤,会好的,都会好的。“会好的。”乔卿也和她说:“但是好不了也没关系。我还有一只耳朵。”护士咬住下唇,对她笑了笑。
再醒来的时候天朦胧亮起。她躺在医院安静的病房里,除开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嗡鸣,她听见门外还有人交谈。床边站个黑人护士,看着她的监护仪往平板上敲字。瞧她醒来,护士过来问她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乔卿摇头。
她四下里张望,想要找到司然,她知道他是在的。她看见司然靠门框立着,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眼圈发红,一直注视着她的眼底有阴沉沉的难过。她呆呆地和他对视一会儿,又合上眼,抑制住耳鸣带来的恶心。昨晚其实司然在病床前陪她,但是乔卿命令他走开,她告诉他:“你只让我觉得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话。再仔细琢磨她好像把司然认成了周予淮,因为他皮肤下压抑着克制着的那股暴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像是暗夜里缓缓低吼的雪豹,瞳孔收缩到眼眸的上部,遮掩住三分之一的冷冽。司然和周予淮一样,浑身只叫嚣着报复、报复、报复。
再睁眼,乔卿把脸转开。她想起那个蹲在周予淮手术室外的十几岁的司然,有亮晶晶的内双的眼睛,像是乖巧的约克夏犬。那个司然跟着周予淮一道死去了。
护士告诉乔卿需要问她几个问题,“有两位警员会加入我们。你希望你的丈夫回避吗?”
乔卿摇头说没关系。护士示意警员和司然进来。司然进门之后站在房间的另一角,没有靠近她。
“乔卿,你被强奸了吗?”警员的第一个问题就很直白。
“没有。”乔卿实话实说。她的右耳像是被枕头蒙住一样嗡嗡作响。
“针对这类情况有专门的SANE Exam护士可以帮助你完成检查。唾液、精液、血液、头发等等都可以帮助到警方立案。”护士和她解释。
“我会配合检查的。但是强奸……”她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阐述,“没有……侵入。你们及时赶到了。”
说完这话她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司然。她不知道让他留在病房里是不是个错误。但是和几个小时前相比他似乎冷静很多了。他立在角落背对着她,手插裤兜里,额头抵在墙上。
警员问她除了玛丽安的每周小组治疗,她和串串还有什么交集。乔卿说她偶尔会收到他的骚扰电话。还有上周五绘画课结束后,串串在格雷姆医院门口拦住她,硬是给她看手臂上的伤疤。
警察点头,说那起事件后串串被看守在格雷姆的精神病片区。周六上午他家里人把他从格雷姆转院到罗德岛离家更近的一所精神病院,没料到他在途中跳车逃跑了。
警员让乔卿描述从她进入七十二街公寓到串串攻击她之间的细节。他们告诉她家用安保系统在一周前被人从屋子里关闭,所以这两天串串多次从消防通道爬进书房都没有触发警报。乔卿看向司然,他大约已经知道了。
警察离开后,医生进来交代由于脑震荡,她需要再做几样脑部检查。“另外,你的外耳廓有一定程度的撕裂,鼓膜也有穿孔。我在你的右耳膜上贴了片,可以帮助耳膜愈合。接下来的几周你需要定时来做检查,直到听力恢复。”
第24章
乔卿在医院又住了两晚,做些影像和神经系统检查。周日下午出院,司然在外头收拾东西。护士在浴室帮她戴好耳塞、洗头洗澡。乔卿戴着干发帽走出来,问起司然为什么不找元冬来帮个忙。司然说元冬之后都不会来了。他讲这话的时候又阴着一张脸,气压很低。护士看他一眼,默默离开病房。
在医院四十八小时不到,司然撵走了三个看护。中午有个二十区警署的年轻警员来问话,反被司然三两句说哭了。中间司然回趟公司,护士来查房瞧见乔卿独自一人,半开玩笑说你老公好凶啊,不好相处吧。乔卿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说他平常不这样。
出病房的时候司然左手推着行李箱,上面架着乔卿的皮包,右手提乔卿的健身袋。乔卿拿着手机凑在眼前想要读讯息。由于脑震荡的缘故,她这两天看东西有些模糊。
司然在她边上说了句什么。“啊?”乔卿右耳听不清,指左边示意他过去,“你到这里来说。”司然走到左边,问她发消息的叫做“园丁”的人是谁。乔卿说是布莱斯,“礼拜一到切斯特岛的家里来过。他说你不在的时候,他帮你照看院子。”
乔卿讲布莱斯在手机上给她看了这些年他打点的各类村舍花园照片,最杰出的当然是他在康州照看的那片地。
“他住的地方是个A型尖顶房。边上有连着森林湖的小池塘,可以看鸭子、划船。湖边看上去是随便长起来的爪叶菊、美人蕉,层层叠叠很原生态。但实际上湖池的弧线、种植的密度、阳光的暴露都需要园艺师综合考量。真是个天赋横溢的艺术家。”她眼睛里有艳羡的神情。
司然表情有点僵,没接茬,拉着箱子走去走廊。乔卿跟上去把手机递向他,说你帮我把短信的字调大一点,我看不清楚他发的什么。司然自顾自往前走,冷淡道:“腾不出手。”
乔卿没和他争。医生交代过这两天要控制屏幕时间,避免用脑或者集中注意力。她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拉好外套拉链,跟着他进电梯。
到医院车库乔卿问他为什么司机阿岩也不在。司然说他让阿岩搬些东西到五十三街的公寓。“这些天你在那里住,来医院方便,我从公司过去也近。”乔卿说好。
他把后备箱合上,给她开车门。乔卿坐进副驾,又探出头来,她说画册都在家里。司然说飘窗上摆着的都搬过来了。“那就好。”乔卿点头,想想又说她之前专门买了几袋喜马拉雅粉盐的爆米花,这里可能不好买。司然说等会儿他再跑一趟切斯特岛。乔卿冲他笑,说你对我真好。
地库里昏暗,司然并没有笑,他一直注视她。一辆轿车开过,前灯蓦然照亮司然的脸,却照不进他的眼眸。他的瞳孔很深,仿佛在燃烧某种浓郁的炙热,把乔卿钉在座位上。周予淮从雪茄火光后面盯着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你,乔卿。”串串压她在身下喃喃:“我爱你,宝贝,你必须知道。”
乔卿渐渐挂不住笑容,胃里有细细的冰锥掠过。但司然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寒意又消融。他转开目光,给她关上门,绕回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车在莱克辛顿大街往南开,晚高峰的车流缓缓爬动。电话铃响起,乔卿在车载屏上看到来电人王克。司然接起电话,车厢里响起王克的抱怨。他说本来这赵元冬涉案金额五十万美金往上,至少Class C重罪,判五年都是轻的。但那女人一口咬定她和周予淮是情侣关系,这些珠宝是他的赠与。
乔卿听了几分钟,才明白原来警察根据道路监控查到一周前只有元冬去过七十二街的别墅。而根据智能防盗公司的数据,警报监控也是那个时间被手动关闭的。刚开始警察怀疑这是元冬和串串一道儿的安排,一个透露东家地址、破坏安防系统,另一个从二楼消防通道翻进楼里。
但是两天调查下来,他们发现串串和元冬从没有过任何联系。别墅地址是串串从乔卿结婚时候用的家宴私厨那里打听来的。那么元冬不久前回东家重置家庭安防就说不通了。
警方调取了过去三年的安防监控备份,发现元冬多次从保险柜里拿走贵重首饰,其中包括去年秋天周予淮送给乔卿的蓝宝石项链。或许十天前司然不再让元冬做住家保姆的决定让她警觉,她回到老东家的房子,企图抹去监控里的证据。
王克在电话上说物证比较全备了,警察已经在元冬女儿家搜到了全部赃物。但元冬坚持这些东西都是周予淮送给她的。“她还有二人是性伴侣的证据。”
司然问什么证据。
“男方的内裤啊,几个月内都可以送检。”王克说。
司然嗤道她是保姆,这有什么稀奇的。
王克说是这个道理,像是欲言又止,好久没再说话。司然也像是若有所思,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看着前方。电话上只有对面办公室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再过半分钟,王克说他去忙了。司然嗯了声挂断电话。
车身无声地滑进五十三号公寓地下车库入口。乔卿松了安全带下车,看门童从后备箱拿下行李、泊车员从司然手里接过车钥匙。进大厅的时候前台抬手在帽檐上搭一下,对她点头微笑,乔卿也木然点头。进电梯时穿藏青制服的侍者和司然说话,司然回了一句,但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右耳不好,整个脑子都在嗡鸣。
她仿佛再次跪在院子的躺椅边,手埋在黑湿的泥土里,她焦急地翻找家里每一寸地方都没能找到那条海蓝宝项链。几步外站着元冬,慢吞吞地拿手帕擦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丢三落四。”周予淮这样叱责她,夜色里只有他指尖的雪茄晕染出一圈圈橙黄的烟雾,“你总是收拾不好自己,乔卿,你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然后乔卿哭着在他脚边用能想到的最低贱的词汇形容自己,换周予淮明天再为她带回来的另一个精致高贵的黑丝绒盒子。
不远处玄关的昏暗里,元冬静静站着。
“乔卿。”司然又唤她一次。这回他站在她左侧。乔卿听见了,侧头看他。司然示意她出电梯。
乔卿走出去才意识到这不是司然原来的公寓,依旧是四米的层高、大片落地窗、台几上看不见任何私人物品,但是这一层的客厅小一些,窗户外是对面的办公楼,看不见城市的天际线。跟着他往卧室走,乔卿问你怎么换了层住,原来不是三十七楼吗。司然说坐电梯上上下下对她耳压不好。
乔卿站在卧室落地窗前往外看,听见司然走到卧室门口停住脚步。她回头说住这里的话,你就看不到中央公园了。司然清了清嗓子,走进房间,说我本来没打算住到楼下来,这里是给你租的。
乔卿脸上烧起来,转回身背对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认定他晚上是要陪在这里的。她不敢再去看他,轻声说我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司然靠上来,伸手环上她的腰,埋下头吻她左耳,低低地说我喜欢你笨蛋。乔卿觉得脸上很烫,咽了口口水,装傻道我没听清你再讲一遍。司然又说了一遍,他说我爱你笨蛋。
因为不能玩手机、用电脑,乔卿早早上了床。房间里的灯暗去,窗外是霓虹夜景,流水般映照在钢铁和玻璃上。
她回想起那通电话上王克和司然之间片刻的缄默。闭上眼,她仿佛听到一种共识在那两个人的缄默里渐渐成型。同乔卿一样,他们知道赵元冬绝对没有独自偷走那些珠宝的胆量。周予淮每三个月更换一次密码,乔卿都要先问过他才能开保险箱。元冬在家里做了这么多年,不敢在周予淮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情人也好,共犯也罢,这些事是周予淮指使元冬去做的。
但是周予淮不会留下证据。周予淮死了。于是司然会让那个从未犯过罪的女人枯败在监狱里。五年。十年。
因为睡得比较早,乔卿凌晨四点醒过来。她进卫生间洗漱,又想去厨房拿杯水。乔卿拉开卧室门,看见司然像个流浪汉似地裹着睡袋躺在门口。她开门的声响把他吵醒了。
司然皱着眉,睁眼看到是她,眉头又松开。乔卿蹲下去,摸他乱蓬蓬的头发,她问你怎么睡这儿呀。司然再阖眼,睫毛很密。他回答你让我在这里陪的。乔卿笑出声说不还有个卧室吗。司然说怕听不到你有事叫我。
乔卿说你还是去隔壁卧室睡吧。他含糊道不好。乔卿说那你去我房里吧,飘窗也挺大的。他说你亲我一下。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她没再搭理他,站起身去厨房。
她拿着水杯回来时那人已经麻溜地爬到主卧飘窗上去了。睡袋被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新的一样,靠在卧室沙发脚边。乔卿目光往上移一点,看见自己散乱在沙发上下的毛衣开衫、衬衣、牛仔裤和乐福鞋。
她蹲到沙发边,轻手轻脚地把衣服叠好,鞋子摆齐,余光瞥见司然留在茶几上的手机无声闪烁,来电人是季子文。乔卿在屏幕的不断催促中收拾起自己的项链、耳环和围巾。
呼叫转接至留言。
她看见这已经是季子文拨来的第四通电话。窗外天际蒙蒙亮,季子文应该挺急。几天前季子文告诉她IF基金会的投委会表决就定在这两天。乔卿猜大约是这里头生出变故。
第25章
早晨七点多司然问乔卿身体有没有好些,不难受的话一起去中央公园里坐坐。乔卿换上运动衣裤,走到玄关刚要弯腰穿鞋,司然蹲到她身前,托着她的右脚腕把鞋套上、鞋带系好,然后再是左脚。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乔卿有些难为情,但也没有说客气的话。
沿着八大道往北走,路上人流匆匆忙忙,红绿灯放行一波再一波的西装革履。司然左手插在卫衣兜里,右手牵着她的手,步子挺慢,和这个城市有些格格不入,但仍是湮没在人群里。乔卿发现原来司然和他哥哥也有不同的地方,他不掩饰自己的古怪,又尽可能低调,从来不想活成世界的中心 。
八月的清晨已经有些秋天的感觉,前夜大约还下过雨,公园里枫树叶透出点红色,人们穿起了薄外套或是毛衣。
乔卿觉得这场景挺眼熟,跟着他沿着石阶往下走,她说我记得好些年前我在这里见到你,你在跑步,你还叫我去周予淮家吃烧烤。司然走在前面,步子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乔卿想问季子文为什么反复打电话给他,她觉得自己逐渐变成蛮不讲理醋意横生的主妇。筹划一会儿后,她说起早上的新闻推送。
她说今天早上听到某著名服装设计师在创业者播客节目里毫无征兆地爆料,说起在弗州读大学时姐妹会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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