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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的衔泥燕——小离喵【完结】

时间:2024-12-21 17:18:16  作者:小离喵【完结】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不该把人家比作约克夏梗,这不礼貌。如果不是这俩兄弟家境不好的话,她脑子里或许不会出现这样的对比。她为自己感到惭愧。
  这时候司然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眼尾的弧度稍稍往下压了些,那副乖巧温良的模样倏尔消失了,眸子里覆上一层薄雾般的憎恨。乔卿颤了一颤,犹豫片刻,转身走了。
  他们头一回见面,司然就已经恨上她了。
  支票留在了她的口袋里,任务还没有完成,乔卿翌日一早又去了医院。她猜想这时候周予淮该是醒了,他要比他那弟弟好相与。
  果然在病房里事情顺利了不少,周予淮目光落在冯安的支票上,再抬头和她对视时,眼里带着浅淡的善解人意的笑。然后他伸手接过了。乔卿缓缓舒了口气,先前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松弛下来。
  她结结巴巴说了两句类似于“早日康复”的无用的祝福,周予淮道了句谢,然后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如今想来那问话有几分跋扈在里边。他们二人拢共没说过两句,他凭什么这样来问冯安与她的关系。但周予淮就是这样一个人,蛮不讲理的事情到他这里显得理所当然。哪怕躺在病床上,周予淮竟然成了那个审视她的人。他的视线像是黑褐酒糟般,缓缓冒泡发酵。
  乔卿觉得嗓子有些干,咽了口口水。
  即使看起来难有什么出息,乔卿仍时常被冯安携在身边。有人问起这是谁,冯安会回答“干女儿”。乔卿不太适应他说出这三个字的口吻,可能是已故之人的嘱托逐渐久远,冯安嗓音里总是带着点趣味的意思。乔卿刚开始并不理解别人听到“干女儿”后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人长大了,慢慢就明白一些。
  周予淮直白的提问让她不适,她本该丢一句“这与你无关”、“请不要多管闲事”这类的话。但就像那天在湖心岛上被迫举起手机录像,乔卿从来学不会画下那道界限。
  她总是朝后退一点。
第8章
  乔卿站在窗帘后面往花园看,司然的背影缺红少绿,寡淡得像是副白描。他一向比哥哥高一点,愈发显得瘦削。他手里的向日葵却长得结实,黄灿灿、圆滚滚的,吸饱了太阳的味道。
  这里原本是司然的房子,结婚后她住过来,他就搬了出去。但为了院子里这几株植物,他每天清晨五六点从新郡公寓开车来切斯特岛,在后院意烈徽笞樱再回新郡中城的办公室。这一来一去,路上近两个小时。
  其实乔卿不大清楚司然为什么要搬走,大约是不想和她沾边。两个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也不愿和他打交道。
  接下来的几天,乔卿依旧在六七点醒来,趴在窗边看一看楼下。
  乔卿瞧见司然站在花园里,朝屋子这边微点了下头。很快元冬迎到院子里去,笑容可掬地和他问好。他该是交代了两三句话,具体说的什么乔卿辨不出。但元冬脸上一会儿迷惘委屈,一会儿怅然大悟。
  乔卿支着下巴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记忆里相似的画面浮上脑海。
  忽然而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手机上没有来电显示。乔卿接起来,听筒里传来陌生的男声,有种焦急在里边,嗓音很粗:“乔卿?”
  乔卿认不出他的声音,“……你是?”
  对方像是松了口气,在那头大声道:“你上周五翘了小组治疗,你这样很让人担心啊!我问过玛丽安,她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从那粗糙的嗡嗡的嗓音中,乔卿想起这人叫串串,因为酒驾伤人被捕,到了看守所没两天就被监友打成消化道出血。他家里条件殷实,想法子拿到一份精神科的诊断,把他转到格雷姆治疗中心。他一个月前出院,也加入了玛丽安的小组治疗课。
  串串是个过度热情的人,每次小组治疗,他提前半个小时到,绕在玛丽安身旁问东问西,像是小学二年级的纪律委员。玛丽安曾经委婉地向串串提出,和小组成员交往时候,要注重边界感,不要过问别人的隐私。
  “什么叫边界感?”串串傻了吧唧地问。
  乔卿不觉得他在装傻。他是真的不懂。他和许许多多来格雷姆的病人们一样,和乔卿一样,从小就活在没有边界的环境里。父亲不会看到母亲身体的边界,父母不会看到孩子内心的边界,谁都可以在他们的边界踩踏。他们学不会尊重别人的边界的。
  串串仍在电话上喋喋不休:“我总是特别为你着急,乔卿。我先声明啊,我对所有小组成员都是一视同仁的,大伙儿都理应获得同样的关照。但你也感觉到我们之间是不同的对吗?我们俩有特殊的感应,就像是共生的灵魂动物,你知道什么是灵魂动物吗乔卿?一开始它是模糊的一团,但是只要你喂养它、给它能量――”
  乔卿不知道串串从哪里找到的自己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为什么串串要用匿名电话拨来,想来上周五晚上那通来电可能也是他。她告诉他,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在小组活动时再聊,然后挂断了电话。
  周五上午,乔卿又去巴克利博士的办公室。
  这回巴克利并没有提起周予淮,而是闲聊般问起乔卿的父母。得知他们已经去世多年,巴克利又问起乔卿小时候的事。乔卿觉得自己的童年和大部分人的大差不差,严厉的父亲,胆怯的母亲,以及做什么都不够好的自己。
  少数时候,她会在父亲盯着自己的目光里看到一种东西,一种情绪,被竭力压制住,却要喷薄――是鄙夷。那是父亲对母亲的评判的一种延伸,一种继承。有的孩子继承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有的孩子继承了漠不关心,还有的像乔卿这般,继承了不值一提。
  她的父亲是个不怎么成功的商人,做货运生意。光景差的时候,会有人上门讨债;光景好的时候,他又摇身一变跻身高净值人群。
  偶尔在餐桌上,父亲心情不错时,母亲会尝试闲聊几句。她在他公司里做一份会计的工作,偶尔会抱怨工作无聊,或是不受人重视。
  “你还能点干什么?!”他会突然爆发。
  母亲从来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说起工作上的麻烦,父亲时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而言语傲慢却提供些切实的建议,还有时候,他会突然一拳头砸在桌面上。
  “阴晴不定。”这是母亲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释。她对抗父亲的方式是逃避,不顶撞,不出声,一走了之,三五天都不见踪影。
  母亲每次离开,乔卿都会哭着在玄关拽着她的行李箱仰头问:“妈妈你要去哪里?妈妈不要走。”
  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懦弱平庸且毫无主见的人,母亲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就算死,也不要留在这个家里。”她面上毅然的表情是那么令人信服。
  乔卿很害怕母亲会真的寻了短见,毕竟每一次说出这话时,母亲眼里的决绝做不得假。但是几天后,母亲又会哼着歌回来,做一顿晚饭,扫一扫屋子,拾起她誓死划清界限的生活。
  但在母亲离家的这几天里,乔卿得独自面对父亲的暴怒。她不像母亲可以悄悄溜出屋子去,她没有权力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她没有自己的空间,不敢妄图侥幸。
  为了能在风暴中间喘息,乔卿学着察言观色,拼命去找“阴晴不定”里的蛛丝马迹,一点OO@@的响动都能令她警觉,像是咆哮海浪袭来前,在砂砾中寻找贝壳的人,摸着黑,匍匐在地。
  渐渐地乔卿能摸清父亲气愤的原因。总是有原因的。或许是母亲话音中微弱的质疑,或许是她措辞里不加修饰的随意。
  母亲不够诚惶诚恐,不够忐忐忑忑,她的生活太好了,她不知感恩。他希望她们母女生活在恐惧里,对他的恐惧,对生活的恐惧。只有如此,他脸上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什么表情?”巴克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乔卿想了很久,该怎么说呢……“满意。满意的表情。”她回答说。父亲不再需要用训斥或是威吓来把她踩进淤泥里,她原本就只配待在那里,战战兢兢地、提心吊胆地,等到下一次他的愤怒狂风暴雨地到来。
  有一回他们在公寓楼大厅进电梯,乔卿说了句什么,逗得母亲“咯咯”直笑。梯厢里原本只有他们,但门快合上时,又有别层的邻居进来。乔卿知道父亲不喜欢她们在外人面前嘻嘻哈哈,尤其是在封闭窄小的电梯里。
  那人踏进来后,乔卿立刻止住笑,低着头站去电梯一角。但母亲那天晚餐多喝了一杯红酒,整个人散发着松弛的娇媚。她使劲压着笑,可仍是“呵呵呵”个不停,捂着嘴朝乔卿眨眼睛,眼里漾着曼丽。邻居站得离门最近,大约是好奇,转回头看了母亲一眼。
  电梯缓慢地往上攀升,乔卿偷摸着瞟了眼父亲的神色。他的嘴角下沉了,只不过碍于有外人在,他什么都没有说。
  家里的大门关上,父亲一巴掌就把母亲扇在玄关的地上。他蹲到地上,像是拽起一块抹布似地把她按在墙边,右手抓住她的头发逼她抬起脸,左手食指中指插进她的嘴,硬生生抠出一个弯曲的弧度。他怒斥:“那么好笑?我让你笑!”
  看着眼前的场景,乔卿是想逃跑的,但她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点也动不了。直到父亲抬起头,拿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她,她才毫无骨气地哭着躲回房间里。
  “我很胆小,帮不了她,于是开始恨她。”乔卿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回忆:“恨她不该喝酒,恨她不懂观察。这么多年下来,她为什么不能学得聪明一些。”
  “电梯里的事,是母亲的错吗?”巴克利问她,顺手把原木茶几上的纸巾盒推向乔卿。
  乔卿看了眼,没有去抽纸巾。“或许不是她的错。”乔卿轻声回答:“但有她的原因吧。如果她没有喝酒,没有笑得那么……”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一阵沉默后,巴克利问:“要是她‘学会’怎么和父亲相处……”说到“学会”这个词,他两手在空中比了个引号,“她就不会挨打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乔卿默了默,再仰起脸,对着他的眼睛承认:“是的。”
  “在一段情绪操控的关系里面,人会尽力去寻找总结出一套可行的规律模式。这是我们求生的本能,可以让你在无法控制的危险环境中找回一些安全感。”巴克利说:“而施暴人也会创造一套堂而皇之的游戏规则,诱导你觉得只要不踩那些地雷,就能避免伤害。”
  他停下许久,观察乔卿的反应。但乔卿长长的眼睫垂着,像是个泄了气的玩偶。
  巴克利继续道:“不论像你这样‘学会’了和他相处,还是像母亲那样‘学不会’,你们都受到了伤害。因为这套游戏规则从一开始就只利于他。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乔卿轻轻笑了,抬起头再次和他对视,哑然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最好的出路是不要去玩他的游戏,趁早离开这样的家庭?”
  巴克利的眼神变得略微暗淡。他无言些许,摇了摇头。“不幸的是,大多数人从来都没有离开的选择。”
第9章
  浸在地铁站湿闷的潮味里,乔卿耳边还绕着巴克利说的话。
  巴克利问她是哪一年和父母分别的。乔卿说十五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不知所踪。她被托付给父亲的一个旧友。巴克利问:“终于离开了那个家,你的感受如何?”乔卿想了一会,回答说:“我再也逃不开那个家了。我走到哪里,它会跟到哪里。”
  巴克利停顿片刻,告诉她说我们需要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过去,直视它,或许你会发现童年时追在身后的阴影早就不在了。我们不必始终怀揣恐惧生活。
  在二十七号码头等轮渡时,乔卿再次接到了妇女儿童基金会的电话。一周前她没能给爱玛一个答复。不曾想先前如鲠在喉的心结,现下她倒是不怎么在乎了。她告诉爱玛,由于自身经济上的状况,她没法继续向基金会捐款。
  她心里刚想犒劳自己原来实话实说也是件挺痛快的事,没料到爱玛却用欢悦的声音告诉她,不论是以乔卿的名义还是司然的名义,基金会都非常感谢他们愿意继续为儿童保护、儿童生存贡献一份力量。
  挂了电话后,乔卿半张着嘴,惊讶良久,才明白司然停止了她的捐款,转而却用他的名义捐助。乔卿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不配使这份钱,还是说他要那名头。
  但转念又想,这大约是最好的结果。之前的生活,还有它那金装玉裹的阔绰,原本就属于他们兄弟俩。当初她被迫走进他们的故事里,如今没什么理由再赖下去。
  她不清楚司然什么时候会来和她谈财产和婚姻的分割。司然比他哥哥寡言,喜怒也难辨。认识十几年,有幸和他打交道的几回,全都大是大非的跌宕起伏。当真消受不起。
  甲板摇摇晃晃,天空却像是浸透了湛蓝油墨般恬谧。几抹白云在太阳前渐渐融化。
  漂在海湾上的半小时,乔卿拿着手机列下自己过去几个月的开支,吃穿用度、看病配药。
  如今她的花销少了许多。
  周予淮活着的时候,她像是个夜班族。晚霞隐褪,夜色侵占大部分天空时,她会洗了澡,备好配衣服的珠宝、晚装包和鞋子,滑进一条曳地长裙里,再戴上一副今晚的角色该有的假面,或是欢笑附和,或是弄盏传杯。
  周予淮要的是公爵夫人的微笑。在那个微笑里,金钱地位是可耻的,对成功的渴望是低俗的,没有时乖运蹇,不是腾达飞黄,一切都是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
  她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急于和原来的他自己划清界限,那明明是一个很珍贵的独一无二的人。
  乔卿不喜欢社交。周予淮死后,那一套套轻薄又不至于轻浮的行头像是过去的自己褪下的昂贵死皮,终于蛰伏在黑暗偌大的衣柜里了。
  司然对她是没什么要求的。大约是她现在这副样子着实不能在场面上为他增光添彩。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乔卿得益于这个安排。
  算完开支之后乔卿心里更有底了。她眼下的开销不比元冬的薪水高多少,光靠信托每个月的收益就够了,而这部分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等到离婚之后,她可以搬回新郡和周予淮原来的那套公寓里。这些日子,她该去把公寓收拾出来。
  想到元冬,这两天不知为何没怎么见到她。乔卿微微皱起鼻子,想起两天前,楼下花园里元冬和司然说话的样子。
  她琢磨了一会就放弃了。或许司然把元冬叫到他自己那房子去做事了吧。元冬一向是个会顺杆儿爬的。
  到切斯特岛上了轻轨。今天人有些多,她拉着头顶的扶手,身体跟着车厢慢悠悠地晃,时而仰头看见高楼间露出的一抹蓝天。
  乔卿想了想还是给司然发去信息,委婉地问他财产的分割有没有考虑好。可能那消息措辞得不够委婉,不然就是他不屑搭理她,一个下午过去,他也没回复。
  小组治疗结束后,乔卿去找玛丽安告别。出院半年多,乔卿几乎每周都来。既然情况逐渐稳定,她打算退出小组了。
  “我为你高兴。我们练习放松技巧,你每次都学得很快。”玛丽安笑着回答:“我们是一家人。今后想我们了就随时回来。”
  组员们陆续离开教室,但串串留在了教室里,忙东忙西装作在帮忙整理绘画课的工具。当乔卿开口,串串收画架的动作也慢下来。乔卿不想再来玛丽安的治疗小组,和串串不无关系。他总是令她生出几分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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