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告诉她答案的人都已经走了,从母亲拉着她的手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往后云深雾重,万般艰险皆要她独自面对。
小的时候她也苦闷过,但也许她生就是个清冷性子,有好些想法都与一般人不同。别人觉得难过痛苦的,她不明所以,别人理解不了,她到觉得也无所谓。
“江姑娘?”容玢看她面色有些不好,以为她走了这一路有些受不住,轻声询问道。
袁清之将手在她前面晃了晃,道:“出什么神呢?还真触景生情了不成。”
“想起些事,我们进去吧。”
平日来的人多是来上香祈福、求神礼佛,如今悠扬庄重的钟声却被门口的嘈杂声盖住,不似往日的静肃。
寒山寺寺门大开,门口除了进进出出的僧人,还有慢慢集聚过来的流民。
见有人进来,一个身形高挑,正在洒扫的僧人向他们走过来,他双手合十略微颔首,向他们见礼后便问道:“现在外面混乱,寺中长老让开放寺门接济灾民,来的多是北上的流民,贫僧看施主神情平和,不
像是来寺中避灾的。”
这僧人看着年纪不大,眉眼周正,说话平和清润,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容玢回礼笑道:“小师父好,我等无意搅扰,只是听闻贵寺香火鼎盛,灵气甚重。诚心发愿者,倒真有不少得偿所愿之人,由是也想来此上香祈福。而且也有一位寺院的故人许久不曾回来,也想回来看看。”
那僧人笑笑,“原来如此,只是祈福之事实在是因缘际会,讲究心诚则灵。”
“诸位不要怪贫僧多事,如今这里的情况诸位也都看见了,现在来寺里的人多是难民,倒没什么人来祈福了,看到几位人数不少,便总要问上一问。”
“这是自然,不过现在这里的情况已经这般严重了么?连寺中都开始接纳流民了?”
僧人道:“本来寺里规模有限,并不打算收人的,只是见有些衣不蔽体、饿到失去意识的人停留在寺前,眼看就要不行,门口的僧人不忍见死不救,便给他们分了些吃的。”
“周围听说了的流民乞丐便都聚了过来,门口的僧人这才将此事告知寺中长老,几位长老合计之后,觉得现在来的人数寺院尚能承受,便开了寺门供这些人休息罢了,至于其他,寺中也实在负担不起。”
容玢闻言点了点头。
那僧人想起什么,向后面扫视一眼,问道:“方才施主说有寺中故人,不知是哪一位?”
江文如听着他刚才的话出了回神,看那小师父向后看过来,这才反应过来,向前向他见礼。
“见过小师父,我幼时在寺里呆过几年,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后来被父母接到身边便再没回来过。这么算起来,也过去七八年了,也不怨师父记不得。”
“原来如此,贫僧是五年前入的寺,倒是没见过姑娘。不过就算见过,这些年份过去,也实在认不出。”
江文如微敛着眸,试探问道:“不知慧一大师可在?幼时曾蒙大师照拂,文如心中十分感念,如今回来想亲自向大师道谢。”
“啊,原来姑娘认识慧一大师,说来也巧,大师如今闭关一月有余,明日便出关了。到时候姑娘若是想见大师,贫僧可带姑娘前去。”
江文如笑道:“那就先在这谢过小师父了。”
“我等来到此地看到这番状况,也想出些薄力,想在这停留几日,让其他人跟着寺中僧人一起安置这些流民,不知方不方便?”
僧人双手合十回道:“施主大德,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不瞒诸位,寺中能力有限,本已十分吃力,到了近日也有些受不住了。”
又交谈几句后,容玢他们便入了寺,在其他人前往安置的时候,容玢突然问道领他们进门的那个僧人:
“师父,不知这里收容的灾民可有红眼之症?”
“红眼?这倒未曾注意,来这的流民多患咳症,还有头痛呕吐,没见过施主所说的红眼之症,这样奇怪的症状,若是有的话,想来定会注意到的吧。”
“如此便好,只是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一人,症状有些奇怪,以防万一,还烦请师父找间屋子单独留置。”
“这是自然。”
*
次日上午 ,江文如他们如约来到松风堂拜访慧一大师。
昨日的小师父上前行礼,笑着说道:“大师,有位施主说是您的故人,想来见您一面。”
江文如闻言上前,笑道:“多年不见,老师父别来无恙?”
那位老者看着她半晌,似乎并未认出是哪位,带着些疑惑和蔼的问道:“恕贫僧眼花,不知小施主是……”
江文如轻笑一下,欠身行礼,“老师父,一别经年,只是我还记得当初那株残莲,一直想回来问一句,那株莲花可又开了?”
江文如笑着问道,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她坐在一方莲池旁边的石阶上,池中莲花开得正好,只有一株已经败了,黄蔫蔫的耷拉着,与别的莲花对比,看起来好不萎靡,没有一丝生气。
她就这样看着池中枯萎的莲花发愣,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慈祥温和的声音:“为什么在这坐着啊?”
“娘亲又走了,这次走了好长时间,我自己在屋中呆着没事做,出来走走便走到这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恹恹的,夹杂着鼻音,显然是刚哭过,但她固执的背对着过来的人,若无其事地说道。
后面的老人笑笑,问道:“真的是随便走走么?可我听说你最近几乎日日都来这里,来了也不做什么,就对着这莲池发愣。”
“就是随便走走,只是日日正巧停在这里罢了。”江文如固执地说道。
“哦。”
老人笑着应道,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旁边和她一起看着那株残莲。
她本以为这位老僧人只是路过此地,又受娘亲所托过来看看她便走的,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离开。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哭,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渐渐的蹲着的腿都酸了,那位老僧人还是不发一言,她微微转身瞄了他一眼,见他也静静地看着那株残莲,神情平和从容。
她收回目光,轻轻说道:“这莲花枯萎成这样,怕是不行了吧,长成这副样子,又一直没有人来照料,除了我来看它,其他人走过怕是不会多看一眼,再无别人注意到它的盛衰。”
老和尚笑笑,沉默片刻后说道:
“世间万物,皆有其生灭之道,生死轮回,是自然之理。”
江文如转头看向他,目光中有着困惑。
老和尚笑着又道:“不过万事万物皆有转机,你可听说过‘枯木逢春犹再生’?”
“不曾。”
老和尚说道:“这花枯萎了,就要及时剪掉破败的部位,剪掉枯枝、病枝还有细弱的枝叶,减少无谓的消耗。”
“莲花喜光,再让它接受充足的光照,到了春天,气温回暖,它的根茎重新发芽,自然还会开花。”
“人也一样,不要让自己被一些无能为力的境遇困住,好好吃饭、睡觉、多晒晒太阳,专注于当下的一花一草,一枝一叶,不去做无谓的忧虑,自然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第29章 中秋 只是没醉过,也不想醉。
江文如细细琢磨着他说的那句诗, 觉得极有禅意,心里莫名的松快了些。
后来没过多久,她便被江府派来的人接走了,自然也没有机会知道那株莲花最终如何。
老者听了江文如的话眉目俱松, 笑了起来, “哦, 原来是故人, 贫僧年纪大了,眼神也不灵敏了,一时竟没认出小友,实在惭愧。”
“你问那残莲,开是开了,可我见小友如今情景已与往日大不相同,那莲花重开与否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江文如笑道:“是, 不重要了, 也的确都不一样了。”
慧一大师点点头, 笑着说:“我已经听说了,诸位能帮寒山寺安置流民, 贫僧代寺中众人谢过诸位。”
“姑娘如今重新回来, 之前住的屋子一直空着,不如停留这几日便还是在那里暂住, 其余诸位, 也都住在姑娘禅房所在的后山, 哪里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 收拾收拾尚可安置。”
“如此甚好,那便叨扰贵寺几日了。”
容玢他们先行往后山去了,江文如出松风堂的门之前, 慧一大师笑着问道:
“小友与将才那位公子相熟?”
江文如一怔,回道:“现在说不上相熟,只是有些事情要办,一路同行到了这边罢了。”
慧一大师点了点头,倒没再问什么。
他们一行人便住在了寒山寺里。
到了酉时,他们皆都安置妥当,江文如与容玢他们的屋室隔了一片竹林。
她在屋里坐着,这间禅室一应物什与她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让她的记忆一下回到从前,回到那些个与母亲相伴的日子,那个母亲告诉她南阁存在的夜晚,那个母亲与她最后对话的时刻,当然,更多
的还是那些独自挨过的日日夜夜。
她的手轻轻扫过桌面和木椅,上面一尘不染,许是定时有人前来打扫,她坐下后单手扶额思忖片刻,问闻清道:
“现在我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主子是说在平溪的人吗?平溪只有我和承泽,不过其他二十四人也在周围,若是主子需要,随时可以赶过来。”
“不,不要动,我也多次叮嘱过承泽,只要我没喊他,不论是什么情况,多么凶险,他都不能现身。”
“是,奴婢知道主子的意思,绝不轻举妄动。”
“现在这里局势太乱了,到处不知是谁的眼线,随行之人又不知底细,如果暴露任何一点,失了先手,之后便会寸步难行,我们想做的一切都彻底陷入被动,陷入僵局。”
“这么久,这么长时间,我们才终于有了机会,我们不能出错,绝对不可以浪费这次机会……”
江文如说到最后话语中有些急切,面前的烛火也随着她的气息忽长忽短,来回摇曳。
“是,是,无论主子想做什么,我等都谨遵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闻清知道江文如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有些动容的看着她,坚定的说着。
江文如平静下来,问道:“这里留下的人,为何都不知道我爹娘去了哪里?”
“回主子,我们留下的人大多都是原来女阁主,也就是主子的娘亲收留的,几乎只见过女主,平素只听其号令。”
“奴只知道,南阁另外一部分当初全随两位阁主去了轩国,之后便没了消息,半点踪影也没有,因为两位阁主都……都在轩国没了消息,之后传来离世的消息,所以有些人怀疑,跟着阁主去的组织中人联系不上,是因为全都殉职了。”
江文如托着下巴,平静地听着闻清的话,半晌又说:“你将你所知道的南阁的一切都再同我说一遍。”
“是,只奴婢所知道的,南阁有二百二十六人,留下照顾主子的,也就是现在在景国能联系上的,加上奴婢与承泽共二十六人,其他人下落不明。南阁虽是由两位主子共同创建,但二人分管不同人手,奴婢只知男阁主似在轩国,其他并不清楚。”
“轩国,”江文如喃喃道,“现在我们知道的线索大多都指向轩国,也几乎全都查到轩国就断了音讯,再也无法深入,我们得想个法子,从这脱身去轩国才是,我记得平溪临近轩国?”
“是,平溪靠近景、轩边界,若是速度快的话,几日便可到。”
江文如点点头,又问道:“也就是说,南阁现在分成两部分,这两方人马完全联系不上彼此?”
闻清觉得有些难说出口,看着她小心说道:“是,奴婢等人曾试过联系,可都没有回应,我们能力有限,轩国内部之事实在知之甚少。”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到了现在,还是要把情况都了解清楚,才能决定下一步究竟怎么走。”
“可以主子现在的特殊身份,如何才能脱身?”
江文如顶着如今的身份生活了近十年,要想不引人怀疑、干净利落的完全消失谈何容易?
“会有机会的,不过现在做最终的决定还为时过早,现在牵涉其中的人和事太多了,任何一点变动都会影响后面的局势变化,也会影响我们之后的选择。以我们现在的状况,与其想着孤身为营,不如想法子找个同盟之人,相互配合方是上策。”
“主子想同谁合作?”
窗外最后一丝光影也渐渐消失,江文如将另一根红烛也点了起来,屋中霎时明亮了几分,她看着烛火沉静回道,
“堪信之人,有力之人,同道之人。”
闻清有些不解,但没在说什么。在看到江文如耳铛时,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主子,这耳铛,还是摘了吧,奴婢看着总是心里不安,这总归不吉利的。”
这耳铛是当初与那匕首一同送过来的,是江文如特别要求,在里面放入服下去顷刻毙命的毒药。
当时她就问过江文如,江文如神色平静,只是让她勿要多心,她本以为这是用给对她们不利之人的,可到现在才发现,她分明是给自己准备的,导致闻清看到它就心中慌乱,担心主子做什么傻事。
她之前一直提醒自己以主子的聪慧,定然有自己的主意,可今天实在忍不住开口。
“你放心就是,我自然是惜命的,但凡能用到它必然是步入穷巷别无他法,给自己个痛快罢了,又不是保命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她们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是谁?”闻清忙出声问道,整个人身子绷起,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动手。
“姑娘,我是王成,是公子身边的人,公子让我过来寻姑娘。”
江文如和闻清对视一眼,
看到江文如冲她安抚的摇了摇头,闻清才放下刚要出招的手,向后一步,退到她身后,可仍有些警惕的看向门口。
江文如笑着说道:“快请进。”
“袁姑娘,外面做好了饭,简单摆了些吃食,我们的人都聚过去了,一直没见姑娘过去,公子让我们过来跟你说一声。”
“在外面摆了吃食?这是为何?”
“今日是中秋,姑娘难道忘了?”
江文如愣了片刻,笑道:“好,我这就出去。”
随后有些感慨的对闻清道:“是中秋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在相府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出门这几日,就经历了好些事,如今想来倒有些不真切。”
江文如闻言笑着看向她,说道:“是啊,以后经历的事情,恐怕只多不少,远比那刺杀要凶险的多啊。”
江文如他们一行人都住在寒山寺后头的禅房里,倒是与前面隔绝开来。
王成领着江文如到了容玢和袁清之所住院子后的庭院里,等江文如到的时候,他们的人已经聚的差不多了。
她径自坐到了庭院边角,将一个木凳拖过来,随手扫了扫便坐上去。
袁清之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桂花酒,分给众人,却没看见容玢和江文如,他四下环顾一圈,见他们二人一个在屋里倚窗望月,一个坐在庭院旁迎风出神,都好似与周围隔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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