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熙知他主意已定,再劝也是枉然,便只得表示她不去江州,同叶林约好了后日由叶林去江州送药方子,叶林见她态度松动,遂也不再提起此事,两人又略微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各自的屋里歇息。
翌日清早天未亮,叶林还未起身去仁安堂,楚明熙便带上前一晚简单收拾好的包袱,离家前往江州。临行前,她将惠昭交由石竹来照看,还给了石竹一封书信要她转交给叶林。
她在信中劝叶林,不必忧心她的安危,她递了药方子给江州的官府就会回来。
叶林看过信,苦笑一声。
明熙这人性子温柔纯良,骨子里却是有些倔的,昨日也是他掉以轻心了,他该料到明熙不会轻易打消她的念头。
罢了,这个时辰便是赶过去,也没什么用了,不若就依了她的意思,按着她前几日给他的药方子救治可能出现的病者。
希望明熙那边,一切顺顺利利。
***
御书房。
近来皇上日日忙着批阅折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饶是这样,桌案上仍是堆积着不少待批改的奏折。
他阖上折子,眉头拧起:“前些日子江州水患连连,去岁才修建好的大坝就已决堤,现如今奏折一份份递上来,一个个地向朕讨主意。事事都要朕来定夺,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容^端坐在椅子上不作声。
皇上埋怨一通,感叹江州的百姓眼下的日子定然不好过,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的容^:“^儿,就江州一事,你可有想到什么对策?”
“儿臣愚笨,暂且想不出有何应对之策。不过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儿臣愿亲自前往江州看看那边的情形。”
皇上说了许久,等的就是容^这席话。
此话正中他的下怀,他眉头微松,叹道:“先前曾有大臣递折子,说此次水灾闹得如此厉害,皆是因为修建堤坝时偷工减料,苦了江州的百姓平白遭了罪。江州离京城甚远,倘若那边官官相护,朕被困在京城也无法知晓,而今有你过去替朕盯着他们,朕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说起来朕这几个儿子里,朕最放心的便是你,也唯有你能帮上朕几分。你那几个弟弟,不给朕添乱便是万幸了。”
容^牵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父皇言重了。”
皇上握拳凑唇咳了一声,“你当得起这声夸赞,你那几个弟弟,但凡能有你一半省心,朕也无需如此日夜操劳。”
容^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父皇哪是在乎他,在父皇眼里,他不过是颗随时可以用来牺牲的棋子罢了。
当初为了保住他的江山,父皇将他送去北国当质子,离别前,父皇跟他许诺,他会想方设法尽快将他接回京城。
结果这质子,他一当就当了八年。
北国人彪悍粗鲁,又格外记仇,早些年与大梁交战数年,战死在沙场上的北国人不计其数,是以北国人恨透了大梁人,而他这个年仅八岁的皇子,便成了最佳的泄恨工具。
都道风水轮流转,当初父皇登基不久,大梁就在北国的手下屡屡吃了败仗,父皇束手无策,将他送来北国当质子,以期两国能停息战火,为大梁换来一丝安宁。
所有人都很满意,唯有他一人成了牺牲品。
那八年里,他在北国受尽了屈辱和折磨,若非抱着日后他定能回京的念想时常安慰着自己,恐怕他早死在了北国。
后来,他终于熬过漫长的八年回了京城,母后与他分别数年,关系已变得疏冷至极,每回见了他,母后都没什么想跟他说的,只一心指望着他能在父皇面前样样出挑,将旁的皇子都给比下去,好给她长长脸。
而他自己,也始终无法释怀当年被父皇送去北国当质子,母后贵为中宫皇后,却连一句阻拦的话都不曾为他说过,他心中记恨着此事,跟母后总是亲近不起来。
当初除却他,三弟同样亦可以去北国当质子。三弟只比他小了一岁,他能被当作质子送去北国,三弟又为何不可?
那时候父皇却跟他说,他懂事、稳重又乖顺,诸多皇子中,父皇唯独信任他一人,倘若真将三弟送去北国,到时候三弟只会闯下大祸,给大梁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
他心中不平。
懂事?
乖顺?
不若说他更能被人所欺罢。
储君之位悬而未定,父皇思虑良久,最后决意立他为太子。
他为大梁在北国当了八年的质子,诸多皇子中,也唯有他当得起这个太子。
宫宴上,总管太监当众宣读圣旨,他心想,八年的苦难没有白熬,他终于苦尽甘来。
结果他却中了他人的奸计,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第38章 第叁拾捌章 背影
众位太医束手无策, 父皇的心里分明已将他视作了废人,嘴上却什么都不说,不愿做这个恶人, 偏要他自己识趣,逼他主动让出太子之位。如此,父皇也无需担上薄凉之名。
所谓的父
子情深,不过如是。
他不甘心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眼瞎了,满朝文武怎会接受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他今日不愿让位, 来日也必会被众人从那位子上拉下来。
与其如此,不如给自己留下最后那点体面。
他去了南边养病,五年来父皇和母后从未给他写过一封家书,而他为何会不能视物、是被何人所害,父皇和母后皆不曾追究过此事。
原是他太天真了些,宫中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后来他回京赴宴给皇祖母祝寿, 见他与寻常人一般无二,母后便又起了心思,总谋划着他能娶了楚大姑娘,得了楚太傅和定南侯府的帮扶早日登上太子之位,拥有自己的势力。
至于父皇……
父皇虽立了他为太子,一边却又时刻防备着他,生怕他的势力壮大起来。
没人记得他眼盲数年。
***
月色茫茫,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凉沁沁的。
马车行驶得很快, 马匹不时长嘶,夹杂着马蹄声响,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回荡。
容^闭目靠在车壁上小憩, 身体随着车马的行驶轻轻摇晃着,连着赶路,这会儿他只觉得浑身乏累。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稳稳停下,李泰隔着车帘唤道:“殿下,到驿馆了。”
帘子被人掀起,容^下了马车,抬眸扫了眼四周:“现下到了何处?”
“回殿下,此处是池州。”
容^若有所思。
抬脚走了几步,他脚步不由缓住,视线瞥向李泰:“池州离湖州可近?”
李泰被问得愣怔了一下。
湖州?!
太子殿下问及此事,难道是为了……
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他朝容^觑了一眼,如实回道:“正是,从此处到湖州只需一两日的脚程。”
容^抿了抿唇,眸色深浓,辨不明情绪:“明日一早便启程罢。”
“殿下,启程去哪?”
“去江州!”容^脚步未停,越过他径直朝屋里走。
留下李泰呆愣在原地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方才太子殿下问起湖州时,他还以为殿下是在盘算着绕道去一趟顾大夫的老家,可就眼下这情形来看,殿下显然并无这个打算。
那殿下特意问起湖州又是何用意?
***
楚明熙给叶林留下一封信,雇了辆马车带着药方赶往江州。
行至半路,见天色已晚,想着再继续赶路恐有危险,便在驿馆找了间客房歇下。
心里存着事,她连晚膳也没心思吃,只叫人端来了半碗米饭和两碟小菜,在客房里草草用了饭,洗漱过后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她便醒来,在屋里简单收拾了一番,下楼来到马车前对车夫说:“我们走罢。”
车夫应了一声“好嘞”。
容^站在台阶上,抬眸瞥见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站在一辆马车前。
他一时愣住,恍惚间竟从那女子身上瞧出些许楚明熙的影子。
心中各种杂念纷纷乱乱,他提步走下台阶,那女子已登上马车,撩起车帘闪身钻进了车内。
车帘落下,车夫扬起马鞭,马匹嘶鸣一声,跃起前蹄绝尘而去。
车帘密密实实地垂着,连那人的眉眼都没能看清。
容^收回目光。
驿馆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见了个把年纪相仿的女子又有何稀奇。
他也是可笑得紧,一大清早地,见了个背影略微有些相似的女子,就把对方错认成了明熙。
他摇摇头,转身进了驿馆。
***
歇息了两日,容^用过早食,带领手下乘着马车去往江州。
马车一路疾驰,于次日晌午后来到江州。
马车进了城门没多久,容^一行人便瞧见几个衙役押着个人朝前行走,每个衙役的脸上皆戴着面罩。
纵使再穷极凶恶的囚犯,衙役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容^第一直觉就是此人不是普通的囚犯,心中甚而隐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来前并不曾知会过当地的官府,待知府大人得了看守城门的门侍偷偷递来的消息,得知太子殿下已来了江州,赶忙带着一群人亲迎太子殿下。
他心下惶恐,尚未来得及说几句官场话,容^已走到黄知府跟前,劈头问了一句:“江州又发生了何事?”
众人没料到他一上来就问起江州可有发生过什么事,心中有鬼,瞬间表情凝住。
凌厉的目光从脸上扫过,众人有些承受不住,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
一众人中,终是黄知府城府最深,他勉强端着笑,含糊其词地道:“太子殿下说哪里话。江州能有幸迎来殿下,是整个江州的福气。”
知府大人起了头,余下几人也跟着帮腔。
众人顾左右而言他,容^愈发疑心众人是在拿谎话搪塞他。
他踏上石阶,视线落回黄知府的脸上。
江州才闹过水患,历来水灾过后,若是防治不当,紧跟着往往就会爆发瘟疫疾病。
他亲自来了江州,眼前的这些官员竟还妄想着欺上瞒下。
他不耐烦再作试探,索性开门见山地道:“江州可是闹了疫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身子一震,目瞪口呆地望着容^。只消瞧他们的神情便可明白,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饶是被他说中了心思,仍是没人敢跳出来做那个出头鸟。
容^心中的鄙夷更甚。
他冷眉瞥向黄知府:“怎么不回孤的话?”
黄知府犹豫着该如何辩白才能替自己脱罪,有胆小怕事的生恐被降罪,已忙不迭地道出实情:“不瞒殿下,许是因为水灾的缘故,现如今江州已隐约出现疑似时疫的病症。”
此人把话说得含糊,特意加了‘隐约’和‘疑似’等字眼,企图把眼下的情形往减轻了说。
“可有想出什么对策?”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眸光闪烁不定,面色迟疑,无一人应答。
他们何尝想摊上这种倒霉事,光是想着如何瞒着京城那边,莫要在百姓之间走漏了风声引起恐慌,便已让他们伤透了脑筋。
容^沉下目光,神色越发森寒。
很好,他若是不来江州,眼前这些人便想一辈子瞒着不上报朝廷么?
黄知府见他面色不虞,心知此次的事已将太子殿下得罪得狠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在下已从隔壁州府县请来了好几位大夫,相信再过不久,他们便能研制出药方子医好疫病。”
容^又问了几句,得知官府已将染了病的病人安置在了同一处,并未放其归家,将他们与寻常百姓隔离开来,每日都会派人过去瞧瞧他们情形如何。
他又问起官府对病者的家人和与病者接触过的那些人采取过何种措施,待得知官府许多措施都未曾采取,且收集过来的消息也不够详尽时,他的脸色顿时又有些不好看起来。
刚发现疫病那会儿,官府非但没有上报朝廷,还一味地瞒着百姓,为避免百姓起疑,直到今日都不曾派人管控进出城门的人员。
他不敢想象,因着他们的无作为和愚蠢,江州到底有多少百姓染上了时疫而不自知。
“你们即刻派人去各家医馆药铺查问,每家医馆药铺接待的患者中,具体哪些人出现了疫病症状。另外,病人的家属、街坊邻居,以及与他们接触过的那些人也统统不能放过,确认他们是否也染上了疫病。若是没有,当时刻留意着他们过后可有感到不适,务必在日落前将这些消息送到孤的手中!”
黄知府连连称是,容^沉吟片刻,忽而又道:“即刻封城,在城门口设下关卡,即日起禁止任何人进出江州!”
众人张口结舌地望着他。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广袖锦袍,眉目俊朗,气质温润,端的一派谦谦君子模样,行事偏又如此雷厉风行。
黄知府才德平平,无任何出众之处,却也明白疫情当前,此举无可厚非。
众人领命而去,封城门的封城门、查问的查
问,不过几个时辰,整个江州的人便已得知,此地已爆发疫病。
鸿庆客栈的齐掌柜自然也得了封城的消息,坐在柜台后面直叹气。
先是水灾,而今江州又闹起了疫病,一桩桩一件件,凶险无比,一个不小心,兴许连小命也不保。
今岁流年不顺,来日若能逃过此劫,他定要去寺庙里求一道开过光的护身符回来。
抬眼间,瞧见楚明熙一步步走下楼梯。
他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殷勤着道:“楚大夫,您下来了?可要用些饭么?”
“不必,我暂时还不饿。我就想看看,客栈里的人都还好么。”
齐掌柜笑着道:“楚大夫,他们都好着呢。有您在,我们大家都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齐掌柜想起封城一事,又道:“楚大夫,您瞧瞧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事!您倒是一片好心,来我们江州帮我们治病,此番若是没有您,鸿庆客栈早就乱了套了。现在可倒好,官府说封城门就封了城门,连个余地也不给,您这会儿便是想要回您家里,恐怕也是回不去了。”
此回江州出现时疫,连住在客栈里的几位客人也不幸染上了疫病,得亏他眼前这位楚大夫鼎力相助,帮客人医治疫病,这才没波及到更多的人,不然客栈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倘若哪个真有点什么事,他这个掌柜定要吃不饱兜着走了。
楚明熙面露疑惑:“城门已被封了么?”
“是呢。我方才听人说,朝廷那边派来了一位大官,那人来头似乎还不小,今日才到,来了江州后,还没几个时辰便下令封了城门,不许再有人进出江州。医馆那边也去了好些衙役,问东问西的,衙役还挨家挨户地砸门,查问哪户人家有染上时疫呢。”
楚明熙静静地听着,一壁心想,江州的疫情估计已蔓延开来,官府再也瞒不下去了。
她没去在意朝廷派来的是哪位大臣,只开口宽慰道:“齐掌柜不必太过担忧,我原本也没想马上离开江州。既然城门被封,我索性再多逗留一段时日,若能帮到人,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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