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难免起了点好奇心,想知道楚明熙到底是何来头,只是忌惮李泰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信,李泰罩着的人,等同于是太子殿下罩着的人,叫他们怎敢向她打问些什么。
容^信笔在纸上写着字:“可将面罩发放下去了么?”
“回殿下,面罩已发放下去了。”
自得知江州闹起时疫,容^便连夜命人赶制了面罩,面罩用精棉纱所制,戴上面罩挡住口鼻,多少可防止接触病人的衙役和大夫会通过病人的口沫染上疫病。
容^放下握在手中的狼毫笔,缓缓抬起眼眸看着李泰:“面罩给明熙送去了么?”
“送了,卑职给楚大夫送去了好些面罩,当是够用了。”
“明熙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
“近来天渐凉,待会儿记得帮她再送一条棉被过去。”
李泰一一应下,耳中又听得容^吩咐道:“你留意着些,挑些她平素爱吃的饭菜送过去。”
“是,殿下。”
这两日李泰忙前忙后,连坐下喝口茶的工夫也没有。
旁的倒还好,就是楚大夫总不愿给人添麻烦,鲜少找他要什么。真正让他头疼的,反倒是殿下。
殿下时不时都会找他过去问话,打听楚大夫每日用膳时吃了什么饭菜、拨过去服侍楚大夫的下人伺候得可还尽心,楚大夫那边的疫病防治措施做得是否靠谱,问得琐碎又详尽。
李泰逐一禀明,抬眼去瞧容^的神色,思绪飘远。
太子殿下倒是关心楚大夫过得好不好,奈何楚大夫不比从前,显然已不在意殿下,不把殿下放在心上了。而今在楚大夫的眼里,忍冬姑娘可比太子殿下重要多了。
听那日楚大夫话里的意思,楚大夫分明是不愿再回京城,要一辈子都住在湖州了。
太子殿下若是打着主意想要带着楚大夫一同回京,只怕不容易办到。
李泰替容^着急,又不免大不敬地暗想,说来说去还是殿下自作自受。将心比心,就凭殿下先前对楚大夫做下的那些事,换作他是楚大夫,大抵也不想再搭理殿下了。
***
自楚明熙去了江州后,叶林翘首以盼,每日中途总溜回家中,向石竹打听楚明熙可有回来,回家的路上总侥幸地认为自己刚好跟楚明熙错过。
楚明熙留给他的信里写着,她去江州给官府递了药方就会回来,叫他和石竹不必忧心。
他知她做事素来有分寸,从不会平白让人担忧,性子也温婉和气,不会轻易得罪了人,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至今不见她人影,也不曾遣人回家送个口信报平安,叫他如何不胡思乱想。
一颗心就这么悬着,生生熬了几日,叶林实在放心不下,将医馆的事务暂且交由他最信任的徒弟打理,叮嘱石竹好生看顾着昭姐儿,孤身一人前往江州。
他赶路赶得急,先前的几年又一直在外边游历,养得皮糙肉厚,天色晚了也不找一家驿馆住宿,直接就在林子里找片空地胡乱睡一夜。
如此马不停蹄地来到江州附近,方才得知江州城门被封,各道口子都被官兵设了关卡,城门口盘人更是盘得严密,连帮他捎个口信也不肯,只催着他赶紧离开。
江州会封城门设了关卡,想也知道江州的情形已变得十分危急,他们湖州也出现过几例疫病,眼下虽已用明熙的药方医治好了朱家的几位和昭姐儿,他怎就能确定湖州只有这几人染了时疫。
万一再冒出来更多的病人,他和明熙又都不在湖州,到时候波及到更多的人可怎么好?
他手中留有明熙给的药方,纵使真出现新的病人,好歹他还能拿着这药方子医治病人。
叶林只好先回了江州再做打算。
回到家中,石竹见他进了屋里,侧目瞥了一眼他身后:“姑娘没跟您一道回来么?”
叶林将他被人阻拦,不放他进城的事说了一遍,两人默默叹了口气,既担心楚明熙的处境,又苦于想不到什么法子能去江州将她寻回来。
石竹思忖片刻,开口宽慰道:“姑娘留下来的药方子当是有用的,不但治好了昭姐儿,还将卿姐儿和罗三娘哥嫂的疫病也治好了。如今姑娘把药方送去了江州,那边时疫严重,正是急需有人擅疫病防治,断没有把姑娘赶走不肯收下那药方子的道理。
“奴婢想着,有姑娘在,谅必再过一段时日,江州那些染上时疫的病人便能治好了,而那些没染病的人自是也不会有事。到了那时候,姑娘定然就能回来了。”
叶林心系楚明熙,又被守卫阻拦着不让他见明熙,才会一时慌了手脚,这会儿听到石竹一字一字地跟他分析,他深觉有理,倒也不似先前那般焦心了。
他颔首道:“也罢,眼下也只能如此,过几日我再去江州看看情形。”
若是遇到个通融些的守卫肯帮他捎话给明熙,或是让他和明熙见上一面,那便更好了。
***
容^步入屋内,坐在窗下的楚明熙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抬头朝他看过来,起身施施然地朝他行礼。
几年未见,她变化不大,跟从前一样,说话温温柔柔的,待服侍她的下人也很是宽厚大方,唯一不同于从前的,大概就是面对他时的态度了。
他能察觉到她的疏淡。
与从前在他身边的时候比,她脸上的笑容少了,也更沉默寡言了,若非为了江州的百姓着想,恐怕她早就离开此地回了湖州。
他脚下微顿,心下忐忑地在桌前坐下。
丫鬟端了两杯热茶进来,又悄然退下。
两人一时无话,楚明熙正襟危坐,抿了口茶。
容^察觉到她并不想见到他,主动道明他的来意:“明熙,我过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下时疫的事。”
楚明熙眉头轻蹙:“那药方民女已给了康大夫。”
她没再多说,但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暗示他,有任何事他尽可跟康大夫去商讨,不必过来找她。
容^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窘态,没话找话地道:“明熙,你是如何得知江州闹起了时疫?”
关乎江州的百姓,她没再去计较眼前的人是何人,只如实道出事情的原委。
“前些日子有人离开江州去了湖州投奔亲戚,因着疫病的缘故,派人来了仁安堂说要大夫去家中看诊,我见那几人似是染了疫病,便研制出一张药方子,按着那药方叫人煎了药让他们服下。
“我想着这药方既是能治好从江州出去的病人,同理,同一张药方子应该也能治好留在江州的其他人。”
容^看着她素净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万分的情绪。
她刚来江州,便将她自己钻研出来的药方给了主事的康大夫。她这么做,无非是想早日医治好城中的那些病人。
从前他患有眼疾,时常能接触到太医院的太医和大夫,其中不乏誉满天下、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神医’的名医。
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爱藏私。
从没有一位大
夫会愿意把自己的独门药方展露给同行看,生怕自己的医术被人偷偷学了去。
他清楚这一点,也从未觉得他们做得有何不对。
医者如此,父皇也是这般,就连他自己亦不能免俗。此次自请来江州,固然是为了江州的百姓,其中却也有一份私心,为自己博个好名声,来日便能在朝中获得更多大臣的支持。
唯有明熙,单纯坦率,一心为民,没有半点藏私的心思。
他定定地望着她,对她生起一丝敬佩之心。
疫情当前,眼下并不该有什么闲心思和闲工夫坐下来闲聊,但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却迫切地想要跟她多相处片刻。
他眼前那杯没被动过的茶水已变得凉透。
他不愿就此告辞,忍不住问道:“明熙,你可用过午膳了么?”
“回殿下,民女已和墨菊说好,待会儿会跟墨菊一道用午膳。”
墨菊是容^拨来服侍明熙的丫鬟,两人相处了几日关系甚好,明熙不喜拿规矩拘着墨菊,并不曾把墨菊当下人看,四下无人时,明熙甚至会拉着墨菊一同坐下用饭。
容^知道,明熙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待她七分好,她便还你十分好,待人只求真心,对身边的侍婢亦是亲如姐妹。
他敛了敛心神,恐惹得她不喜,没脸说留下来与她一道用膳,从椅子上站起身:“一会儿会有几位大夫一同商讨疫病防治之事,你可也想过来听听么?”
楚明熙颔首称好,又询问了何时以及在何处商议此事。容^逐一回答,楚明熙仔细地听着,随即又沉默下来。
屋中沉静得可怕。
漫长的沉默过后,容^率先开了口,笑容变得僵硬而勉强:“那我先回去了。”
第42章 第肆拾贰章 贪婪
除了楚明熙, 前来议事的还有当地官府前些日子召集过来的几位大夫,另外还有两位大夫,则是官府得了容^的命令后, 从附近州府县寻来的名医。容^将众位大夫聚集在一处,打算就疫病防治之事拟几道章程建议出来。
众人见了楚明熙皆是一愣,尤其是刚来江州没几日的那两位名医,脸上更是难掩惊诧。
楚明熙来之前, 他们便已听闻此次是眼前这位女大夫给出的药方子,说是能救治染了疫病的病人, 见她是个女大夫, 年纪尚轻,看着也不像是从医经验丰富的样子,且之前也不曾听闻她在医术上有过什么造诣,众人一时心里就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
秦大夫是位名医,本是不想来江州跑这一趟的,奈何他名声在外, 来人又说是太子诚心邀他来江州一同防治时疫,他没法推托,便带着他最信任的大徒弟来了江州。
他上下打量着楚明熙,出声问道:“你师父是谁?”
“顾苍梧。”
顾苍梧的名字,在座的诸位大夫有人听过,有人没听过。
姑且不论顾苍梧医术如何,纵然他医术再高明,一个年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女娃子又能学到几分精髓, 能学个皮毛已是万幸了。
秦大夫打量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质疑:“听闻前两日你送来了一张药方子,说是可以救治疫病,此话当真么?”
楚明熙不卑不亢地迎着他的目光:“前辈一试便知。”
这话听着恭敬, 却透着十足的自信。
余下的几位大夫表情几经变换。
他们委实信不过眼前这位楚大夫,可心里仍是对她的那张药方子升出些许希冀。
秦大夫才来不久,自是不知道什么,而他们前两日便已听闻,楚大夫前些日子就是用那张药方在湖州医好了几位染了时疫的病人。
眼下江州病况严重,他们每日被官府逼得焦头烂额,正苦于想不出什么妙法子来,而今有人主动将药方送上门来,且那药方还曾救治过几例病人,不用白不用。
倘若那药方当真有用,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无用或事后闹出什么祸事来,于他们也没什么大碍,大可将责任尽数推到楚大夫身上,让她一人担下所有罪责。一旦江州疫病之事得以解决,朝廷论功行赏,他们这拨人跟在后头,多多少少总能捞些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容^半眯起眸子,脸色微沉。
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并不信任明熙。
不信任她,偏又对她存了利用的心思。
相处数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熙的为人和医术。
江州情形危急,若非他一早就下令封了城门,恐怕城中的百姓和官员早就寻了机会逃去了别处。唯有明熙,非但没逃,还专程送了药方过来。
她心系那些得了病的百姓。她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心中没有旁的念头,一心只想着救治病人。
容^收回思绪,冷冽的眉眼扫过在场的众人,肃容吩咐道:“先按着这药方子煎药,将药给那些病人送去服下。另外,待病人服下药后,需时刻留意着,一旦有任何情况,速速过来回报。”
他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此次又是皇上亲命派来江州处理政务的,在场无一人敢不从,心中虽仍是有些不服气楚明熙,也只得诺诺应下。
众人又与容^就时疫一事商议了片刻,见容^无其他事要叮嘱,纷纷起身去忙碌各自手中的事。
楚明熙站起身来便欲告辞,没赏给他半个眼角。
容^适时出声将她喊住:“明熙!”
楚明熙行至门前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迈步走到她面前的容^,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目光一如往日的纯净澄澈,此刻与他对视时却似结了层冰霜,其间望不见半点昔日的柔情。
他登时噎住。
眼前的她太过陌生,让他习惯不了。
嘴唇翕动,欲要说句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想说,他们不信任她的药方,不过是对她持有世俗的那些偏见;
更想说,纵然旁人都质疑她的医术,他都不会对她存有半点置疑。
满腔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一句:“你不必在意他们的态度,我相信你的药方定能救治好那些病人。”
楚明熙神色疏离地“嗯”了一声。
此次来江州虽算是冲动之举,但来之前她便猜到会面临这样的情形。
外祖父从前便多次教导过她,任何事都没有人的性命和康健重要。既然学了医,就该拼尽全力医治好病人。
她不过是被几位大夫质疑医术,与那些染了疫病的病人相比,这又算是什么呢?
她又不傻,她当然看得出来,方才那几人当中,还有人对她存了利用之心。假使她给的药方能救治好病人,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乃至惹出什么事来,他们便大可躲在后头,将她推出去担责。
她的医术自然还有很多需要精进的地方,但她相信她研制出来的那张药方子,对疫病是有用的,最糟的情形,也就是没法快速地医治好病人。
病人染上疫病具体有多长时日,江州又到底有多少人染上了时疫,这些都是变数,但无论如何,只要能让病人恢复康健,或单单能让他们病情缓解,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好的。
她来江州,是为了江州的百姓和湖州的百姓做打算,又何必与方才那几位大夫争一时意气。
她仰起眸子看着他,语气冷静自持:“民女只做民女该做的,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旁的自是不会去在意。”
“你能这么想便好。”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民女这便忙去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欲要再出言挽留她,声音却似哽在了喉咙里。
过了片刻,方才道:“一切多加小心。”
她颔首应下,向他行了一礼,脚步打了个转离开了。
身影消失,屋里却余下了一股他早已闻惯了的药香。
初遇明熙时,他双目失明,以为李泰请来的是位擅长治疗眼疾的男大夫,后来还是李泰跟他提起,顾大夫此次来府上为他医治
眼疾,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外孙女楚明熙。
他眼盲数年,深知医术了得的大夫多少都有些怪脾气在身上,将外孙女带着身边也不算什么大事,横竖不过是多一副碗筷,多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的小事罢了,只要她不惹事不连累到他,不到他面前扰了他清静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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