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昭玩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又是头一回来京城,乐不思蜀,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余下几人也不忍败了她的兴致,便更坚定了在京城再住一段日子的想法。
今岁虽赶不及回湖州过年,幸而他们几人仍在一处,辞旧迎新,总该好好过个年才是。
几人合计了一番,特意挑了个还算暖和的日子,坐着马车去街上置办年货。
想着惠昭身子弱受不得寒气,临出门前,楚明熙和石竹二人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过去,惠昭穿得跟个圆滚滚的汤圆一般。
因要过年,米面、菜蔬、果品、酒、鸡鸭鱼肉自不可少,买了这些食用之物,又买了些红纸和灯笼,预备裁了红纸贴对联。
除却这些,过年时穿的新衣裳自然也少不了。
容^负手而立,看着从铺子里走出来的楚明熙。
前些日子他便已通过心腹打听到她的住处,却总踌躇着不敢上门打扰她。
那日皇上跟他说,明熙不愿嫁他,是因她已有了心仪之人。他留意她许久,知她身边除却她的师兄叶林并无其他亲近之人,因着这缘故他并不十分相信皇上的话,可是往深处想,眼下的情形反倒更让他觉着无望。
她宁愿在皇上面前说谎,也要拒绝皇上的赐婚。
今日她穿着一身嫣红色的衣裙,牵着身着红色棉袄的惠昭行走在街上。
与她相识几年,他几乎从未见过她穿红色的衣裳。
红色本是个有些挑人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让人觉着艳俗,反而比平日多了几分明艳动人,衬得她的肌肤也愈发白皙如雪
。
他见到她的同时,楚明熙也瞧见了他。
被她发现了踪迹,他也没必要再躲闪,索性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她垂下眼睫,朝他屈膝行礼。
容^瞥了眼站在身后提着东西的石竹和叶林,视线又落回到楚明熙的脸上:“你们可还要去哪儿么?”
“我们这便回去了。”
“那我送你们回去。”
“多谢殿下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民女本就是坐马车过来的。”
容^一时噎住。
他知她不愿承他的情,不敢再强求,默默跟着楚明熙走到停在一旁的马车前。
见她掀起车帘,毫不留恋地转过身欲要跨上马车,他忍不住低声道:“明熙,今日你很漂亮。
话才说出口,他便生了一丝悔意,觉着自己不该唐突了她,兴许会惹得她愈发不喜他,可心中偏又隐隐升起一股子索性说了畅快的冲动。
楚明熙背脊一僵,不过一瞬,便又佯装出没听见此话的样子坐进了马车。
车帘又落下,将他们二人生生隔开。
车夫调了个头,挥起马鞭,少顷,马车便驶离了大街。
容^目送马车缓缓走远,怅然若失。
楚明熙靠在车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垂下眸子,一身的红色便映入眼底。
前几日她给惠昭买了一件红色棉袄,惠昭见了欢喜非常,日日都要穿着它出门,前几日她又曾见到楚明熙买了身红色衣裳准备过年,便嚷着要她也穿上红色衣裳。
她不忍拒绝惠昭,便答应了惠昭,没成想今日却在街上遇见了容^,更孰料他还夸她漂亮。
她鼻尖发酸,有些逃避地将视线从衣裳上挪开。
她终于等到他夸她一声漂亮。
他不明白,而今她已经不在乎他对她说什么了。
***
卫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容^回京后头一回来楚家,便是为了跟楚家退婚。
除却卫氏,楚家余下几人也脸色皆难看得紧。
楚太傅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尚未发话,众人心中再不满,也不敢抢着先开口说什么。
楚太傅左手捻着胡子,面上已经是一片铁青,明知眼前这人是太子殿下他得罪不起,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怒气,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说要退婚,这对我们楚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罢?”
他在朝中多年,哪会看不出来当初在太后的寿宴上,他的大孙女原是掉入了旁人设的局,又因着被人撞见落入容^的怀里,为保住名节才不得不嫁给容^。
这门婚事,是得了皇后的首肯,皇上还特意下了圣旨,岂能容得了容^说退婚便退婚!
和容^联姻,于他傅家固然有利,但他也不是非容^不可,临了他的大孙女等了容^三年,却只等来了容^的退婚,这不是生生在打他们傅家和他的脸么?
卫氏气得几乎咬碎银牙。
前些日子她听闻殿下和楚明熙在江州共同对抗时疫,那会儿她心里便忧心着殿下会不会对楚明熙旧情复燃,只是殿下并未登门要求退婚,她便总还抱有一丝念想,寻思着就算是楚明熙回来了,至多也就是回到三年前的情形。
当初楚明熙医治好殿下的眼疾,有着如此恩情,殿下仍是将楚明熙贬为良娣,没道理两人只是一起面对一场疫病,局面便会大为改变,再如何,殿下也顶多会让楚明熙当个平妻。
让楚明熙与明燕同为平妻共侍一夫,她虽替自己的宝贝女儿觉着不平,却也无法可想。
今非昔比,楚明熙在江州立下大功,还被皇上封为县主,她心中再如何不喜楚明熙,也不好明着跟皇上对着干,殿下若真娶了她们二人为平妻,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也算是最妥当的法子,何况她再不平又能如何,皇家的婚事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她已然退让了一步,由着楚明熙跟明燕分宠,太子殿下却不体恤楚家的难处,直接跑来楚家说不娶明燕了。
她的女儿哪个郎君嫁不得,却在太后的寿宴上中了旁人的奸计,帝后和太子殿下分明都已认下明燕和殿下的婚事,最后却叫明燕空等了一场,生生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偏偏日后再有人提起此事,人人也只会称赞一声殿下对原配不忘旧情。
明燕苦等他了三年,花一样的年纪,却被殿下蹉跎了最好的年华,不提此事闹开来后,全京城会在背后如何笑话明燕、笑话楚家和定南侯府,只说明燕如今这个年纪,又是被男方退了婚,往后还能指望她嫁什么好人家?
若最后楚明熙与他重归于好,或许还会留下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没人会再记得,当年那未过门的太子妃楚明燕。
凭什么?
明燕受的那些委屈又算什么?
卫氏怒视着容^:“殿下,您要退婚,可有替我们明燕着想过么?您可知道这亲一旦退了,明燕在这京城还如何立足?您是要明燕被所有人耻笑才甘心么?”
卫氏早已忘了君臣之礼,可她仍觉得难解心头之恨,厉声质问了良久。
容^背脊僵硬地挺直着,硬着头皮听她训斥。
来之前他便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此次要求退婚,定会被楚家责难,故而是被楚太傅还是卫氏质问,与他并无甚分别。
卫氏喘了口气,才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帘子一挑,楚明燕已扶着丫鬟的手从外步入厅堂。
众人一惊,目光齐刷刷地朝她望去,卫氏见惊动了自家女儿,怕将她气着了,倒不用人再劝,自己便先住了口。
楚明燕声调平静无波:“殿下既是要退婚,那便退婚罢,臣女和殿下的婚约就此解除。”
语落,屋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卫氏回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明燕,你是疯了么?”
一旦退了亲,殿下是男人还不至于被人道什么闲话,身为女人,明燕定会镇日受流言所扰,叫她如何舍得?
楚明燕扫了眼在场的诸位,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楚太傅:“祖父,可否容孙女跟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楚太傅挑眉问道:“你确定要如此么?”
“孙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楚太傅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但愿你日后不会后悔。”他瞥向众人,挥了挥手,“走罢,让他们二人好好说话。”
卫氏兀自不肯,抬脚朝楚明燕跟前走近几步,被其夫君强行扯住,拉着她离开了厅堂。
楚明燕静默片刻,方才问道:“殿下今日过来,是为了明熙妹妹才来退婚的罢?”
容^颔首,不过一瞬,他便又察觉到不妥,忙又开口道:“今日孤来退亲,完全是孤一个人的意思。”
楚明燕对上他的视线,他深邃的眸中尽是忧心。
事到如今,他还挂念着他们楚家是否会因此为难明熙。
“既然如此,当初殿下又为何会答应贬妻为妾,殿下就不觉得如此会委屈了明熙妹妹么?”
楚明燕的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容^被她问得面容陡然一窘,少顷,才轻叹道:“孤眼盲时,看不清这世界。后来眼疾好了,却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倒还不如瞎了。”
“那如今殿下可看清了么?”
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虚空中,一贯冷清的眸子里染上些许温柔,静默许久,才又道:“她很好,很好。”
第67章 第陆拾柒章 公主
声音落得极轻, 似是喃喃自语一般。
楚明燕觉着酸楚,心中亦生出几分羡慕,又不免替堂妹感到高兴。
她看着容^, 忽而唇角上扬:“那就还望殿下能善待明熙妹妹,莫要辜负了她,否则今日臣女所受的一切委屈,便没了任何意义!”
回了屋里, 丫鬟将屋门阖上,偷觑楚明燕近来略显憔悴的脸, 眼泪险些落
了下来。
“姑娘, 您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殿下既是拖累您苦等了几年,您便死咬着不肯退婚,旁人又能拿您如何?哪怕是闹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也是殿下有错,无论这门婚事退或不退,咱楚家终究是占着理的。
“今日您为了成全殿下和二姑娘允了殿下退婚, 外头的人却不知姑娘行事大度,只会想起姑娘是被退了亲事的那一个,到时候还不是姑娘落人耻笑?”
楚明燕不以为意地道:“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若是谁的话都要去在意,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丫鬟急得跺脚:“姑娘,话不是这么说。此事分明与姑娘无关,凭什么要姑娘来承担后果?奴婢替姑娘觉着不值!”
楚明燕见丫鬟一心为她打算,不由笑了一下:“那若换作是你, 你又当如何?”
“奴婢倒认为,姑娘不该如此轻易就放过殿下,就该让夫人多说道几句, 若是能说服殿下娶了姑娘,那便最好了,哪怕最后仍是要退婚,好歹也能骂一通解解气。”
楚明燕笑着摇了摇头:“殿下心悦明熙妹妹,哪怕众人能逼得殿下娶了我,嫁给一个心里有了旁的女子的男人,这日子终究也是无趣,倒还不如解除婚约,让我们二人各过各的,焉知哪日我不能嫁给一个也真心待我的男子呢?”
“姑娘,您说得倒是轻巧,可殿下终是耽搁了您三年,一旦被退了婚,往后姑娘再要结亲,怕是也不容易啊。”
“那也比扒着人不放强啊,若最后硬逼着殿下娶了我,世上只会多一对怨偶,于他于我,都无任何益处。你当知道,命中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再强求也是枉然。”
那会儿若非殿下和她定下亲事,明熙妹妹或许还不至于心灰意冷地远走他乡。
虽不是她使的计才谋来的这门亲事,当初她得知了这门婚事后,心里却也是愿意嫁给殿下的,哪怕知道因着她的缘故,明熙妹妹被贬为良娣,她仍是没生出过退婚之意,心想着待日后她嫁入东宫,她定会待明熙情同姐妹,必不会让明熙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而今她才明白,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明熙无缘无故被贬妻为妾,心里怎可能不委屈不痛心?
还好她醒悟得还不算太晚,只求他日殿下能劝得明熙回心转意,如此她也算是弥补了她当年的过错。
***
宫人内侍齐齐跪了一地,皇后目送皇上离开凤仪宫,直到瞧不见皇上乘坐的龙辇了,才转身回了殿内。
她扶着炕桌,颓然坐了回去。
^儿去求了皇上赐婚,允他迎娶楚明熙为妻,还在皇上面前直言他此生不会再另娶旁的女子,临了^儿竟还亲自登门去楚家要求退亲。
一桩事接着另一桩事,事先竟不曾向她讨过任何主意,直到皇上今日来了凤仪宫,她才通过皇上的嘴得知了^儿退婚的消息。
先前^儿说要为太后守孝三年,楚家便已心中百般不愿,只因^儿是为了遵照祖制行事,他们便也不好多议论什么,总归皇家还是认楚明燕这个太子妃的,只需等了三年一过便可成婚。
到头来楚家却只等来了^儿的退亲。
无论事后是将退婚的缘故推在^儿的身上,还是推在楚大姑娘的身上,京城关系盘根错节,焉知哪日^儿向皇上求娶楚明熙的事不会传到他们的耳中,到了那时候,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后抬起头,吩咐道:“去,把^儿叫来本宫这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容^步入凤仪宫。
皇后将宫人们遣了出去,看着他劈头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儿臣自然知道。”
皇后眸色如火:“和楚大姑娘的婚事事关重大,你居然也不想着事先进宫跟本宫商议一番,就这么跑去楚家退了你跟楚大姑娘的婚事。你可知道,如今这么一来,从今往后你非但不能再指望楚家和侯府的相帮,还会被他们记恨上。你这个太子之位,到底还想不想坐了?是不是你以为你已被封为太子,你便能一直安然无事地坐稳了太子之位?”
枉她早前以为他冷静稳重,总为此引以为傲,却不料他行事会如此不计后果,当真是昏了头了。
“儿臣自己做下的事,儿臣自会承担。”
“你自会承担?”皇后重复了一遍,直问到他脸上,“你如何承担?”
“儿臣自有定夺,不劳母后费心。”
皇后胸口剧烈起伏着,待呼吸略微平息了些,才又道:“你老实跟本宫说,你退了和楚大姑娘的婚事,可是为了娶楚明熙?”
容^抬眸看着她:“儿臣正有此意。”
“你个糊涂东西!”皇后咬牙怒骂了一句,见他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道“本宫跟你说不明白。”
她转了念头,偏头吩咐立在一旁的,“单嬷嬷,着人去将楚明熙召来宫里,本宫要亲自问问她。”
容^心头一紧。
他兀自记得明熙头一回进宫见母后,母后送了一支步摇给她,明熙不知宫里的弯弯绕绕,还笑盈盈地拿起步摇给他看,以为母后送了步摇给她便是真心待她好,殊不知她手中的那支步摇,远远比不上母后后来赏给楚明燕的那支步摇。
纵然明熙已被父皇封为县主,母后可能仍是不喜明熙,不喜明熙背后没有母族的势力,没法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
“母后,此事是儿臣做的,一切也因儿臣而起,您叫明熙过来是为何?”
“我为何叫她过来?!你既是不听劝,本宫自然只能叫个能让你明白事理的人过来问话。”
容^神色痛楚地望向皇后:“母后,从前儿臣被送去北国当质子、被人算计加害成了瞎子,被逼着去南边避世、在江州被人暗中下毒险些丢了性命,饶是这样,儿臣也从未开口求过您什么,儿臣更不奢望母后为儿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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