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湛点点头,从桌案后起身,便欲告辞。然而他刚打开门,却被眼前的人影惊得愣在原地。
那人眉眼低垂,身形纤瘦,虽作郎君打扮,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姜湛压低声音,抬手握住那人的手腕,便欲带她离开。然而那人固执地站在原地,声音微微发颤:“你二人在此商量之事与我有关,难道我不该问一问吗?”
里间,谢怀b本自垂眸盯着眼前的茶盏发呆,耳边却猝不及防传来这熟悉的声音。他心头大震,猝然抬眸,恰好与门外的人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含着泪,欲坠未坠,带着无尽的酸楚,静静望着他。
第94章 烽烟 命五皇子领兵出征。
谢怀b霍然起身, 本能地想要开口唤她,却顾忌到如今的情势,硬生生止住了。
他颇有些无措, 对上泪眼朦胧的她时,只觉得心也被揪住了一般隐隐作痛。
半晌,姜湛轻叹了一声, 退开一步, 轻轻将姜清窈拉了进来,随即反手掩好门, 这才低声问道:“窈窈,你怎么会来这里?”
姜清窈望着他, 说道:“哥哥,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此事与我息息相关,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看着你们为我而费心。”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 说道:“我醒了后想着出门散散心, 路过你院子时,听你身边的人说你不在,便想着外出寻你,正巧走到了此处。”
姜清窈说着, 再度看向谢怀b:“我在酒楼附近看见了......福满,便猜到了你在此处。只是我没想到,你二人会在一处。”
“方才你们的话,我也在门外听见了,”她垂眸,“此事与我有关,论理, 我也该多问几句吧?”
姜湛低眸,轻声道:“窈窈,我与五殿下......确实是有事商议,只是并未拿定主意。”
他犹豫了片刻,道:“窈窈,我知道你对这门婚事心中只有抗拒而无半分喜悦,对吗?”
“哥哥,我确实不愿接受,但......我也知道皇命难违,”姜清窈开口,“你们想要怎么做?与陛下、与太子对抗岂是易事?”
她用力摇头:“我不愿看你们为此而去冒险。不过就是婚事,我若躲不过,认命便是。”
一直沉默的谢怀b却忽然开口,声音发涩:“可我不愿意认命。”
“窈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太子的圈套之中。以他的秉性,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定定瞧着姜清窈,“即便只有一分危险的可能,我也不肯去赌。”
他是重活了一世的人,自然知道谢怀衍会如何做。可姜氏兄妹却并不知情,更不知道一旦这婚事尘埃落定,就意味着会有铺天盖地的灾祸袭来。谢怀b知道,即便他将前世的种种尽数说出,也无法令人完全信服。重生之事太过离奇,他只能假托梦境,尽可能说服他们。
姜湛心底思绪起伏。从私心上来说,他自然希望妹妹事事顺遂,能摆脱掉那非她所愿的婚事。可从大局来看,他也知道此事有多么艰难。而五皇子虽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可他看得出来,谢怀b已经拿定了主意,决意要为窈窈而奋力一战。
若是五皇子不敌太子,最终败了,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时,窈窈又该如何是好?只怕她终其一生都会陷在无尽的悔恨和伤痛之中。
思来想去,姜湛最终轻轻揽了揽妹妹的肩,低声道:“窈窈,你的话没错。此事与你有关,还是得你拿主意才是。”
他看了眼谢怀b,道:“此处人多眼杂,我在外守着,窈窈,你先同五殿下商议一番吧。”
姜清窈抬眸,对上哥哥温和的目光,心中蓦地一酸,点了点头。
姜湛很快离开,掩好了门。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怀b站在桌案后,踟蹰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姜清窈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道:“......阿b。”
这声呼唤如同在他心上叩击了一记。谢怀b身子一震,再也顾不上什么,快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道:“窈窈,我在。”
她抬起那双泪光盈盈的眸子,浓黑的长睫轻颤着。下一刻,
谢怀b只觉得怀中一热,却是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怀中的人埋首在他衣襟之上,静默了片刻,忽而颤抖了起来。谢怀b感受到有轻微的湿热,不由得心中一紧,抬手落在了她背上抚了抚,柔声道:“窈窈......”
多日未见,他心中亦是酸楚。
千防万防,却依然没防住太子做的手脚。本以为谢怀衍会率先从自己下手,谁知他却出其不意,先用那卷经书为引,将祥瑞之兆冠到了谢怀b身上,在谢怀b专心防备时又猝不及防设下计谋,最终引到了姜清窈身上。事涉太后,即便谢怀b想出手阻拦,也无法如愿。
就这样,重活了一世,他却还是没能改变赐婚的命运。谢怀b一面觉得无力,一面又恨自己无能。
他眼底酸涩,落在她背上的手下意识用了些力道:“窈窈,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姜清窈止住啜泣,仰头看他,低声道:“不要说这种话。太子此招,又有谁会预料到?阿b,这些日子,我......很想念你。”
她揪住他的衣襟,喃喃道:“往后,我们或许不能再这样见面了。若是被太子察觉,他一定会大为恼怒,从而对你不利的。”
谢怀b一时间未语。姜清窈心中忧急,又道:“我知道,你是不是和哥哥说,想要出手阻拦这门婚事?可当初是陛下亲口定下的,又是为了太后祈福而下的旨,难道你要与陛下的意思相悖吗?”
许久,他淡淡笑了笑,道:“窈窈,你还记得从前我同你说过我的打算吧?”
姜清窈怔了怔,颔首。
他道:“我自然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想要改变这一切,无异于蚍蜉撼树。因此,我不会和父皇正面相对抗。”
姜清窈心中渐渐明白了过来:“你是要和太子――”
谢怀b点头,悄然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与其想着怎么让父皇收回成命,不如先折断他的势力。他若是失了势,亦或是惹恼了父皇,想来这门婚事也会随之作罢的。”
“可太子多年来一直深受陛下喜爱,从未有过任何失宠的时候,”姜清窈道,“他身为嫡长子,居储君之位本就是众望所归,又契合礼法和传统,陛下不会轻易对他失望的。”
谢怀b道:“我明白。想要击垮太子,只能从父皇最介怀最不能容忍之处下手。”
他唇角挑起一个极浅淡的笑:“窈窈,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姜清窈霍然盯住他,“太子若是出事,姑母她――”
谢怀b道:“母后只是太子的养母,且从不涉朝堂之事,即便太子真的失宠,父皇也不会迁怒于她。况且,我会拼尽全力维护母后的。”
“至于那桩婚事,”他抬手抚过她的发丝,“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只要一日未成婚,就不算是到了绝境。”
“我不会轻易放弃,”谢怀b凝视着她,声音低柔,“窈窈,你相信我。”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万死不辞。我一定会娶你的。”他声音带着滚烫的热意,让姜清窈如浸在寒冰之中的心悄然回暖。
头顶上分明还悬着那如利刃般的圣旨,令人喘不过气来,可听着眼前人的话,她却倏然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相信他一定能扭转局势,让彼此如愿。
门外,姜湛轻轻叩了叩,示意两人尽快离开。谢怀b不舍地用力抱了抱她,这才留恋地松开手,道:“窈窈,你们先走一步。”
他注视着她缓缓转身行了几步,忽然又出声唤道:“窈窈。”
姜清窈回头:“怎么了?”
“接下来我们或许没法见面,不论你从身边人口中听说了什么朝堂之上的风云和波澜,不论情势于我是不是有利,都不要过于在意,也不必为我担心,”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黝黑,“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一时的失意和挫败并不代表着我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走一条很艰难的路?”姜清窈心弦一颤,低声问道。
谢怀b冲着她微微一笑:“我会斩除一切荆棘,堂堂正正地迎娶你的。”
姜清窈忍着泪意,道:“好。我记住你的话了。”
“我会等你的,阿b。”她再度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毅然决然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关好门,轻吸了吸鼻子。姜湛仔细瞧着她发红的眼睛,蹙眉道:“五殿下......不曾有什么逾距之举吧?”
姜清窈一愣,随即摇头:“哥哥放心,他不是那般轻薄无礼的人。”
她顿了顿,道:“我已经与五殿下说好了。我愿意等他,等他将那些阻碍一一清除。”
姜湛眉头紧蹙,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窈窈,你决定了吗?”
“你觉得五殿下真的能和太子殿下一争高下吗?”
姜清窈点头:“我相信。”
“可是,”姜湛沉默半晌,低低道,“我们这样做,姑母会怎么样?”
“她将太子视若己出,若太子真的败在了五殿下手下,她会如何去想五殿下?”
姜清窈抿唇,一字一句道:“若是能让姑母看出太子的真面目呢?唯有这样,才不会连累到姑母。”
姜湛面色变了变,随即归于平静:“我明白了。”
兄妹二人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酒楼。
*
自从太子妃人选定下,太后果真一日好过一日,不出数日便能够下地行走。太医诊脉后,只说太后再静养数日便能够恢复如初了。这一消息一经传扬开来,原本对姜家心有不满或有所忌惮的朝臣们一时间也哑口无言了。他们不得不相信,姜家之女确实命格祥瑞,能够让病了这么久的太后一夕之间好转。即便是为了保太后的安康,他们也无法去质疑那道圣旨。
而对谢怀衍而言,这些日子他愈发春风得意。
前些时候处处与自己相争的五弟不知为何忽然偃旗息鼓,变得沉默了许多,对自己再没有了那针尖对麦芒的步步紧逼。而相应的,他也不似先前那样出挑,惹人注目了,以至于不少人背地里议论,这五皇子莫不是如昙花一现,根本无力与深耕多年的太子相抗衡。
东宫幕僚也有同样的疑问:“五皇子近日似乎颇为失意,他身边的人也变得愁容满面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谢怀衍嗤笑一声。
看来谈天之的论断果然不错。他一旦定下了与姜清窈的婚事,她的所有命格就只会应验在自己身上,而那位五弟便会就此失势。看来,先前他心头那个根深蒂固的疑影确有其事。
自己的这位五弟,或许一直对自己的太子妃有所觊觎。正因如此,他才不死心地想要告诉姜清窈,当年救了她的人是他。
谢怀衍的手指缓缓抚摸着下巴,冷冷一笑。看来,姜清窈并未被谢怀b的三言两语蒙骗了,否则她不会大为恼怒,甚至不顾念过往的情分,毅然与谢怀b闹翻。
而如今,她又成了自己的太子妃,谢怀b的痴心妄想彻底成了空想。在这样的多重打击之下,他怎能不失魂落魄?
谢怀衍接过内侍奉上的茶,浅浅抿了一口。他心中对姜清窈的感情很复杂,平心而论,他确实不反感她,甚至可以说对她印象不错。毕竟这么一个才貌俱佳、性情温柔的女子,有谁会厌恶呢?若是她能安分守己,乖乖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待他登基过后,也可以不亏待她。
但偏偏,她是姜家人,是皇后的亲侄女。
想到皇后,谢怀衍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转而被一种浓重的恨意取代。他想起贵妃密告的那桩桩件件往事,想起自己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生母,想起这些年姜家纵横在前朝后宫的一幕幕,便觉得心头燃烧着熊熊烈火。
......不。待他登基,绝不会让姜清窈好过。无他,只因她是姜家人,和皇后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但现下显然还未到时候。谢怀衍闭了闭眼,按捺住思绪,竭力平静下来。大业未成,他绝不能露了破绽。至少现在,他
必须如自己在皇后面前许诺的那样,好好待姜清窈,哄得她心甘情愿、安安分分嫁给自己后再说。
想要哄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谢怀衍勾唇轻笑,这样的事情,他并非头一回去做。
“来人,去请谈先生来。”谢怀衍吩咐道。
内侍领命去了,然而许久过后,前来的却不是谈天之,而是他手下一个最得其真传的弟子,名唤董期。
谢怀衍蹙眉:“怎么是你?你师父呢?”
董期恭恭敬敬道:“师父前几日偶感风寒,如今卧病在床无法起身,因此命臣前来向殿下复命。”
谢怀衍颔首。
不同于谈天之的谨慎惶恐,董期年轻气盛,许多话也敢更加直白地说出。谢怀衍虽然一直信任谈天之,但一直不喜他因年岁渐长而愈发变得处处顾虑,且他身子一直不好,有些时候反应迟缓,总是无法立刻理解自己的意思。而董期则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想法,并恰到好处地给出谏言,与他交流起来让谢怀衍觉得格外舒畅。
“你师父尚未病时,我曾命他为我卜一卦,他却以兹事体大的缘由百般推脱,”谢怀衍的神色不甚好看,“你如何看?”
董期十分乖觉,道:“臣以为,既然奉殿下为主,那么既然要倾尽全力听候殿下的差遣。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事关殿下,臣自然会知无不言,即便拼上性命,也要为殿下一算。”
谢怀衍微微笑了笑:“你果然和你师父不同。”
他的手指轻扣了扣桌案,提笔写下一行字:“我命你,设法就此事推算一番。”
董期接过那张纸,看清内容后顿时愣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愕和意外:“殿下......”
谢怀衍道:“你回去告诉你师父,务必要将此事算出。否则,终归于大业有碍。”
“臣遵旨。”董期恢复平静,沉声道。
“下去吧。”谢怀衍不再看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内侍低声禀报道:“殿下,人来了。”
谢怀衍淡淡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面覆轻纱的女子盈盈步入,如往常一样行了一礼,见谢怀衍无甚反应,这才起身走到他身后,熟练地伸手替他揉捏着额角,低声软语:“殿下疲累了吗?”
谢怀衍不语,只闭了眼:“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说吧。”
女子见他如此冷淡,便也不敢再多言,敛容低声说了起来。谢怀衍听罢,颔首道:“我知道了。”
说完了正事,谢怀衍的神色似乎变得温和了一些。女子看着他沉默而锐利的眉眼,心中怦怦直跳,半晌才大着胆子试探着道:“殿下,臣女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说。”
女子默了默,声音蓦地变得娇柔妩媚,又饱含着浓浓的酸涩:“陛下为殿下赐了婚,殿下是不是很快就要迎娶太子妃了?”
谢怀衍睁开眼,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怎么?”
女子双肩微微一颤,含了些委屈:“臣女只是担心,待殿下有了太子妃,是不是就会把臣女抛之脑后了?您的眼里,或许就看不到我了。”
那缕浅淡的幽香萦绕在鼻间,谢怀衍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止住了她揉捏的动作,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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