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公主,谢瑶音自然知道皇家规矩森严,让人挣脱不得。窈窈即便成为了太子妃又如何?日后谢怀衍一旦登基,便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位皇后,必然会纳妃。
她眼睁睁瞧着母后多年来是如何面对后宫妃嫔的争宠,如何对待父皇对贵妃的偏宠的。母后也曾因父皇无意识的冷落而黯然神伤,却必须须臾之间就恢复平静。因为她是皇后,必须大度,不可有任何拈酸吃醋之举。
可世上那个女子甘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谢瑶音望着姜清窈的侧脸,舅父舅母和母后这样精心呵护着窈窈,护她长大,从未动过让她入宫的念头。母后饱尝了后宫的种种辛酸,又怎会愿意让窈窈也过这样的日子呢?
几人正各自沉默着,外间传来通传声,说是皇后回来了。
姜清窈闻言,黯淡的眼眸迸出一丝微弱的光。她慌忙站起身向着正殿行去,谢瑶音忙提步跟上。
去正殿的路上,姜清窈的心略微安定了几分。她心中忽地腾起一线希望,若是......若是皇帝改变了主意呢?
然而,在踏进殿内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皇后写满忧虑的面色。那总是笑盈盈的唇角此刻紧抿着,目光在触及她时闪过浓重的怜惜与哀伤。
“姑母......”姜清窈心一凉,下意识便脚底发软,险些委顿在地。幸好一旁的谢瑶音紧紧扶住她,才让她勉强有力气在炕上坐下。
“窈窈,想来竹音也将消息告诉你了吧,”皇后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太后病重,陛下听信了冲喜之说,决意要选定你为太子妃,想要用你和衍儿的婚事为太后祈福。”
姜清窈失神地攥住衣袖,喃喃道:“陛下......已经决定了吗?”她急切地看向皇后,语气带着哀求:“姑母,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难道......为太后祈福只有这一个法子吗?”
皇后缓缓摇头:“术士言之凿凿,陛下深信不疑。尽管我极力劝阻,但陛下却执意如此。”
她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启元殿的情形。
皇帝面色阴翳,不住地负手在御书房内踱步。
“陛下,”皇后看着他的神情,愈发心惊,上前一步道,“难道太医们真的束手无策,一定要相信那江湖术士的话吗?”
皇帝沉沉点头:“若太医能有良策,朕也不会剑走偏锋,用这个法子来为太后治病。”
他道:“朕命术士仔细卜算,说衍儿是母后的嫡亲皇孙,又身为东宫储君,他的婚事若是合时宜,便是对母后病情的最好抚慰。为了能够让冲喜之事办得万无一失,必要挑选一位出身不俗、命格显贵的女子,方能与衍儿相配,才算作是‘天作之合’,才能驱除邪祟,化凶为吉。”
“陛下若有此意,大可命人在满京城的世家贵女之中挑选,一定能挑出最合适的,”皇后急切道,“可窈窈此前从未被推算出有什么显贵命格,为何术士会单单提到了她?”
皇帝的目光缓缓凝在她身上:“术士说了,若想让太后的病尽快好转,只能从身在宫中的人中挑选。如今,宫中只有她们三人,朕命术士仔细推算了她们的生辰八字,窈窈确是上佳人选。”
“陛下,”皇后敛裙跪下,语带恳求,“窈窈是臣妾兄长幼女,年岁尚小,一向被臣妾和兄长娇宠,不通世故,哪里担得起太子妃这样的位置?臣妾斗胆请求陛下另择才貌俱佳、德容言功皆备的贵女。”
“皇后,”皇帝含着一抹温和的笑,亲自扶起她,“朕也是看着窈窈长大的,她不论是模样还是品行都是极出挑的,又是你的嫡亲侄女,与衍儿本就有表兄妹之情,若能成就这桩姻缘,也是亲上加亲,你还有何不满意?”
皇后面色微微发白,俯身叩首道:“陛下明鉴:姜家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的信任,臣妾和兄长一心忠于陛下,断断没有其他心思。臣妾得陛下厚爱,忝居后位,已是姜家之幸,自当谨遵圣命,持躬端肃,并不敢再有所图。”
“衍儿身为太子,文韬武略样样卓绝,又被陛下寄予厚望,其婚事非同小可,窈窈蒲柳弱质,才疏学浅,不足以为太子妃,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皇后的发顶,一语不发。许久,他才淡淡道:“此事关系太后的安危,难道皇后要不顾太
后的身体,劝朕更改旨意吗?”
皇后大惊失色,忙抬头道:“臣妾不敢,只是――”
“罢了,不必多言,”皇帝挥了挥手,“朕只愿母后平安。况且衍儿确实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窈窈是你的侄女,朕对她很满意,她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子昭若是舍不得窈窈也无妨,可以先定下婚事,过个一年半载再行婚仪。况且,你是衍儿的母后,日后窈窈即便成亲了,也可以日日来永安宫陪你,总归还是一家人。”皇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皇后心底一片冰凉,情知此事已无改变的可能,顿时神情一黯。
这门婚事来得蹊跷,而令她更惊愕的是,皇帝居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窈窈一旦成为太子妃,姜家的处境便会愈发艰难,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自知无法从这宫闱之中脱身,只能祈求兄长一家莫要被卷入其中,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可谁知,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呢?
皇后艰难地起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皇帝,头一回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看不透、也猜不出皇帝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下旨敲定这桩婚事的意图之中,究竟有没有对姜家的猜忌和试探。
一入宫门深似海。执掌后宫多年,皇后从未有过这样彷徨无助的时候。
......
皇后回神,看着失魂落魄的姜清窈,眼底浮起浓重的愁思,叹了口气道:“窈窈,是姑母无能为力,没能求陛下收回成命。只怕你与衍儿的婚事......不日便要颁下明旨了。”
她道:“我恳求了陛下良久,可陛下为了太后的身体,坚决要定下这桩婚事。若我再出言劝阻,便是置太后的安康于不顾。”
姜清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溺水一般,险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咬住唇,低低地道:“可是姑母,我只把太子殿下当作......兄长。”
皇后怜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窈窈,我知道。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我们都从未想过要让你再度与皇家扯上关系。可世事难料,谁知陛下竟会准允此事,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
“可......姑母已是后宫之主,陛下怎会容许姜家再......”姜清窈欲言又止,眼眸之中满是心惊之色。
皇后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怔了怔,缓缓道:“我不知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他真的不在意,只想为太后祈福;或许,他心中自有考量。但我最担忧之事是――万一陛下因此事而起了疑心,那么姜家往后或许就注定不得安稳了。”
姜清窈心中一紧,顷刻间明白了姑母的意思。以皇帝那多疑多思的性子,若是他觉得是姜家有意借此机会为她谋求太子妃之位,即便当下不会发作,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生根,假以时日,只怕会酿成祸端。
她呼吸一窒,慌乱开口道:“姑母,那我们该如何做才能让陛下的疑心散去,才能保住姜家满门平安?”
一旁的谢瑶音早已满面惊骇和惧怕之色。她没有想到,这样一桩婚事却会牵扯出无穷无尽的问题,更对父皇深沉的心思感到心底发凉。
皇后握住她的手,沉声道:“窈窈,事到如今,我们没有退路可走。唯一能做的,就是万分谨慎小心,每一步都务必循规蹈矩。我想,兄长若是得知了消息,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窈窈,你莫要太过惊慌,”皇后柔声道,“放心,万事有姑母在,只要我在这后位一日,便会拼尽全力护着你,护着姜家。”
她叹了口气道:“想来过几日,赐婚的圣旨便会下达。窈窈,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便只能接受。我想,以衍儿的品行,他会好好待你的。”
“姑母,”姜清窈沉默良久,嗓音发颤,“太子殿下很好,可我不想嫁给他。”
“难道女子不应该嫁给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吗?”她抬眸,眼底泛着湿意,“否则,和一个毫无情意的人要如何过完这一生?”
皇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殿外传来宫女的通传声:“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姜清窈霍然抬头,如今的谢怀衍对她而言几乎等同于洪水猛兽,她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皇后亦想到了,道:“窈窈,你同阿瑶先下去吧。”
两人若是从殿门出去,便会与谢怀衍撞上。因此,姜请窈扯了扯谢瑶音的衣袖,闪身在了皇后内寝的屏风之后。隔着几道帘子,姜清窈听见谢怀衍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母后想必已听父皇说起赐婚之事了,儿臣便是为此事而来的。不知表妹......”
皇后勉强笑道:“窈窈这几日身子不适,如今正在寝殿歇着。待她醒来,本宫会将此事告诉她的。”
谢怀衍默了片刻,开口道:“母后,事出突然,儿臣实在没想到那术士会想出这冲喜的法子,更没想到父皇会同意。”
“衍儿,你是如何想的?”皇后问道。
谢怀衍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带着能够抚平人心的宽慰:“母后,儿臣不愿欺瞒您。儿臣一直只把窈窈当作妹妹,从未动过其他念头,因此听说父皇有意赐婚之事后亦是惊愕万分。儿臣也生怕误了表妹的终身,便立刻向父皇恳求能否寻求其他法子为皇祖母祈福。”
“可父皇说,那术士说,唯有此法才能够让皇祖母的病情好转,别无他法。儿臣想,为了皇祖母,便只能按术士所言了。但儿臣深知嫁娶之事至关重要,况且表妹是姑娘家,此事更要百般考量。因此,儿臣想,若父皇真的赐婚,儿臣自然会好好待表妹,若儿臣与表妹相处后能颇为投契,表妹心甘情愿,那便可以依旨意行婚仪;但若是表妹对儿臣只有兄妹之情,不愿勉强自己,违心而行,儿臣也会在皇祖母彻底无碍后,奏请父皇,看能否取消这门婚事。”
谢怀衍顿了顿又道:“母后不必担心此事会对表妹有何影响。到那时,儿臣会广而告之,当初的婚约本就是权宜之计,只是因着皇祖母的病才为之的。儿臣与表妹情同兄妹,并无男女之情。儿臣也会亲自为表妹挑选最拔尖的青年郎君,断不会委屈了表妹。”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皇后一时无言,半晌才道:“衍儿,本宫知道你思虑周全。但婚嫁之事不是儿戏,若圣旨一下,那便是金口玉言,哪里是轻易能够更改的?”
谢怀衍道:“本朝观念并不迂腐,民间亦有许多结了亲后再退婚之事,便是皇家,先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姑娘家即便退婚,也不会影响日后的亲事。母后放心,儿臣会妥善处理好此事的。”
皇后默默良久,叹道:“衍儿,本宫知道这桩婚事也非你本意......”
“母后,”谢怀衍柔声道,“儿臣身为皇子,自小便知道以大局为重,岂能事事由着性子来?只要是为了皇祖母,只要是父皇的旨意,儿臣都会遵从。”
“不论如何,儿臣都会细心对待表妹。即便这门婚事最终没能成行,儿臣也会以兄长的身份护表妹一生周全的,请母后放心。”他字字恳切,情深义重,只怕任何人听了,都会感动不已,称赞太子真乃君子。
然而屏风后的姜清窈却紧紧攥成拳,任凭指甲刺入掌心也无动于衷。她咬住唇,拼命抑制住心底的恨。
谢怀衍那一席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乍一听,人人都会认为他是个体贴细心、胸怀广阔的兄长。可是,事关东宫储君的婚事,怎会轻易变动?一旦圣旨颁下,她便是未来的太子妃,一举一动都与谢怀衍紧密相连,再也无法摆脱他。
太子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才貌双全,她有何底气去提出退婚?届时,不但皇帝会勃然大怒,认为姜家恃宠而骄,蔑视皇家权威,竟敢公然抗婚,而广大朝臣也会认为她不知好歹,竟连太子这样的郎君都不放在眼里,不知背地里会如此议论嘲讽她。到那时,她与姜家的名声都会遭受重创。
姜清窈闭上眼,那种几欲晕眩的感觉袭上五脏六腑。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免得被外间的谢怀衍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谢怀衍终于离开了。姜清窈茫茫然地站起身,艰难地迈动步伐向外走去。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暮色已然变得深浓,
廊下的纱灯透出微弱的光,却注定无法驱散那广袤的漆黑之色。
她的心好似被万丈寒冰包裹住,失了所有的温度和意识。
究竟该怎么办?姜清窈茫然地想着。
*
谢怀衍步出永安宫,面上一直维持的温润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得慵懒而意味深长。
“殿下,”跟在身旁的侍从低声道,“一切都如殿下所愿,进展得很顺利。”
他淡淡勾了勾唇,并未多言。直到回到东宫,侍从才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殿下先前不是说,眼下还是专心在朝堂之上对付五殿下,暂不考虑这太子妃之事吗?”
谢怀衍闲闲地在书案后坐下,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茶盏,眯了眯眼笑道:“说起来,此事还是多亏了姑母啊。”
他微微笑道:“若不是姑母,只怕此事并没那么容易做成。谁知姑母竟也想利用皇祖母之病大做文章,还想要买通术士,借所谓命格之说促成我与郡主的婚事。从前,倒是我小看了这位姑母啊。”
侍从道:“长公主一直都想将郡主嫁入东宫,可惜陛下一直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属下也没料到,她竟会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谢怀衍眉眼舒展,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姑母提供的妙计,让我能够将就就计,假意明白她的暗示,从而顺理成章安排术士说出了那番推算,让父皇对此深信不疑,最终促成赐婚之事。”
他似笑非笑:“只可惜啊,姑母百密一疏,注定是心愿落空了。”
侍从附和道:“正是。郡主虽身份尊贵,但长公主的驸马不过是个普通文臣,对殿下的大业毫无助益。若郡主为太子妃,殿下便彻底无法摆脱长公主了。长公主性情火烈,有勇无谋,且贪心不足,总想借殿下的势而为自己谋求好处,对殿下而言只会是拖累。而姜家却大不相同了。”
谢怀衍想起前些时日的事情,面上神色暗了暗,冷声道:“若不是那个姜湛如此不识抬举,我又何必如此着急用此计策逼迫父皇定下我与姜氏的婚事?我与他相识多年,又有一道长大的情分,可他得了势,却丝毫不顾念过往,竟不肯站在我这一边,助我成就大业,我当真是看错了他!”
他讥诮道:“难道,姜湛还生了二心不成?莫非是对我心有不满,还想着投奔我那位五弟?”
侍从道:“五殿下和姜将军似乎并无交情。”
谢怀衍冷笑一声:“那可不见得。他们明面上或许无来往,但暗中呢?若我所记不错,禁军中的那个燕辙,不仅与姜湛是旧相识,与我的好五弟也颇为投缘啊。”
“待赐婚圣旨一下,以姜湛对表妹爱若性命的珍视,必然会为了表妹的平安而乖乖为我所用,”谢怀衍挑唇一笑,“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成就大业。”
侍从沉默半晌,试探着问道:“殿下,那......贵妃娘娘那边?”
谢怀衍神色一凝,道:“一切照旧。事成后,我不会背弃当初的允诺。”
他说着,又蓦地轻笑出声:“真是好计策啊。不仅将姜家牢牢抓在了掌心里,还能够借机挑起父皇的疑心。此次冲喜之事,父皇断然想不到我的头上,只会怀疑是姜家欲壑难填,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设计促成此婚事。一旦父皇起了疑心,便会挥之不去。如此一来,往后我若想动手清算,便更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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