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摆手,身后的人立刻上前将欲要逃跑的少女制住,一把扯下了她面上覆着的巾帕,让她的面容暴露在光亮之中。
谢怀b似是意料之中,并未有多么惊讶,而是轻轻一笑道:“傅姑娘,你对贵妃倒真是言听计从。”
“不知,贵妃娘娘想用什么手段对付我,还想把我的母妃也牵扯进去?”
他语气冰寒,带着极具压迫感的质问。
第99章 旧恨 得以了结。
临出宫前, 姜清窈挂念着姑母,便特意来了趟永安宫。
自从太子出事,皇后所受打击极大, 却不是为了他的失势,而是无法接受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于谢瑶音而言,这一切更是不寒而栗。一向温和贤德的皇长兄却敢有谋逆之举, 并因此而下狱, 成了庶人。她再度意识到,在皇权面前, 骨肉亲情根本不值一提。父皇即便再疼爱皇长兄,也不会因此而宽恕他。只因皇长兄所觊觎的是父皇正掌控在手中的权力。
一时间, 永安宫上下都噤若寒蝉, 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虽然姜家并未涉足谋逆之事,但皇后身为谢怀衍的养母,也无法逃脱相应的罪责。皇帝念着旧情, 并未加以苛责, 然而皇后却无法原谅自己,自请禁足反省,将后宫之事都交给了贵妃处置。
姜清窈来到永安宫时,皇后正怔怔坐在窗下发呆。多日未见, 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憔悴,更是添了几分病气。
“姑母。”姜清窈心中酸楚,轻声唤道。
皇后愣了片刻,才缓缓转头,看清是她后勉力一笑,柔声道:“窈窈。”
姑侄二人沉默相对,一时间只有苦涩。还是皇后强打起精神, 柔声道:“那日的事情,吓坏你了吧?”
“本宫也没料到,你的婚仪最后会演变成那副样子,”她神色哀伤,“更没想到,衍儿他――”
姜清窈望着姑母,心中泛起莫名的愧疚。谢怀衍失势倒台固然令她心中巨石落地,可却忽略了姑母因此而遭遇的一切和此事过后的处境。而谢怀衍虽然罪有应得,但大闹婚仪、致使血溅当场的却又是谢怀b,不知皇后心中会如何看他?
她踌躇着,终究还是开口道:“姑母,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未曾告诉您。”
皇后一愣:“何事?”
姜清窈咬了咬唇,低声道:“自始至终,我都很是抗拒这桩婚事。”
“此事本宫知道。”皇后道。
“姑母,不仅仅是因为我对太子......对大殿下并无任何情意,甚至可以说是抗拒、排斥他,”姜清窈道,“更因为,我其实――”
谢怀b的名字正欲宣之于口,却倏然被殿外的动静打断。兰鸢步伐匆匆走进,道:“娘娘,陛下召您前去启元殿,说有要事相商。”
皇后神色微微一惊,随即起身,嘱咐姜清窈道:“窈窈,你且在宫中等一等,莫要急着出宫。”
“姑母放心。”姜清窈屈膝,目送着她匆忙离去。
皇后一走,永安宫蓦地静了下来。这个时辰谢瑶音亦不在,姜清窈在窗畔坐下,以手支颐看向殿外。白日里晨光甚好,暖意融融,将整座永安宫都映照得格外柔和。接连几日都是晴空万里,碧蓝的天如一匹绸缎缓缓铺展开来,然而她看着这样的景致,心绪却如乌云压城般低落。
她不知接下来的一切会如何发展,也不知自己与谢怀b的心愿能不能达成,更不知道等待皇后和姜家的会是怎样的前景。
只盼着皇帝不要因谢怀衍之事而迁怒于姑母,否则她会一辈子愧悔难安的。
不知过了多久,姜清窈微觉倦怠,略阖了阖眼。意识朦胧的间隙,她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旋即睁开眼,正对上谢怀b清淡的面色。
他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似有些无力地冲她面前扯了扯唇,声音透着浓重的疲倦和怔然:“窈窈。”
“你怎么来了?”姜清窈起身来到他身前,见他脸色苍白,眼底隐约有泪痕,不由得心中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谢怀b沉默半晌,轻声道:“我刚刚从父皇那里离开。父皇有要事召见了母后,对吗?”
“是,”姜清窈点头,“陛下的传召来得突然,姑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怀b深吸一口气,道:“母后得知此事后可能会承受不住,窈窈,你能替我好好劝劝她吗?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即使谢怀衍有罪,可到底还是伤害了母后。”
姜清窈越听越心惊:“此话何意?”
他伸手扶住殿内的屏风,稳了稳身形,这才道:“今日我奉了父皇的旨意前去天牢向谢怀衍问话,没想到却遇到谢怀衍正和一个乔装打扮成宫女的人在密谋传话,我命人将他们当场拿下,分别讯问。”
“......那个人是谁?”姜清窈屏住呼吸。
谢怀b道:“三妹的伴读,傅家之女傅宝吟。”
姜清窈惊愕万分:“傅姑娘?她竟和谢怀衍――”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件往事。她忆起某一日在萤雪殿的早课上,傅宝吟晚了些时辰才匆忙赶到,她鬓发微乱,呼吸急促,似乎好不容易才从一桩要事之中抽身出来。她周身萦绕着淡淡幽香,那香味闻起来十分熟悉,好像......谢怀衍身畔也曾有过此种气味。
所有的疑惑顷刻间迎刃而解了。姜清窈恍然:“原来她与谢怀衍......有所来往。”
谢怀b冷声道:“谢怀衍必然许诺了她什么,才哄得她心甘情愿、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他身后,还令傅家对他言听计从。如今谢怀衍已然获罪,傅姑娘却依然不死心,为了他甘冒大险潜入天牢,只为了传递消息,真可谓一往情深。”
“谢怀衍一面用尽心思谋娶你,一面又让傅姑娘对他死心塌地,即便无法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也在所不惜,他可真是机关算尽,滴水不漏啊,”他冷笑,“只可惜,谢怀衍对她不过是利用罢了,何曾有过半分真心?”
“他们究竟在密谋什么?”姜清窈问道。
谢怀b缓了缓,道:“谢怀衍拒不回答,傅宝吟亦不肯开口,我只能审问他们身边的人。查出线索后,我再将消息透露给了傅宝吟。”
“傅宝吟并没有谢怀衍那样沉得住气,最终还是将一切都交代了。”
他说到此处,右手紧握成拳,咬牙道:“归根到底,都是贵妃在背后操纵一切!不论是当年母妃所受的苦难,还是谢怀衍对姜家的恨,都是她的手笔。”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母妃当年的那场病......”谢怀b嗓音发颤,眼眶通红,“竟也是她下的手!”
此话一出,他好似全身都没了力气,顿时无力地在榻上跌坐而下,双拳狠狠落下:“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的我丝毫没有察觉?”
姜清窈愣在原地,半晌无法言语。
*
启元殿。
皇帝独坐御书房内,翻看着眼前秋妃留下的信笺,久久不曾言语。直到奉旨前来的贵妃轻声请安,他才缓缓抬起头。
贵妃面上带着一如往常温柔的笑,盈盈立在原地。
“这些时日,皇后病着,宫中诸事都交给你打理,辛苦你了,”皇帝凝视着她,“好在爱妃行事一向周到妥帖,有你主理宫务,朕很放心。”
贵妃惶恐不已:“臣妾不过是替皇后娘娘分忧罢了,日夜盼着娘娘早日好转,从而将此重任还给娘娘。臣妾实在不敢居功。”
“爱妃不必谦虚,”皇帝眸色转沉,叹道,“朕知道皇后的病多半是心病。衍儿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
身为养母,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虽说她并未涉足其中,但衍儿成了这副情形,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他叹气道:“可朕不明白,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朕还记得衍儿年幼之时,是何等的聪慧敏锐。他居东宫多年,一直处事周全,从不逾距,这一回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皇帝的语气里尽是痛惜,但贵妃依然辨认出了其中的不舍。毕竟,谢怀衍作为他的长子,又是结发之妻所生,多年来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怎能一朝一夕之间就翻脸无情?
贵妃垂首,轻声道:“陛下,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多年来殚精竭虑,令后宫诸事井井有条,又细心抚育皇子,居功甚伟。至于大殿下之事,臣妾也着实觉得疑惑,不知殿下是不是受了身边人的蛊惑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皇帝眉眼冷肃:“衍儿身边的人包藏祸心,但若是他自个没有那番心思,那些人的阴谋又怎能得逞?爱妃实在不必为他开脱。”
贵妃心中一凛,忙道:“陛下所言极是,原是臣妾见识短了。臣妾只是被宫中连日的变故所惊,一时间失言了。”
她说着,顿了顿,低低道:“陛下恕罪,臣妾虽未亲眼目睹那日的情形,但宫中传言如沸,臣妾听闻后也觉得心惊,一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便惊惧不已。”
“朕明白爱妃的意思,”皇帝摆摆手,面上掠过一丝细微的沉郁,虽转瞬即逝,却被贵妃敏锐捕捉到了,“b儿那孩子亦是鲁莽,虽说是奉旨前去擒拿,却也不该在宫闱之中大动干戈。”
“他行事冲动,毫不顾忌规矩法度,远不像他的母妃那般温和妥帖,”皇帝长叹一声,“朕到底还是疏于对他的管教了,以至于这孩子如今空有一身煞气,却难担大任。”
贵妃心头怦地一跳,耳边听着皇帝道:“朕这几日反复回想这些年对皇子们的教导,深感遗憾。衍儿和b儿都是打小便没了生母,虽有皇后教导着,但皇后还须得顾着宫中诸事,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壑儿倒是性情平和稳重,可惜一心只有诗书风雅之事,丝毫不想着替朕分忧,既如此朕也不愿勉强他。”
他看向贵妃,声音沉沉:“颂儿那孩子固然聪明伶俐,但却太过顽劣,好在他年纪尚小,还有扭转的机会,爱妃不可疏忽大意了。”
贵妃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了皇帝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身子僵住,半晌才讷讷道:“陛下厚爱。这些年臣妾有罪,没能好好教养颂儿,让陛下烦心了。”
“颂儿是个好苗子,别耽误了。”皇帝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只把贵妃听得心中激荡,身子微微发颤。
皇帝话锋一转,唤了声她的闺名,示意她上前,道:“这几日,朕在看摇霜留下的手稿,心中很是感慨。”
贵妃大约还沉浸在方才的话中,愣了愣,道:“陛下这是想念秋姐姐了。”
“当年,摇霜病着的时候,你也曾多次去探望她吧?”皇帝满面怅惘,“同朕说一说吧,那时病榻之上的她是什么模样?”
他摩挲着那叠纸张,道:“摇霜的手稿不过几张,其中所叙之事实在简单,且多是怀念旧事,甚少与朕有关。朕想听你说。”
贵妃飞快地瞥了眼皇帝,见他正阖着眼,眉宇间是深深的沟壑。她这才掩饰好自己神色之中的异样,语气平静地道:“那时秋姐姐病容憔悴,但依旧强打精神同我说着话,忆起从前我们在宫中的点滴,不由得更加伤感。”
她将往事娓娓道来,皇帝听着,眉眼也逐渐温柔下来。贵妃见状,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秋姐姐还说,她很想念故土,一直想回去瞧瞧。”
皇帝蹙了蹙眉,淡淡道:“她出身平民,一朝入宫,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居然还念着那清贫的日子?”
贵妃忙道:“臣妾想,秋姐姐只是思念故乡的亲人吧。”
皇帝冷冷道:“亲人?究竟是亲人,还是――”他猛地止住了话头,方才的怀念与柔情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妃入宫前的旧事,宫中人人都讳莫如深,不敢轻易提起,唯恐惹恼了皇帝。贵妃抿去唇角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满面惶恐:“陛下息怒。”
皇帝脸色很是难看,只看向贵妃,道:“这么多年,还是爱妃最得朕心。当初朕偏宠摇霜,你心中可曾怨过朕?”
贵妃眼圈一红,哽咽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妾只愿见陛下欢颜,心中便满足了。当年,秋姐姐性情温柔和顺,能让陛下开怀,臣妾一面艳羡,一面愧悔自己没能好好侍奉陛下,心中只盼着陛下莫要忘了臣妾。”
皇帝轻抚她的手:“朕明白。前些时日,朕惑于往事,对你多有冷落,然而此刻仔细想来,斯人已逝,朕又何必为她再费心神,不如好好待眼前之人,方能不留遗憾。”
贵妃努力抑制住面上的喜悦,顺从地依偎过去,任由皇帝抚摸着她的鬓发。这一切对她而言犹如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只令她一阵恍惚。
“朕一向喜欢你温柔坦诚,从不会刻意隐瞒朕什么事,”如醉如痴之间,贵妃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只可惜,爱妃还是令朕失望了。”
仿若被一盆冷水浇下,贵妃心头大震,慌忙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松开手,贵妃始料未及,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她顾不上太多,忙跪倒在地,承受着皇帝居高临下的注视:“臣妾惶恐,求陛下明示。”
“明示?”皇帝冷笑,“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还需要朕桩桩件件道来吗?”
“方才听见朕的话,爱妃是不是心中大喜,以为往后后宫之中便是你的天下了?”他语气冷冽,如利剑一般刺得贵妃花容失色,急忙辩解:“臣妾不敢!宫中诸事皆由陛下裁决,臣妾只会遵旨,不敢擅专。”
皇帝看着她,道:“不敢擅专?朕看未必吧。”
他起身踱步到贵妃面前,微微俯身紧盯着她:“太子被废黜,朕想,爱妃的慌乱和焦躁丝毫不亚于皇后吧。皇后是为着多年的养育之情,而你,则是担心自己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贵妃惊愕万分,抬眸道:“臣妾忧心,只是为陛下的龙体着想,只盼着宫中安宁,盼着陛下不必为此等事所惊扰,何曾有什么算计?”
皇帝讥诮道:“是吗?方才朕所说的那一席话,爱妃听后,神色可真是变化多端啊。”
他的声音蓦地变得阴冷:“爱妃可知,朕方才得知了一件什么事情?”
贵妃浑身颤抖,战栗难言。皇帝哂笑,道:“衍儿身在天牢,朕命人严加看管,无旨不可随意探视。可偏偏有人敢冒着此等风险,乔装打扮潜入天牢,只为了替人向他传递口信。爱妃不妨猜猜,此人是谁?”
“陛下......”贵妃张口欲要辩解,皇帝却没给她机会,道:“正是你当初为如婉相看的伴读,你口中温婉贤淑、循规蹈矩的傅家之女。”
贵妃如遭雷击,委顿在地。
皇帝道:“朕竟不知,原来傅氏也一直肖想着太子妃的位置。她能有此心,正是因为爱妃心甘情愿辅佐衍儿,愿助他登上帝位。想不到,爱妃竟有如此心胸。”
“只可惜衍儿不争气,被朕执意废黜。可傅氏却并未就此死心,而是与爱妃你密谋良久,决意要换一步棋走。而这一步,却是冲着b儿去的。你们眼睁睁瞧着b儿在此事之中立了功劳,深得朕心,便想要设法打压他。而你知道,朕心中
最介怀之事,便与摇霜有关。于是傅氏向衍儿进言,说会与你一道将摇霜昔年之事再度掀起风波,从而动摇朕对b儿的信任,进而迫使他失去朕的欢心。可笑,傅氏竟还做着衍儿复位的美梦。而你,明面上虽与傅氏同进退,心中其实早已为颂儿做打算了,是吧?”
“朕方才随口提及颂儿,爱妃眼底情绪激烈起伏,想必一定大喜过望吧。你不似傅氏那般愚钝,你了解朕的性子,知道太子既然被废,便不会东山再起。放眼宫中,哪里还有几个皇子?若是能把b儿踩到脚底,颂儿便更多了一分胜算。因此,你方才话里话外提起摇霜之事,便是想触怒朕,让朕对b儿再生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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