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狂地嘶吼着,咆哮、嚎叫,犹如坠入谷底深渊即将死去的困兽发出最后悲鸣。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你为什么要害他们!”
“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第94章 遥望启明 “好,我答应你,……
“霜儿, 当然是因为你啊,霜儿。”
胡迁死死攥住我胡乱挥舞的双手,顺势将我的手臂拧在后头, 他仅凭一身蛮力从背后控制住我。
“我所作的一切, 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为了你。”
他冰冷的唇齿撕咬着我的脖颈, 宛如野兽享受撕咬猎物带来的快感。
“为了你……”
“为了得到你……”
闻言至此,我浑身一瘫, 几乎失去所有力气。
我再挣扎不下去, 如同丧家之犬, 苟延残喘。
丹阳王果然是因他而死,是借了胡太后的手, 还是借了清河王元雷的手, 还尚未可知。
只是我曾听过, 在丹阳王刘陆投诚大魏之前,大魏征战的主帅一般从宗室之中推举。
魏人先祖驰骋于广褒的辽原之上, 南征北战, 统一部族。
自把都城南迁洛京之后,大多时机开展的都是面向南边的战事, 从前纵横草原的那套也逐渐派不上用场,擅长原野之战的宗室子弟随之也没了用武之地。
南方多穷山峻岭,湿热潮气,雨水颇丰,战事主帅若是水土不服, 自然也打不下胜仗来。
如此,像丹阳王这样北投的南人才有了可用之处,只是如他这般越是骁勇善战, 那北边的宗室们就越是辗转难眠。
大魏的战场怎能捏在一个南人的手里?
所以,当年以清河王为首的一众宗室,才会明里暗里地与丹阳王较劲。
我想,胡迁说不定正是利用了元雷的这点花花肠子,假借他人之手,彻底除掉了丹阳王。
因为只有除掉了丹阳王,他才能顺理成章地除掉刘起。
想到这里,我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胡氏只手遮天,大魏之于他犹如探囊取物。
别说是我,就连晃儿和华灵的性命也都掐在他的手上。
若是强来,玉石俱焚之下,谁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我闭了闭眼,沉思许久,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与你成婚。”
终于,胡迁宽慰地笑了。
他轻松放开钳制住我的双手,温柔道:“这就对了,霜儿,你早该如此。”
“眼下整个大魏,唯有我才是你的倚靠。”
“与其向一个南人摇尾乞怜,不如靠在我的怀里寻求温暖。”
“我可没有太后那么狠心,对于他这样的能人,我还是惜才的。”
他抚上我的后背,那只如尸体般寒冷的手顺势钻入我的衣裳。
“这世上除了你,唯剩我还希望他活着了。”
他淡淡地说着,表情却如同从地狱之中冒出来的那样可怕。
“因为……”
“我要让他看着你和我成婚,却毫无办法。”
“我要让他看着我与你绵延子嗣,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尝尽我当年尝过的所有痛苦。”
他幽然地看着我,漆黑的瞳孔中似有烈火闪烁。
“霜儿,我不怪你,是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
“是他,全都是因为他。”
我被他抱在身前,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那寒冷似是要把我彻底吞噬似的,宛如带着无数把锐利的刀尖,直直插进我的身体里,叫我痛不欲生,头痛欲裂。
他俯身在我耳边道:“霜儿,没有我,你救不了他的。”
“五年前一样……”
“五年后也一样……”
我脊背僵直,好似被冻在千年的寒冰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终于,我认命了。
我回想起刘起曾对我说过的一番话,我想他是没错的。
只凭我自己,我救得了谁?
我谁也救不了。
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所有人。
我
连救下妙真,都要去托胡祀那把老骨头,我还能怎么办?
纵使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我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救不救的。
原是我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想要的太多,而能做到的却很少。
正因为有了执念,也正因为高估了自己,才会事事都去强求,才会次次都跌得粉身碎骨。
好啊,不救了,都不救了。
事到如今,还不如一起死了的好。
我又不是没死过,死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场仗,刘起打赢了会死,打输了也会死。
我救他,他要死,我不救他,他还是要死。
那不如,就陪他一起死吧。
一起死了也好,一起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我无言地笑了,越笑眼眶越酸,却怎么都流不出一滴泪来。
太好了,我又跟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哭尽了所有眼泪,再也欲哭无泪了。
在此之后的每一晚,胡迁都会来看我。
有时会带些洛京有名的糕点,有时会带些造价高昂的珠钗。
吃穿用度他是一样也没少我的,论起享乐来,竟比从前在公主府的日子还要自在些。
他怕我闷得慌,却又不许我四下走动,于是从民间请来了几个唱曲班子,歌女舞姬那是一个都没有,整个班子净是些涂脂抹粉的建康男子。
有次,几人唱起了一出民间流传甚广的爱情戏,说得是一个姓梁的男子爱上了一个姓祝的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双宿双栖,却不想被世俗的压力所拆散,最终成了一对怨偶,双双化蝶,翩然而去。
我听着这故事甚是耳熟,发了发呆,才想起来原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我叹了口气,问班子领头会不会唱一出《长生殿》,那领头望着我,左思右想,头皮都快挠破了,适才憋出一句:“没听说过。”
算了,也不怪他,原是我想多了。
总以为自己是唐明皇,手握大权,只手遮天。
可纵使唐明皇又如何,哪怕是唐明皇,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贵妃死在自己面前。
何况,我也从不曾是唐明皇,我只不过是可怜的祝英台罢了。
到了最后,也唯有身披嫁衣,以死抗争。
我手托双腮,木然望向殿外,靡靡之音在耳边徘徊。
嘉福殿前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地,既没有从前公主府里那遮天如盖的玉兰树,也没有内寺中蓬勃生长的蒲草,就连建康小院里那枝孤苦伶仃的茉莉也瞧不见了。
荒芜――
这偌大的嘉福殿亦如我的内心一般荒芜。
而这样的荒芜,却在每分每秒中向我聚拢、侵占,然后紧紧包裹。
我透不过气。
我的心,也只剩下麻木。
婚期的前三天,胡迁带人送来崭新的婚服,央着我穿上试试。
我在婢子的簇拥下,褪下身上的襦裙,换上纯白的婚服。
那婚服后的拖尾足有十尺余长,上下玉珠环绕,宝石串连,金丝绣线绘成的凤凰展翅欲飞,裙摆下的莲花纹闪着淡雅的银光。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愣愣地有些发痴,没想到竟连婚服,都比嫁给刘起时更为奢华。
我忽然有些想笑,咧了咧嘴,却又面上发僵,实在笑不出来。
想来,这世上没什么不能比的,饶是一件婚服,胡迁也要强压刘起一头。
胡迁撩起身后的珠帘走了进来,围着我转了三圈,满意道:“这身我瞧着挺好,看上去很是衬你。”
我垂头不带一丝表情,眼中尽是虚空。
他笑着靠近我,张开双臂将我圈在怀里,温声道:“若是不喜欢,我便命人去换,你意下如何?”
我摇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都是要死的,死的时候穿什么也都一样。
见我不说话,胡迁还以为我是妥协了他,于是有些愧疚道:“霜儿别难过,婚后我定好好待你,自是不必那刘起差。”
“他能做的,我亦能做。”
“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极尽温和道:“忘了他吧,忘了他,好不好?”
我想,无论到了何种境地,我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我漠然地看向他,漠然地点点头,好似这世间的一切和我再没了关系。
我不过是一只傀儡,一只死到临头,行尸走肉的傀儡。
胡迁轻松地笑了笑,在我额上落下淡淡一吻,见我没有抵触,他又愈加放肆地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仍是没有反应,像个木头人似的直视着前方。
他并未感到丝毫不适,正如他所言,只要得到就好了,他不在乎其他。
更不在乎得到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应该死的,死了便能把元霜的肉身还给他。
他拢着我,缓缓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没有动,仍旧他吻着,不是我不想挣脱,而是再也没了力气。
不论如何拼死的挣扎,到头来都逃不开如此惨淡的结局。
不如就这样毁灭吧,毁灭也好。
毁灭时拖着他,一块儿下地狱去吧。
良久,他吻够了,终于放开了我,扬起一抹知足的笑,转身退出内殿离开了。
我疲惫不堪,顾不得换下身上的婚服,绕过铜镜走到床边。
倏然,一股烈烈寒风从南面的窗户中钻了进来,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吹散了床前的帘幔。
我正欲回身去点灯,却感到心头一阵狂跳,一时间各种情绪奔涌而来,仓惶、惊恐……怅然无措。
霎时间,一柄寒凉的剑刃紧紧抵在我的脖颈间,嘴里登时涌出一股苦味,可心中却如死寂般再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茫然转过头,只见盈盈月光下,一双狭长的眼眸泛起水雾的光泽。
第95章 遥望启明 “玉兰,此生我只……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那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只在恍惚中见过刘起一面。
我梦见他头戴斗笠,面覆黑巾, 翻山越岭, 飞檐走壁。
时隔多年, 我仍记得当时梦中的情形, 那幽青色的天空和自空中飘落的乌灰色的雨。
好似这么些年过去,这一幕我始终没有忘记, 而如今, 却又是如此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原来, 这就是宿命。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再也无从更改的宿命。
我从未想过, 这竟是一场预知梦。
就像我从未想过, 不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中的他, 都滋生着蓬勃的野心和疯长的欲望。
窗外天色阴沉得可怕,狂风席卷暴雨不停地拍打着门窗, 刘起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 手中的长剑愈发逼近我几分,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是不是背叛我了?”
我闻言一笑,冷声道:“背叛?从未有过情投意合,又何谈背叛之说?”
我望向他上扬的眼角,只觉得分外悲戚,没想到为他精心锻造的这把星云, 最终还是架在了我自己的脖子上
。
可我却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改变不了任何,也无需再过多挣扎。
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管它是死是活。
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也想通了,人终究敌不过命,而我的命数就是死在他的手里。
我知道他拼尽全力,才能来到我面前。
这大魏危机四伏,这洛京宫亦是严防死守。
他只身一人闯入后宫,在偌大的永巷之中,在数不清的殿宇之下,一直寻找着我的身影。
为此,他定是豁出去了所有。
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胡迁对我的温柔和善意,看到了我对胡迁的归顺和妥协。
他心如刀绞,恨不得一剑杀了我。
是啊,也怪不得他恨我,他该是恨我的。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是我……对不起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凛声质问,“为什么要和胡迁搅合在一起,为什么要丢下我一走了之?”
他握在手中的星云愈发颤抖,始终沉默不语,似乎在等我一个回答。
可我到底还是无话可说。
我不想连累他,更不想他因我而受到牵连。
我面不改色道:“是,你没看错,我的确和胡迁混在了一起。”
“事到如今,我总算想明白了。”
“皇兄才是对的,南人靠不住,唯有倚仗胡氏,才能挽救大魏。”
刘起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向我的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
我心痛得无法呼吸,像被乱箭穿过似的痛彻心扉。
我强忍哭意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对,我又抛弃你了,我不要你了!”
“你还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快走吧,刘起,快点走。
若被胡迁的人发现,你孤身一人,定会死在这里。
快走啊,回你的建康去,再也不要来洛京。
就当我死了,就当我今夜就死在了你的剑下。
刘起低头看着我身上的婚服,露出苦涩一笑。
“看样子要恭贺你觅得良人,新婚大喜。”
素白的婚服在惨淡的月光下变成惨白,所有的珠翠仿佛都失去了颜色,那婚服就像丧服一般披在我身上。
而我的脸上亦是惨白一片,好像随时都会停止呼吸,绝望死去。
我哑然失笑,“你不也一样?处处有心机,真真是渣男一个。”
刘起冷笑,“敢问大长公主,我渣在何处?”
我知道,自我离开建康后,他游走在各处高官之间,竭尽所能地做个说客,一是想要再得兵权,二是说服宋主出兵大魏。
而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曾对我许下的诺言。
他说过他会帮我,所以他来了,带着千军万马赶来救我。
只是,我无法拖累他,更无法狠心看他去送死。
魏宋一旦开战,刘起再无命可活。
若胜,宋主会借机要了他的命,若败,他亦会死在魏人的铁骑之下。
这一场打不得,这一场将会是他用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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